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汇演带来的内心震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久久未散。那种被独一无二地“看见”的感觉,像一颗温暖的种子,在林晚荒芜的心田里悄悄扎根。她开始允许自己更多地停留在唐恬的目光里,开始习惯放学路上那只自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甚至开始在某些安静的夜晚,主动分享一两个无关痛痒的课堂趣事。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温暖的方向悄然滑行。
然而,长期积压的疲惫、营养不良以及深植于心底的精神压力,像潜伏的暗礁,总是在人稍不留意时,显露狰狞。
深秋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周,天气骤然转凉。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城市。班上感冒的同学多了起来,咳嗽声和擤鼻涕声此起彼伏。
林晚知道自己状态不好。连续几个晚上,她都被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有时是父母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有时是债主狰狞的面孔拍打着老房子的门板,有时是学校里那些窃窃私语和恶意涂鸦……醒来时,总是浑身冷汗,心跳如鼓。白天则感到持续的倦怠,头重脚轻,喉咙也隐隐作痛。
但她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将身体的不适与内心的痛苦一样,紧紧压抑,不露分毫。她照常上学,照常在咖啡店做完工,照常埋首于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里。只是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唐恬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你脸色不太好,”课间时,她伸手探了探林晚的额头,眉头微蹙,“是不是有点低烧?”
林晚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可能没睡好。”
唐恬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但没有勉强,只是默默地将自己保温杯里的热水倒了一半给她:“多喝点热水。晚上早点休息,别熬夜了。”
林晚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她何尝不想休息?但悬在头顶的债务、不容松懈的学业,以及那份深植于骨髓的、不敢停下脚步的恐惧,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让她无法喘息。
脆弱是一种奢侈品,她消费不起。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深夜。
林晚在咖啡店忙到打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冰冷的秋雨裹挟着寒风,她虽然打了伞,但裤脚和肩膀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公寓里灯火通明,唐恬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桌上还放着给她留的、用保温盒装好的晚餐。
“回来了?快擦擦,饭菜还是热的。”唐恬放下书,起身迎上来。
林晚想回应一句,却感觉喉咙干痛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晃了一下,赶紧扶住了门框。
“林晚!”唐恬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扶住她,手再次贴上她的额头。这一次,触手是一片滚烫!
“你在发烧!”唐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很烫!必须马上休息。”
林晚还想挣扎,想说“我没事,吃点药就好”,但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唐恬不由分说,半扶半抱地将她弄到卧室床上,帮她脱掉被雨水打湿的外套和鞋子,盖好被子。
“药箱在哪里?”唐恬问道,声音急促。
林晚昏昏沉沉地指了个方向。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火炉,浑身滚烫,骨头缝里却渗出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喉咙像是着了火,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疼痛。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眼前的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不断晃动。
唐恬很快找来了退烧药和体温计。她动作轻柔却利落地给林晚量了体温——39.2度。
看到这个数字,唐恬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她倒来温水,小心地将林晚扶起一点,喂她吃下退烧药。然后又去卫生间打来一盆温水,浸湿了毛巾,拧干,仔细地敷在林晚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林晚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只能看到唐恬忙碌而专注的身影。她拧毛巾的动作,她俯身时担忧的眼神,她小心翼翼调整被角的轻柔……一切都像慢镜头,烙印在她混沌的意识里。
“冷……”林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牙齿微微打颤。
唐恬立刻又抱来一床被子,严实地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生病的孩子。
“睡吧,我在这儿。”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药效渐渐上来,林晚在忽冷忽热的煎熬中,沉入了不安的睡梦中。梦境比以往更加混乱和可怕。破碎的画面、狰狞的面孔、追赶的脚步……她在梦中无助地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黑暗吞噬时,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拉住了她。
现实中,唐恬一直守在床边,几乎没有合眼。她不停地更换林晚额头上的毛巾,监测着她的体温。当听到林晚在梦中发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呓语,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不安颤动的睫毛时,唐恬的心揪紧了。
她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想要驱散她的噩梦。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林晚,仿佛感应到了这唯一的温暖来源,无意识地、用尽力气般地,伸出手,攥住了唐恬搁在床边的手,然后,仿佛觉得不够,又顺着她的手臂,摸索着,最终紧紧地攥住了她睡衣的一角。
那力道很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松开。
唐恬愣住了。她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骨节分明却异常脆弱的手,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和最坚硬的石块同时击中,酸涩与怜爱交织着汹涌而来。
她知道林晚清醒时有多么克制,多么习惯与人保持距离。而此刻,这无意识的依赖,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实地袒露了她内心的恐惧与需要。
她没有试图挣脱,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能够让她一直攥着。她用空着的那只手,继续轻柔地拍着林晚的背,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舒缓的摇篮曲。
后半夜,林晚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睡得也安稳了一些,但那只攥着衣角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天快亮时,唐恬实在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悄悄洒进房间。
林晚先醒了过来。高烧退去,带来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头痛和喉咙痛依然存在,但那种灼烧般的痛苦已经减轻。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意识逐渐回笼。
然后,她感觉到了手心里的触感。
那不是被角,而是柔软的、带着体温的棉质布料。
她怔怔地低头,看到了自己紧紧攥着唐恬衣角的手,以及趴在床边、睡得并不安稳的唐恬。唐恬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似乎还在担心。
一瞬间,昨晚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滚烫的体温,冰凉的毛巾,温柔的拍抚,还有那驱散噩梦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自己是如何在无意识中,抓住了这唯一的依靠。
一股巨大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羞赧席卷了她。她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松开手。
可是,手指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那柔软的布料上停留着,迟迟不愿放开。
这份温暖,这份守护,这份在她最脆弱时给予的、毫无保留的照顾……她贪恋得心脏都微微发疼。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在唐恬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林晚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看着她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皱的衣角,内心最后一道坚固的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她没有松开手。
反而,像是确认什么一般,轻轻地,将指尖收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安心的依赖,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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