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点头道，“不会弄错的。”她又拿出了一张刘依和何俊孟挽手贴面的亲密照，忐忑地问，“迟小姐，你不会跟这女孩，是认识的吧？”

迟然迅速摇头，神色已恢复常态。她佯装不好意思地浅笑道：“不好意思，一时激动，认错人了。这女孩长得跟我一个朋友太像了，不过，我朋友的眼角下没有这颗痣。”她把照片还给沈婕，表情诚恳地说，“沈姐，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心善、不计较，这个忙我帮了，您希望我什么时候去找她谈呢？”

“越快越好。如果你能劝服她，就不必闹到法庭上，让大家都难看。”沈婕再从手袋里抽出一张折叠工整的纸条，“这是那女孩和我老公同居的地址。那套房子登记在她名下，就送给她吧，我不要了。”她喝了一口水，手指始终没有离开过腕上的佛珠手链，“我老公一般在工作日的中午和晚上会去她那里，你可以趁周末她一个人在的时候去找她。迟小姐，这事不管办没办成，我都会好好答谢你的，你不必客气，尽管提。”

迟然避开了沈婕这一束如菩萨般慈和、却莫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波，道：“既然沈姐这么说了，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您方便把您请来调查您老公情妇的那位私家侦探，介绍给我吗？”

沈婕面无惊诧之色地点点头，把一张名片递上：“当然可以。告诉他你是我的朋友就可以了，他不会收费的。”

“谢谢沈姐。”迟然收下名片，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她静候了半会儿，不见沈婕有追问的意思，心想这个信佛的女人是个厉害人物，不多说不多问，但暗地里该做的功夫，半分都不会少。

接下来，这一双方均目的不纯的晚饭，在迟然和沈婕闲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中结束。

从餐厅出来，迟然立即照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这栋位于郊区高尔夫球场度假村旁侧的独栋别墅，一秒不耽搁地按响门铃。但这门铃声持续了近五分钟，亦不见有人来应门。

满心满脑的疑窦，拉住了迟然离去的脚步。她捺下性子，在门外等了近一个小时，结果想等的人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传说中婚内出轨且被情妇戴绿帽的交通局局长何俊孟，并且差点被人当成偷拍的八卦女记者给抓了起来。

“算了，明天再来。”迟然再看了看这大门紧闭的欧式别墅，失望地叹气地走开。路灯投影下的孤独影子，被拉长又被缩短，再被拉长时，与对向走来的另一细长影子，相交重叠。

啪。

影子旁，应声多了一个物件散落的购物袋的阴影。

迟然纳闷地抬起头。

跟前这个正好四目相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迟然苦等的人。

一步，两步，三步，影子一个转身，往反方向狂奔跑走。

迟然发挥打小学舞的体力优势，成功把人拦截下来，紧抓住人的手不放：“不要走，雪婷姐。”

“你认错了。”她边挣扎边侧开脸不让迟然看清，“小姐，请你放手。”

“认错什么人？你以为你化了这么个浓妆，我就认不出你了吗？”认识整整超过十年啊，怎么可能轻易认错？而且这跟兔子听见猎枪声拔腿就跑似的反应，像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正常反应吗？迟然紧紧地捆住她不松开，“你就是刘雪婷！雪婷姐，我是迟然啊，你为什么不认我？”

刘雪婷僵直身子，背过身不看迟然，久久不语。直到手背上感觉到一滴沉重的湿意，她才重重叹息，“小然，回去吧，就当我们没见过。”

迟然绕到刘雪婷面前，急声连发问号：“为什么？你和我哥这几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也来了光州？”

“这些都与你无关。”刘雪婷终于抬眸与迟然对视，被烟熏妆装点的眼瞳里，只见淡漠，“我和你哥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会忘了吧？你哥在你和断绝往来之前，就先跟我分了手。”

迟然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道：“可是我哥走了以后，你也不见了，我以为……”

“以为我们又和好了，他带着我一起走了？”刘雪婷冷声接过话，眸中寒意森森，“迟然，你怎么敢这么想。”

“我……”迟然说不出话来了。她觉得迎面刮来的这缕夏夜微风真冷呀，冷得人牙齿直想打颤，拂过脖颈，渗入皮下，把喉咙吹得僵硬，不得发声。

刘雪婷挣开迟然的手，蹲下身把洒落一地的东西，一件件捡回购物袋里，声似月色淡凉，“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至于你哥哥，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跟你一样，被他断绝往来了。”她起身，目光清寒，“你应该很清楚，他不希望你去找他，更不想再见到你。”

他不希望你去找他。更不想再见到你。

迟然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艰难地命令发僵的脖子，做出点头的动作：“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经过迟然身际时，刘雪婷停了一下脚步，“你知道，有些伤害，终生都不能弥补，不能原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不怨，各安一方。小然，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能弥补。不能原谅。

不见不怨，各安一方。

你给我走。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我迟坚的妹妹。

我没有你这种自私残忍又绝情的妹妹。

别找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字字泣血。

每每再现脑海，皆是诛心之刺。

迟然红着眼，目送刘雪婷向那隐在丛林间的独栋别墅远去的瘦弱背影，脑子里猛地炸出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来的原因，瞬即脸色大变地追了上去。在刘雪婷就要刷卡进门的前一秒，迟然拉住刘雪婷躲进了旁侧的三两棵大树后方。

刘雪婷被迟然扯得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生气道：“你还想怎么样？”

迟然单刀直入：“雪婷姐，你和交通局局长是什么关系？”

刘雪婷白了脸，压得极低的声音可闻颤抖：“你说什么？”

迟然倒抽凉气，答案昭然若揭。她不再求证，把掌握的情报通通说了出来：“那局长的妻子发现你们的事了，还查到了你们有一个孩子。她找私家侦探调查你，收集了大量证据，要起诉她老公重婚和离婚。如果她真的上法院去告她老公涉嫌重婚，你也会被牵连的。雪婷姐，我不知道你和那局长是不是真心的，你必须和他终止你们的关系，他会害死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刘雪婷不见血色的脸上满是震惊，“你认识他妻子？”

“是认识。”迟然想了想，坦白得更彻底了，“他妻子找到我写你们的故事，还托我给她介绍律师。她今天找我当说客，把你和那局长的照片给我看，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她……，”她一顿，咽了咽喉咙，接着说，“她说她可以过往不究，只要你离开她老公，条件任你开。”回想起沈婕说这话时过分平静的眼神，她的心头就会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但是，我觉得那女人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与世无争。”

刘雪婷愣了愣，语含疑窦：“小然，你真的是来当她的说客的吗？”

迟然严肃地摇头：“当然不是，我是来通风报信的，听我……”

“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刘雪婷打断迟然，用指尖梳理迟然颊边凌乱的几缕碎发，微湿的眼眶里载着一丝对妹妹的疼惜，“人各有命，各有各的选择。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结局也早已预料得到，我不后悔。”她转过身，在晕黄路灯中只身独立，“谢谢你，小然。好好保重，一定要过得比我，比我们都好。”

迟然没有再追上去。迟然再找不到可以留住刘雪婷的理由了。

那些年，这个女孩，眉眼如画，笑靥如花。

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别担心，我不会跟你抢你哥哥的，以后你还会多了一个姐姐疼你，我会争取比迟坚更疼你的。

日本料理店里，迟坚和刘雪婷在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带上了迟然这个发光发闪的电灯泡。那时迟然大一，他们大二，是大学同学，是彼此的初恋。

时间真是一个可恨的小偷。连回忆里的笑声和快乐都不放过。

迟然掩面，几滴泪从指缝间悄然润湿手背。

怎么办呢。好像连哥哥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