入夜,酒吧内人声鼎沸。
穿过晃眼的灯光,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上二楼,在最深处的角落里,清瘦的青年抱着吉他在唱歌。
他的嗓音有些哑,是和年轻清秀的面孔完全不同的感受,很低。经过电信号的加工,从麦克风中传出来别有一番韵味。
杜池临可没有那个耐心去听,眉头紧皱,双手环胸。
青年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他的身上,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接着向台下的观众一鞠躬,走下了舞台。
……
门合上之后,杜池临急不可耐地揪住年轻哨兵的衣领,把他压在墙上,怒不可遏地质问道:“梁进!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梁进的笑脸几乎是一瞬间就收了起来,像只犯错的小动物一般,委屈地喊了一声:“哥。”
一声哥瞬间给他的怒火浇灭了大半。他松开手,无力地垂下头,手指仍紧紧攥着梁进的肩膀,声音低沉而疲惫:“你月中偷偷回特安局……到底干什么去了……”
梁进不说话,只是反过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门的隔音并不好,酒吧里的鼓点和高架上车辆驶过的噪音混在一起,敲打着人的神经。
杜池临显然有些烦,语气急促:“别闹了。”
“我知道。”梁进像是开玩笑一样,“他们发现我了,对不对?”
“那你还在这里!”
“……我难受,哥,你帮帮我。”梁进生硬地扯开话题,眼神游移。
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反而让杜池临更生气,他猛地扬起手,最终却只是用手背蹭过梁进的脸颊,转身就走。
梁进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像有话要说。
警笛声逼近,他的瞳孔一缩,拉拽的动作变成猛推。
紧接着,熟练地攀上消防梯,从半开的窗户缝隙中滑入屋内。
他以极快的速度把一个个编号的硬盘掰开砸碎,甩出窗外。唯独一枚U盘,被他迅速穿起挂在颈间,接着纵身跃出窗口。
……
半个小时前,在特安局。
一句话好像向人群里丢出一个重磅炸弹,炸开后的办公室内只剩寂静。
钟昀仍有些难以置信:“DNA和生物识别信息是公安核验过的,这也能造假?”
赵信急促地接过话:“他的整个电子档案库被调换了——公安系统对接的是我们提供的电子记录!”他抓起那份纸质档案,“但真正的梁进在8月15日,也就是‘死者’发现后的第三天,还出现在特安局登记处!”
“简单地说,有人拿另一个人的生物数据,代替了数据库里这个真梁进的生物数据,让我们以为死的这个人是真梁进。实际上,死者是另一位哨兵。有人在强行关联三位死者。”叶望舒在一边补充道,“我个人的建议是,将这个案子单独划出,交给刑警队。但具体怎么做,还是看钟队你。”
在场最闲的商语安还在看纸质档案,拿出来一份最有可能是真“梁进”的档案,摆到叶望舒面前。
“……你的意思是,有人入侵了特安的档案系统?”钟昀又问。
“对,有人一开始就在误导我们的方向。”叶望舒点头。
一时间接受那么多信息,钟昀明显有些吃不消。他走进屋内,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商语安也顺手递出了存疑的档案。
商语安整理资料的速度很快。这边争执不休丝毫不影响他玩文字拼图游戏。
死者梁进的资料至少缝合了三四个人的档案,商语安在复印件上圈出了被篡改的部分以及部分冲突点。接着摆出真梁进的档案,同样圈出了被篡改的部分。
这个真“梁进”,在内网档案上查无此人。但纸质档案仍在。
“就是我在监控里ai怎么也识别不了面部信息的人。”赵信默默地递出了平板。
照片上,青年板着脸,有些疲惫,乍一看不过是个20出头的年轻大学生。
梁进,男,22岁。哨兵,评级危。
重点监视对象,日常出行应受到监视,需要定期到“塔”接受精神疏导。
“真正的死者应该是这位。”商语安指向最靠近钟昀的那张纸。
能在一堆档案里找到这个人其实并不容易。但得益于离开前最后看尸体的那一眼太过难忘,商语安没有费太多的力气。
钟昀揉着眉心,问:“真梁进是凶手的可能性?”
赵信和孟晓岚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反而是角落里谁都没注意到的大潘,弱弱地补了一句:“百分之百。”
“我刚复核过系统日志。这种加密方法太高级,可不是一个无业游民小混混能写出来的代码。当然,不排除特安内部有内鬼。”潘鸿熙的声音不大,更像是喃喃自语,“而且,能给自己的手环上反追踪,你说他没有鬼我是不信的。”
事态越发展越不受控。钟昀闭上眼,在脑子里顺目前的线索。
是的,其实到现在,最反常的事却是一切的发展都太顺利了。
顺利查到了资金流向,顺利地抓到了郑志成,顺利地发现第一位死者有问题,顺利地锁定到“梁进”。
“即使知道这个梁进有问题。”钟昀长叹一声,“但问题是,现在怎么抓到他。”
“他就压根没觉得咱们能抓到他。”潘鸿熙抓来一块显示着梧洲市地图的虚拟屏,指向屏幕上的红点,“他登记的地址,这十几天,他都没离开过。”
“现在?”钟昀偏头看向崔峻。
自刚才起一直一言不发的崔峻摇摇头,说:“该给年轻人们一个机会。”
钟昀笑笑,拍拍赵信的肩:“去吧。我和老崔去审郑志成,抓捕由你一个人全权负责。”
赵信有点懵,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你挑人,需要时直接跟刑警队要支援。注意安全。”
商语安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缩进了角落里,看着大潘熟练地操作电脑。
大潘说完话以后也就没管这群人要做什么决定,现在正专心致志地找系统bug。
赵信扫了一圈,首先排除了两位女士。在场除去他的两位男同志,一位技术宅哨兵和一位白板向导。大潘的级别可不是他能使唤的。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商语安身上。
商语安有种不好的预感。抬起头,对上赵信的眼神。
年轻的哨兵眼中没有了初见时那种温和,赵信现在的眼神像盯上猎物的蛇。
商语安挣扎了一下,把求助的眼神递给钟昀。但是对方直接别过头,无视了他的求助。
……
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坐在这里。
潘鸿熙还在他们未行动前抓来另一位网警,俩人加班加点才破了梁进手环上的反追踪系统。顺带在下班前给他们调试好了卫星系统,让他们可以随时定位梁进的位置。
赵信最后还是去刑警队求助,调了一小队人。
至于商语安在这里,大概是起一个警队吉祥物的作用。
现在能从刑警队抓过来的都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这个年纪的哨兵用一个字形容就是莽。所以需要一个向导捏住狗绳,别让他们到处乱咬人。以上是钟昀的原话。
他不好意思说其实钟警官你也不比他们大多少,二十六七正是更莽的年纪。
但好消息是,因为小孟警官的强烈要求随行,所以车上不止他一位向导。
孟晓岚更像一个定心丸。
警笛声惊动了狡猾的狐狸,等赵信他们带队破开酒吧大门时,梁进早已从后门逃之夭夭。
一小队刑警去三楼取证,赵信他们继续去追。
商语安紧张地盯着屏幕上忽明忽灭的红点,孟晓岚在实时汇报梁进的位置。
“他折回来了!”
清瘦的男子稳稳落在警车顶,像是挑衅一般地向车内的两位向导打了一声招呼,紧接着向巷子更深处跑去。
商语安刚要下车去追,被孟晓岚按住,迅速向对讲机里喊道:“小巷尽头是临江大道!快来人堵住那边!”
接着警车顶又被猛地一撞,赵信护住头翻滚而下,向离弦的箭一般冲入夜色。
“赵信!”
“我知道,我有分寸!”他大声吼着。脚下的速度不减。
感官全然封闭,眼前模糊一片。他觉得自己在流血,不知道血来自那里。
风贴着耳朵呼啸而过,带着城市里不容易被觉察到的细碎声音,以及那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苏打汽水混杂着酒精的味道。
越来越近了。
为了全力追踪,他几乎屏蔽掉了部分视觉。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眼前的人好像停下来了。
“太——慢——了。”梁进的音调拉得老长。
一瞬间,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赵信只感觉自己的平衡感彻底失控,天旋地转。
他怔在原地,随后痛苦地蹲下身,张开嘴捂住耳朵。
也就是这一瞬间,眼前的影子晃了晃,从他身后闪过。
来不及关注自己的耳朵,赵信没有任何犹豫,借力撞向对方的腹部。在梁进后撤的时候抓住他的一只手,利落地给了对方一个过肩摔。
接着欺身而上,将手铐拷在梁进手上。
另一边,通讯频道被/干扰的瞬间,商语安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大脑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那边出事了!”商语安对孟晓岚喊道,随即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刚好撞见赵信跌跌撞撞地押着梁进从小巷里走出来。
赵信下手狠,梁进脸上挂了彩,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但赵信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
“那个,赵……警官。”商语安拿不太准怎么称呼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你的耳朵?”
赵信腾出一只手摸向已经没有了知觉的耳朵,摸到一股粘稠的液体。
两只耳朵都在流血。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一拨人继续解押梁进,一拨人打电话喊救护车。
孟晓岚为他搭起临时链接,屏蔽了他的听觉和痛觉,又简单地处理了他身上的伤口。
商语安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只好帮另一位刑警控制梁进。
说是帮忙,也只是看着车上的梁进而已。但梁进的双手被拷住,腿也受了伤,掀不起什么风浪。此时正把头搁在敞开的车窗上,像在看戏。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赵信送上救护车,孟晓岚也回到了车里,坐上了主驾。回头看向梁进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梁进的视线从车外转移到车内,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孟晓岚。
“久仰大名,孟小姐。”他笑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吃了你的哨兵一样?”
另一个哨兵上车替了商语安的位置。他坐到了副驾。
看得出来孟晓岚憋着一口气没法发作,只好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安静了好一会,才启动引擎。
商语安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梁进的眼神越过了孟晓岚,再次牢牢锁定了他。
一样木然的表情,那眼神却和照片上完全不同。
如此冷厉,食肉动物一般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
一种被天敌盯上的、冰冷彻骨的恶寒顺着脊椎爬升,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梁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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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陈正新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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