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萧烨抱着星澜回到营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

铜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汽,他拧干布巾的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金疮药的瓷瓶在他掌心转了半圈才稳稳握住。

星澜原本闭着眼,额角的刺痛让她蹙着眉,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颊上,带着咸涩的气息。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萧烨通红的眼眶,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

“靖之,”星澜抬手抚上他的眼睑,指尖触到滚烫的泪,“你怎么哭了?”

萧烨握着布巾的手骤然收紧,低下头,声音哽咽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星澜,对不起……”泪水砸在她的鼻尖,“我没保护好你,害你总是受伤。若你今日真有不测,我……” 他说不下去,喉结剧烈滚动着,“我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星澜第二次见萧烨流泪,上一次是她在陆府被董翎姝推落水。

她抬手替他拭泪,指尖轻轻擦过他颤抖的唇:“怎么能怪你呢,是坏人要作恶,你为何要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我这些都是皮外伤,过几日就好了。倒是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肩,玄色衣衫早已被血染透,暗红的血渍晕开成大片,连袖口都滴着血珠。“伤得这么重,怎么一声不吭?”

星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萧烨按住肩膀。

“我皮糙肉厚,不碍事。”萧烨避开她的目光,继续用布巾蘸着药水替她清理额角的伤口,动作放得更轻,“等处理好你的伤,我去隔壁找其他医官帮忙就行。”

“我也是医官,你为何要舍近求远?”星澜挑眉,故意板起脸,“莫非萧二公子信不过我的医术?”

“不是的!”萧烨连忙摇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红,“我只是不想你太劳累……你今天受了太多惊吓。”

“包扎个伤口能有多累?”星澜掀开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了?”

萧烨拗不过她,只好松了手,其实他是怕自己的伤口会吓到她。

果然,当星澜脱下他的上衣,看到他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左肩时,眼圈一下就红了,指尖悬在伤口上方,抖得不敢落下。

“怎么伤成这样……”她的声音发颤,“再深一寸,你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我没事,你看,还能动呢。”萧烨试着抬了抬胳膊,疼得额头冒汗,却还扯着嘴角挤出个安慰的笑。

星澜没说话,只是咬着唇低下头,用沾了烈酒的布巾清创。萧烨从头到尾都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上好金疮药,用干净的纱布层层包扎好,星澜才松了口气,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以后不许再为我以身犯险了。”她的头埋在他的颈窝,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太子死不足惜,可你是我最在意的人,看到你受伤,我也会很心疼。”

萧烨单手回抱住她,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沙哑却坚定:“好。”

“乔姐姐,听说你受伤了……”

陆晚棠的声音突然从帐门口传来,紧接着是帐帘被掀开的窸窣声。

星澜和萧烨同时抬头,只见陆晚棠僵在门口,片刻后用手捂住眼睛,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

星澜的脸颊瞬间烧起来,连忙从萧烨怀里退出来,拢了拢散乱的衣襟:“晚棠,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烨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起身整理着衣袍:“我先出去,你们聊。”

等萧烨走后,陆晚棠才放下手,脸上还泛着红晕。她快步走到榻边,看到星澜额角缠着的纱布,眼里的担忧压过了尴尬:“乔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星澜将太子的所作所为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那些不堪的细节。

陆晚棠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帕子都绞成了麻花:“他……他怎么敢?!”

她猛地站起身,义愤填膺道:“我这就去找爹爹,请爹爹联合翰林院其他学士一起上疏废黜太子!”

可她刚迈出两步,又蓦地停住,转身看向星澜,眼神里带着犹豫:“乔姐姐,我……我这样是不是不妥?”她咬了咬唇,声音小了下去,“毕竟……毕竟这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损……”

星澜看着陆晚棠,忽然笑了。

她抬手抚上额角的纱布,语气平静道:“做错事的是太子,我为何要遮遮掩掩?且不说他今日未能得逞,就算……”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如洗,“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若有人因此非议我,那只能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星澜拿起案上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花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又何必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

这番话振聋发聩,陆晚棠不禁用力点头:“乔姐姐你说得太对了!是我狭隘了,我们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要躲躲藏藏?就该昂首挺胸地活着,让那些坏人看看,我们是打不倒的!”

她拿起食盒,献宝似的打开:“乔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莲子羹,刚炖好的,快尝尝。”

星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阴霾驱散了大半。她舀了一勺莲子羹,温热的甜意在舌尖化开,连带着心口都暖了起来。

帐外的萧烨听到里面的笑声,紧绷的肩线终于放松下来,他抬手碰了碰肩上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却远不及方才看到星澜受辱时的万分之一。

暮色漫过营帐,远处传来巡营侍卫的脚步声。萧烨望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是时候和伤害过星澜的人清算这笔账了。

***

瑞王将一部分侍卫留在山洞,保护现场,另一部分看守太子,他来到医官营帐看望萧烨和星澜,先是过问了一下二人的伤势,而后进入正题。

“靖之,若想藉由此事彻底扳倒太子,需得乔娘子亲自出面举发。苦主的证词,比任何证据都有分量。”

“不行!”萧烨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带着未散的戾气,“星澜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怎能再让她回忆当时的痛苦?”

“可这是最有效的法子。”瑞王屈起手指叩着案几,“太子毕竟是储君,若无确凿人证,父皇未必会严惩。”

不等萧烨再次开口拒绝,星澜站起身道:“我愿意去。”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亲眼见证恶人伏法。”

萧烨转身扶住她,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星澜,你不必如此……”

“靖之,这不单是你我之间的事。”星澜抬眼望着他,眸子里映着帐外的霞光,“太子的德行关乎国本,若不能将此等败类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全天下的百姓都要遭殃。”

萧烨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终是松了手,喉间艰涩地吐出几个字:“好,我陪你。”

皇帐内的晚膳正吃到一半。

陈贵妃亲手剥了颗荔枝,递到官家唇边,笑语盈盈:“官家尝尝,这是岭南新贡的,甜着呢。”

官家刚要张口,内侍匆匆进来:“启禀官家,瑞王殿下、萧二公子、乔医官求见,说是有要事启奏。”

“不见。”官家皱眉挥手,金镶玉的筷子搁在描金食盒上,“没看见朕正陪爱妃用膳吗?”

陈贵妃放下银叉,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官家,瑞王与乔医官皆不是鲁莽之人,若非十万火急,断不会此时求见。”她抬手抚了抚官家的胸口,声音柔婉,“何况,臣妾上次突发恶疾,多亏乔医官妙手回春。看在臣妾的面子上,还是见见吧?”

官家看着她盈盈的眼波,终是松了口:“宣他们进来。”

帐帘被掀开,星澜扶着萧烨的手臂,缓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瑞王面色沉肃,半扶半押着被点了穴道的太子。

官家看着这阵仗,握着玉杯的手顿了顿:“你们四个……这是唱的哪出?”

星澜松开萧烨的手,挽裙下拜,叩首行了个大礼:“恳请官家为微臣做主!”

官家看见星澜头上缠着的纱布还隐隐渗着血迹,忙问:“发生何事了?”

星澜仰起头,迎着官家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太子求娶不成,竟派人绑架微臣,欲行不轨,以此逼迫微臣委身于他。若非瑞王殿下与萧二公子及时赶到,微臣早已清白尽毁,无颜苟活!请官家明察,还微臣一个公道!”

她言辞简洁直白,却听着字字惊心,官家脸色阴沉地看向太子:“可有此事?”

瑞王不动声色地解开太子的穴道,太子重获自由,当即矢口否认:“没有!她这是诬陷,儿臣乃储君之尊,怎会做这等事?”

陈贵妃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这话就奇了。乔医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牺牲自己的名节来诬陷你?”

太子被问得一噎,但想到他们没有证据,便抵死不认,拼命喊冤:“儿臣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乔医官,她要往儿臣头上安这样歹毒的罪名。据儿臣所知,乔医官与萧烨早有私.情,而萧烨已暗中投靠瑞王,或许她演这么一出戏,是和萧烨串通好了,想替瑞王谋夺儿臣的储君之位。”

生死关头,太子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次,将此事与争储扯上了关系,这让盛怒中的官家不得不皱眉深思。帝王心术最忌结党营私,太子这番话,无疑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星澜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你颠倒黑白!”

萧烨也是双拳紧握,虽然他亲眼看到了太子对星澜施暴的场景,但因为他与星澜的关系,他的证词可信度大打折扣,不由后悔当时理智全无,将守在山洞外的东宫侍卫全杀了,竟忘了留活口,如今连个旁证都没有。

瑞王本想驳斥,但看见官家审视的目光,又怕自己开口反而让局面变得更加雪上加霜,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双方各执一词,场面陷入僵局。

星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官家,微臣的确与萧烨两情相悦,但我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任何逾矩,还请容微臣从头述说。”

得到官家的许可后,她声音平稳地开口:“今日午后,微臣正与陆家娘子叙话,皇后娘娘突然派人传召,说头风发作要微臣看诊。微臣一进皇后营帐,就闻到一股异香,甜腻得发冲,出来后没多久便浑身无力,如中迷.药。这时一个身着青裙的宫女主动上前,答应送微臣回医官营帐,途中微臣昏了过去,醒来后却身处一个山洞,洞内只有微臣和太子两人,洞外还有东宫的侍卫把守,如此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分明就是蓄谋已久。”

太子依旧不认,嘴硬地问:“你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星澜知道那个青裙宫女十有八.九是皇后和太子的人,想找她来作证不大可能,便道:“皇后营帐的熏香就是证据。那香气霸道得很,就算香灰被处理了,衣服上的气味也至少能留三天。只要找医官查验下微臣被太子撕碎的那件襦裙以及当时在帐内服侍的宫人所着衣饰,便知微臣所言非虚。”

瑞王见星澜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能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地陈述,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适时补充道:“父皇,那山洞外还陈列着三十六具尸首,此为靖之为救乔医官无奈斩杀,他亦身负重伤,那些尸身上均配有东宫徽记,儿臣已命人原地看守,父皇可派人前去验看。”

闻言,官家的脸色再次一点点沉了下去,目光凌厉地射向太子:“你作何解释?”

太子原本以为死无对证,没有事先想好应对的说辞,张了张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支支吾吾道:“儿臣……儿臣不知……儿臣没做过……”

官家见他方才还理直气壮地喊冤,此刻却眼神躲闪,心虚地连头都不敢抬,登时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反了!简直反了!你身为储君,竟做出这等罔顾法纪、欺凌朝臣之女的龌.龊事!如此德行,如何能承继大统?”

“求官家开恩!”皇后不知何时冲了进来,跪地哭求,“官家,珩儿知错了!求您看在他是嫡长子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你还有脸替他求情?!”官家指着皇后,厉声怒斥,“你身为中宫皇后,本该母仪天下,非但不教导他善修德政、孜孜尽责,还包庇纵容、助纣为虐!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难辞其咎!”

话毕,官家急怒攻心,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陈贵妃连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官家息怒,龙体要紧啊。”

过了好一会儿,官家才顺过气,声音嘶哑地吩咐内侍:“传朕旨意——”

“太子赵珩,德行败坏,罔顾国法,即日起废黜储君之位,贬为庶人,圈禁皇陵守墓,终身不得回京!”

“皇后教子无方,罚俸三年,禁足坤宁殿静思己过,无诏不得擅出!”

他顿了顿,看向陈贵妃:“皇后禁足期间,由陈贵妃协理六宫事宜。”

三道圣旨一出,皇后瘫坐在地,失声痛哭。太子面如死灰,被侍卫拖出去时,眼神怨毒地扫过星澜、萧烨和瑞王,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星澜深深叩首:“官家圣明。”

官家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都退下吧。”

走出皇帐时,月光正好。

萧烨扶住星澜的肩,发现她的身体还在颤抖。

“都过去了。”他轻声安抚,解下自己的披风,温柔地裹在她身上。

星澜抬头看他,忽然笑了,眼角却有泪滑落:“是啊,都过去了。”

瑞王站在不远处,望着天边的朗月,轻轻舒了口气。

这场风波,终究是尘埃落定了。

眼泪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