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晟在学校里是好好学生。

他长得漂亮，人又文静，写题精炼，还能充当好几门课老师的好帮手——收发作业。

总之，是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同学。

不过有一点，大家都很意外他跟李爻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李爻是个个子猛猛蹿的孩子，往队伍里一站，比一窝萝卜丁高出一大截子，是唯一能跟同龄女孩比较身高的男生。

他长得还壮实，浑身力气没地方用，又有青春期的加成，于是刚开学两个月，李爻已经被叫了两次家长。

第一次，李爻为了阻止同学去网吧，怒而夺其零花钱，声称替他保管，直到同学再也不想去网吧。就这样夺了一个星期，同学受不了了，哭着跟老师告状。

李爻真没花，他用自己的钱还买了存钱罐。

钟尚莲一个人据理力争，为李爻争取了不停课的资格，改为打扫班级卫生区一星期。

第二次，李爻跟蒋明晟晚自习在操场散步，被巡逻的近视眼教导主任当成了小情侣。

李爻的个子太显眼了，第二天就被叫到办公室盘问，但是他嘴硬的很，怎么问都是没有女朋友。

教导主任一怒之下，拍板叫家长。

反正，这个学校还从来没有接收过这么刺头的学生。

不犯什么大错，但是确实也有不对。搞得班主任十分头疼，每次在教室能看到李爻老老实实听课，他都觉得心里宽慰，觉得孩子懂事了。

于是，李爻在不大不小的学校里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

只是关于他的传闻，经过一些人的艺术加工，已经变得魔鬼化，甚至有人偷偷传李爻是个真的混混。

李爻根本没听说这个，他脑子就那么大，除了学习想不了那么多。

至于蒋明晟，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不对，应该说，他不在乎别人对李爻的评价。

蒋明晟会给自己用柚子味的香水，闻起来苦苦的，毫无缠绵的意味。李爻最喜欢在蒋明晟打篮球的时候帮他拿着外套，好闻。

但是蒋明晟从来不给李爻去喷自己的香水。

“很蠢。”蒋明晟这样拒绝。

李爻从未把蒋明晟的诋毁放在心上，蠢吗？不可能的呀，他老爸老妈那么聪明，他没道理变笨蛋。

而且李爻的成绩单从来没让家里黑过脸。

此时，李爻完全没料到高中有什么在等着他。也根本没想到，他爸妈不黑脸只是因为不在乎成绩。

他俩完全能养活一个未来可能啃老的儿子。

2015年，蒋明晟初中毕业了。

如李爻所想，班里真的没什么人来邀请蒋明晟参加自己的升学宴。

尽管李爻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他也跟爸妈撒娇去跟老师请假。

李成风平时不跟老师打交道，所以又是钟尚莲一本正经去的。

按理来说李爻马上初三，学校看得很紧，一般都不会给假的。但是钟尚莲往那一站，就让老师们又回想起来此男舌战群儒的往事，再加上李爻不在学校的话大家还能安心一点，忙不迭地给他开了假条。

李爻完全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是老师善解人意。

他乐呵地娴熟地推出自己吱呀吱呀响的自行车，跟在他爸的小摩的后头，直直往商业街去。

第一，得买一个大蛋糕。

李爻觉得蒋明晟那种性格，肯定喜欢漂亮的，于是他一眼看中了摆在展示台里的巧克力蓝莓蛋糕。

八寸的，不大，但是很精致，用翻糖制作的小饰件装饰得很可爱，还有蒋明晟喜欢的柚子花图案。

唯有一点不太美丽，这个蛋糕的价格是499元。

钟尚莲老大一个站在柜台前面，跟他老大一个的儿子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据理力争。

“喜欢这个，但是好贵。”

“喜欢就买！”

“好贵……”

“你妈妈让我们花不够五千不准回去。”

最后李爻还是开心地妥协了。

第二，李爻觉得要给蒋明晟送点特别的东西。

他是蒋明晟最好最好的朋友啊，不特别怎么能彰显出来自己的地位？

而且……而且他……

李爻在商店里又有点走神了。

这要从哪里开始跟蒋明晟说啊？好像没什么可以讲的，但是直接说“蒋明晟我喜欢你”很有可能被骂！

蒋明晟嘴好毒。

但是李爻好喜欢蒋明晟啊。

钟尚莲说:“儿子醒醒啊，别做梦了，买这个吧。”

李爻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钟尚莲手里的一只小熊闹钟上。

棕色的，很敦实，熊耳朵捏起来是软乎乎的手感。

李爻问:“好可爱，这个买给我自己吧。”

钟尚莲面露疑惑，但是没有多说。

李爻的小熊系列用品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小夜灯都是小熊。但是那小夜灯很便宜，做工也粗糙，插上电发的还是绿光，搞得整个卧室阴森森的。

“这个呢？”钟尚莲挑了一个八音盒，里头有一个脸色红润小女孩随着音乐声旋转。

李爻仔细端详片刻:“这个小女孩太漂亮了，蒋明晟不喜欢比他漂亮的……”

钟尚莲又露出了不理解你们小孩的表情，但是没多说，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估计是挑不出来合适的了，要不你做点什么手工送他？”

李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咵地一下拍在大腿上，疼得他爸猛地闭了闭眼。

“爸爸，你太聪明了，”他兴奋地掏出手机，“我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玩黏土的……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钟尚莲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大腿麻麻的，肯定都青了，今晚肯定要被李成风玩那里:“走吧，狗崽子。”

但是很可惜，巧克力蓝莓蛋糕和李爻做了一个星期的小熊陶瓷都没能送出去。

蒋明晟没有参加升学宴，因为他考完试在家里待了三天，就被他爸妈接走了。

李成风和钟尚莲特意挑了不吃饭的时间告诉李爻这个噩耗。

去哪里，还回不回来，李爻都不知道。

那时候他还太小了，只是一个初中生，虽然家里买了手机也给他配了电话卡，但是他根本没有存过蒋明晟的手机号。

那时候他以为他会和蒋明晟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在一起。

意外总是发生得来势汹汹，如同洪水般裹挟一切，一切的人，一切的事。这其中往往就会有年长的——又或者经历过的，用惋惜的语气说:“不要紧，水再大也会随着时间退下去的。到时候留下来的就是干干净净的新世界，等着你再去构建。”

可惜，李家的长辈都是轰轰烈烈的性子，想要的就要得到，讨厌的就要踢走，没人能告诉李爻这根本不是大事，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所以李爻不懂这个，他只觉得茫然无措。他开窍开得那么早，又遇到了那么漂亮的那么聪明的那么喜欢的蒋明晟，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2016年，李爻凭借着正常的智商和过人的自律，成为了一名重点高中的高中生。

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李爻跟朋友们出去疯玩了一个月，回来以后又读了好多好多书，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要做一个小时的读书笔记。

开学之前，他跟李成风进行一年一度的家庭谈心。

李爻说:“妈妈，书上说我以后会碰到更好更喜欢的人，你说呢？”

李成风说:“你不要问我。”

李爻也觉得这个问题太为难他妈妈，但是他没有可以询问的人了。

除了父母，没有人知道他喜欢一个男生，喜欢蒋明晟，连蒋明晟都不晓得。

李爻得不到答案，但是他已经学会了情绪不那么外露，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李成风说:“人不是遇到的，是你自己选择的。”

李爻没有听懂。

晚上，李爻躺在床上，还在反刍妈妈的话。

正值夏夜，小区里的蝉鸣能轻而易举地穿透玻璃窗。空调呼呼运作，为李爻阴绿色的房间带来凉意。

李爻眨眨眼，睡不着。

书上说多出去走走就好了，但是根本不管用呢。难道这是针对成年人的特效药吗，初中生不管用？

李爻给那本心灵鸡汤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书上还说时间够长，他就不会再想着蒋明晟了。那这个时间到底要多长啊，一年反正不够。那两年呢，三年呢？要一辈子吗？

李爻打了一个问号。

他还太小，想到一辈子的时候没有“好久”的概念，也不知道真正的成年人根本不会去参考书里的做法。

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铁手攥住了一样疼。

这是2016年的夏天，一切都仿佛在李爻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改变。在过于燥热的世界，迟来了一年的雨季悄然降临，不过生命真的可以支撑这种潮湿吗？

只是想到要忘记蒋明晟，李爻就流下了眼泪。

时隔一年，李爻终于为蒋明晟的离开默默哭泣。泪珠来得如此迅速，连他自己也没有准备好。

要是眼泪就是洪水就好了，要是眼泪能带走那些快乐和喜欢就好了，要是眼泪能把李爻包裹住，晃晃悠悠送到蒋明晟跟前就好了，那么李爻一定会很努力地哭，就算哭得难看也不在乎，但是蒋明晟一定会嫌弃地说好丑。

要是李爻能见到蒋明晟就好了。

2017年发生了太多事，冲击得李爻手足无措。蒋明晟搬家了，他家里因为李成风的生意原因也离开这个小城市了。

他们一家来到了京城，开始新生活。

只有李爻，仿佛被时间留了下来，独自一个人游荡在他的小县城，孤独地守护着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