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喵~”

胡仲山点上灯,往地上一看,自己就寝前胡乱脱下的衣服被多多扯到了地上;脸盆架子被踢翻,盆里的水也渐渐涌开,地上一片潮湿。

幸好自己今晚跟秤星分别前,让他把看账本记录下来的草稿带回三叶存档了。不然多多这一通脾气,非给断送了不可。

胡仲山本想随便拿旧衣服擦擦地板了事,余光瞥见那水渍里,安安静静躺着那只自己白天揣在怀里的,桃木簪子。

就是之前游三清落下的那支簪子。

他连忙弯身捡起来,一时找不到干净的手巾擦拭,就拿自己中衣的前襟擦了擦。天气渐渐转暖,此时摸到胸前,也颇有些温度。胡仲山告诉自己,现在胸口发烫,肯定是最近晚上睡觉盖的被子太厚,捂出来的。

叹了口气,胡仲山把簪子往自己枕头下面一塞,蒙头补觉。

对面楼里的游三清,则是一夜未眠。

她眼前除了那两个冒领银钱的假签名,在黑漆漆的房间空中若隐若现地晃来晃去,什么也没有。

这些人贪墨的银两,应该没有胆量光明正大地直接存到自己名下。难道,是在自家后院掘地三尺挖了地窖,把银子藏起来了?

那也非常可疑。

毕竟挖地窖的话,需要耗费人力,而且挖出来的土,也不好清理,很容易被邻里发现,上报给府衙。毕竟从外人眼中看,突然挖这么大一个洞,第一个想起的可能性可不是藏银子,而是谋杀埋尸体。

谁想跟潜在的杀人犯当邻居啊。

辗转反侧一晚上,游三清决定,索性天一亮就去秦淮河边走走,看看往来的船只,发散一下思路。

现在除了三位负责收取钱粮的户部官员在明处,很多嫌疑人都在暗处,游三清也没有权力大张旗鼓地把每个人都带来问话或是搜查人家。弄得不好,打草惊蛇的话,不仅违背了探事司要求秘密调查的指示,还有可能让嫌疑人警觉起来,连夜逃跑。

捉贼捉赃,捉奸拿双。就算找出来贼是谁,没有赃款,还是无法定罪。

好容易走到岸边,游三清看到一只小船,船头是一个老妇人,正在跟岸上的人道别,身后一排油布包着的箱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老妇人对岸上人摆着手,虽然打扮大体朴素,却没有佝偻拘谨的样子。岸上的妇人倒是一头珠翠,还有一边一个人搀扶着,看身量就知道,她怀孕已经好几个月。

游三清在游大娘的说书摊子上奉茶帮忙,也听过南来北往不少地方的口音,此时随便听了几句,也知道这老妇人和岸上的孕妇,都不是本地人,大概是这老妇人来应天探亲,现在要回家了。

眼看着那妇人慢吞吞地走回了宅院内,那老妇人顿时拉高了调门,让船夫小心避开沿途的风波,说船上都是新做的衣服,出了岔子可饶不了这些船夫。

真是个厉害仆妇,刚才点头哈腰的,都没看出来她性子这么烈。

游三清看了看周围相似的船,也没几艘,估计这一路上是不会有什么碰撞风浪的了,那老妇人只怕是自己容易晕船,在吓唬船夫们呢。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游三清又看了一眼几艘船的船身。

周围的船都是运货的船,看箱子上小心轻放的标志,大多是押送琉璃或是瓷器的船只,哪怕装得满满当当,船板也能高出水面两尺到两尺半的距离。

可那老妇人的船,说是运送的衣服,箱子和其他船上的一般大小,数量也相仿,船却多吃了不少水,船板只高出水面一尺半到两尺的距离。

这个老妇人明显是怕死的,不会故意贪多,让船过载。剩下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老妇人这条船上载的货物,根本就不是轻飘飘的衣服,而是比琉璃或是瓷器体积类似,质量却更厚重的东西。

游三清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但在九江经历过鄱阳湖上起义军绑票的游三清,已经不是那个胆敢只身闯虎穴的小牛犊了。她默默记下了这家宅院的地址,到附近集市上找了个乞丐,花了几个铜子,让他代替自己去叫门。

里面的仆人开了一个小缝隙,探出头来,发现是乞丐,顿时觉得晦气,赶紧吆喝着把人赶走。

游三清躲在墙根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这家宅院是户部一个小官背着老婆在外面养的外宅;而那小官,便是跟胡仲山缔结借贷条约的三个人之一。

金陵台的酒席上,胡仲山宴请了几位钱庄的年轻管事,各个与自己年龄相仿,都是近期才被家中的兄长或是父亲推到台前,开始学习料理事务的青年才俊。

“不知胡兄所说的好机会,究竟是什么?”席间一位管事没动几筷子菜,按捺不住的好奇写了满脸。

“三叶有一位主顾,最近急需用钱,五万六千两共计,三年还清,每年给百分之五的利息。”胡仲山胸有成竹。昨夜就寝之前,他已经把利息折旧表做出来了。现在普通客人把钱存到钱庄,最低最低也能得百分之二的利;也就是说,一个商户若是把钱借给户部,比直接存到钱庄,还要多得百分之三的利,这便是所谓的溢价债券。相反,如果把钱借给户部,比直接存到钱庄,还要少得利息,那便是所谓的折价债券。

看管事们饶有兴致地继续听,胡仲山继续说道:“每个月的利息给两百三十三两三钱的话,三年下来除了收回本金,还能比普通百分之二的存单,直接多赚四千八百八十七两九钱左右。”

“是不错,只不知这是哪户人家?我们这几家钱庄在应天,乃至南直隶,几乎跟所有商户都有合作;我们得排查一下,如果是现有的主顾,先前已经有债务契约条款的话,我们得确定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方才发问的掌柜颇为谨慎,想来是被经常举债却无力偿还的主顾,坑了不少次。所谓的债务契约条款,就是借款人和出借人直接的协定,给借款人像孙悟空一样,戴上一个紧箍咒,防止借款人借款无度,或者防止别的出借人后来居上,获得比现有出借人跟优厚的还款条件。

毕竟借钱的人东借西借,如果将来破产,说不定有一大群的债主;大家都说自己应该先得到还款,谁说了才算?

“不是别的人家,正是应天府的户部,这笔钱是用来紧急周转,上缴给太仓银库的。”胡仲山据实以告。

在座的管事们一听说这笔单子是为户部筹款,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沉吟不定,无论胡仲山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都坚决不露出任何承诺的意思,总是推脱要跟家里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胡仲山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看来这户部经营不善,连年亏空的事情,已经是应天公开的秘密了;自己被探事司叫去,解决此事,或许并不只是探事科学子的普通学习任务,而是刑部给户部传递了消息,知道不远千里来了个三叶钱庄的冤大头,打算拿立功这件事,骗自己拿三叶的钱,渡户部的劫。

胡仲山心里暗暗地把探事司骂了几个回合,嘴上仍是抹了蜜一般,悄悄把话题转移:“没问题,各位管事都是我的前辈,我也是就这么一说;来,今天的酒是金陵台特地备下的,咱们不醉不归……”

喝了几杯,划了几回拳,各位管事一个接一个借故离开,只剩下胡仲山一个人面对着杯盘狼藉,和无人愿意出资的巨额债券单子。

胡仲山扯了扯领口,烈酒让他浑身发热。往日和父兄一起应酬,对方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给自己灌酒;而今天,是他单打独斗,是他作为卖方,要求别人赏光,他怎么能不让对方尽兴?

真是个笑话。

自己的第一单,败得如此惨烈。还要坚持下去吗?

外面传来了掀帘子的声音。胡仲山感到意外,抬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脸孔。

“你还指望他们吗?户部的篓子,没有人敢接。”陌生人面上挂着戏谑的笑,并不坐到桌前,而是拿起喝剩下的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里面的酒:“嗯,是喝了不少。”

“你……你怎么听说的?”胡仲山明明刚才是关着门跟人说的这些,这陌生人先前并未列席,他怎么知道胡仲山此次的目的?

“那群蠢货一下楼,就在大街上取笑你,我就随便听了听。”陌生人对着酒壶,直接喝了一口,擦了擦嘴。

“你也是来取笑我的吗?”胡仲山鼻间叹了口气。他已经在思考,如何直接拜见应天府其他的富户的事情了;而且动作要快,要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完成,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印制债券票据……

“我来出资。”陌生人走近了些,把右手对胡仲山一伸:“单子我看看?”

胡仲山把昨晚准备的账务试算表从衣襟里掏出来,按在他手里。

“孺子可教,有备而来,不错。”陌生人展开试算表,扫了一遍:“手印还是签字?”

旁边候着的秤星,上前拍了拍撑着头歇息的胡仲山:“二爷,这位主顾要签单子。”

胡仲山的太阳穴被酒气冲得一跳一跳,胡乱地对秤星挥手:“他要笔,去给他拿笔……”

秤星撒腿就往大堂里跑,看到角落里一个抱着乐伎的酒客正在给她画花钿,从他手里把笔抽了出来,就忙着跑回了包厢,递给那个陌生男子:“红的行吗?”

陌生男子舔了舔笔尖,笑了一声:“倒像是在批考卷。”说着便落了款,撂下一句:“我在地字一号房,有空过来找我拿银票。”

胡仲山看到那红彤彤的落款姓名,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

陌生人的落款,分明是“王卦先”三个字。秤星在一旁陪着端详,等候胡仲山的示下。

“你把单子带回应天分号,给掌柜的看看,问他认不认识这个王卦先。”胡仲山还是多有警惕;户部欠款这个烂摊子要么没人接,要么接的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这个王卦先,莫不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可他直截了当地提到了银票,又不像是逗趣儿的。

朋友们,为了写这一章,我真的做了一个债券溢价折旧试算表,把每个月还款期的应付利息和利息费用计算出来了。突然感觉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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