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蜂尾之毒(1)

也许是白天已经获取了充足睡眠的缘故,此刻我并无困意。习惯雪的厚度后,单腿抬起时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吃力。向左、向右,手执指南针的医生在身后适时给予着指令,而我,搬运月亮的巨人,就沿着那条由言语铺就的轨道行进,跟着一朵吝啬飘落着玻璃糖果雨的云。

但是,别说是那奇幻的鼻行生物,就连旧来的原住民驼鹿也不见一匹。四周静得可怕,风吹了会儿就止了,而森林还在远处的边缘,即便有枝桠被雪压断的响动,也无法穿过这冻结了一般的空气,都沉沉落在皑皑里。旷野之中,五感正扩散、稀薄,唯有小心翼翼紧抓不放才不致疯狂:口罩内的鼻息、心脏的鼓动、哪怕只有单调的景致也不得不继续凝视灯光的眼睛……吸入的被呼出,呼出的再吸入,不那么做的话,就会被无垠黑暗和死一样的寂静吞噬,连出发的目标都忘记动弹不得。

可我们只是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吗?多少次,我想回头问那个男人。多少次,我的心中他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是的,是的。这是徒劳的、无意义的、无效的吗?我不知道。但正如对方在会议上对D的看法,那都是在找到前无法证明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鬼面花会的成员每一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傻子。源自拉丁语“沉思”一词的三色堇究竟开启的是什么大门呢?我们既没有如诗所说通往神,也不是为了什么美德,只是像一支被射出的箭或滚落的石头一样,为了一条线索,一个假设,一幅连梦想都称不上的图景,就无所畏惧地匆匆出发了。如果说,我是为了钱,拓也是为了闲,柯林是为了兴,那么剩下的大家都是为了什么才在同一个路口相遇的呢?还是说,此间并无什么深刻的理由。一切只是为了动起来,为了不停留在原地向前迈出一步,而后被偶然性的脉冲打散又被必然一网捞起——因内脏爆裂而难以辨认形体的深海鱼和随处可见挣扎着甩尾的沙丁鱼。我,我们终将成为哪一种呢?似乎生的失败总是可以被原谅的,诸如上次空手而返的魔笛和这次,但愿只是今夜忙碌无为而已,但是在临死之际又是谁来度我们的罪罚又来宽恕我们呢?我不信仰那至上的存在,与物理学也疏远。但是宇宙,仅是联想至这一单词,我就蓦然被其音韵所回响的无限时间包围了,而它显然不够温柔体贴,我的心一下觉得冷。

抬头仰望:没有星空,就连月亮也早早地缺场。那钻入心脏的念头却像吸收了寒气的铁块越来越沉,拖累了我的脚步,汗津津的手掌也不知何时冰凉起来,暖宝宝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微薄。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另一个更生理也更实际的需求,在几度骚扰了我的思索后,彻底独占了我的脑海。

“我们距离回程还有多久?”

“一个小时半至两小时。怎么了,卡斯帕尔?”

我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与医生对视,然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稍微……受到了大自然的呼唤。”可恶,分明在出发前没有喝太多水。

弗莱明没有笑,男人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走近我,接过我手上的灯。“抱歉,我没有带简易厕所。距离森林边缘应该也还有一些路程……”

“没关系,我、我就在黑暗中解决吧,很快就好。”我几乎是红着脸小声说出这句话,但好在我有口罩和那头乱蓬蓬的卷发。

“我在这里等你。”说着医生转过身,背对我。

而我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小步奔跑起来,直到抵达了我觉得声音不会被听到的安全距离,我才停下脚步,然后开始脱去手套,在刺痛皮肤的冷意中,解开裤拉链,把忍耐中的温热从内裤里掏出来,在这鸟肌都会立起的天寒地冻里留下了冒着气雾的尿液。

待膀胱解放,我不由得舒了口气。重新穿戴整齐,我急切地回头寻向那抹不远处的白光,却不见那个裹在黑衣中的身影。在一秒的心悸中,我听到了一声爆裂的枪响。花,仍没有映入眼中的花,还是如记忆在眼泪的激流中绽放了……

(吸气。)

我从床上猛然惊醒坐起,仓皇看向四周,是租借的森林小屋充满木色的内饰。邻床已被折叠收拾整齐,就连靠垫也被摆放得一丝不苟。窗外天色明亮,是白日,但芬·弗莱明不在屋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方才的噩梦,汗水打湿了发梢和蓝白条纹睡衣的后背。现在几点了?探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早晨九点。我睡了多久?

奇怪,我怎么也无法想起昨夜回来的时间。四点、五点?有见到日出吗?不行,头太痛了,什么也记不起来。我重新躺下钻入被子里,闭上眼睛,努力追溯那个在雪面上行走的夜晚。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是谁开了枪?又是朝着什么?医生他没事吗?

下一瞬,仿佛是屋内的声音似的,我听到了动物无比清晰的吠叫和因兴奋发出的尖厉呜咽声,紧接着是粗重的喘息和身躯擦过外墙的响动。刹那间,躺在床上的我被吓得四肢僵硬。然而在短暂的恐惧过后,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行动起来,迅速披了滑雪衫外衣,抄起始终放在床边的黑伞,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门边上锁,然后背靠着窗框,小心往外窥探——

一条毛茸茸的粗壮的尾巴。不,不止一条。灰白毛发的狼群矫健地在屋外游荡。而那些庞大的身躯间,还混杂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弗莱明医生正半蹲着身子,轻拍着其中一匹的背部,而另一只从后方搭上他的肩,轻咬他的帽子但没有任何攻击的迹象。

“医生?”我把窗打开一条缝轻唤。

“早,卡斯帕尔。”弗莱明循声抬起头来。

“这些是?”

“附近的野生狼群。”听起来并不是很安全。

“它们会攻击我们吗?”

“应该不会。不过还是要小心。”

“那我现在可以出来吗?”

医生思忖了一下,“可以,但是切记要蹲下身子,让狼觉得你没有敌意。它们可能一开始会在你身边转几圈,你不用怕让它们闻便是。”

我点了点头,转身换上衣服把自己裹严实,然后慢慢推开了门。果不其然,那群毛茸茸的生物对我显示出了极大的好奇,同时刨动雪块的爪子也隐秘着不安。为首体型较大的那只,率先朝我靠近。我很庆幸,它没有一下子扑过来,只是绕着我深深嗅了好几回,然后凑近我伸出舌头舔我裸露在外的脖子。我努力扬起了头。

“它在做什么。”我从牙缝里惊恐地挤出这句话。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医生却说,“你可以把嘴张开。”

“什么?”

“它们会用这种交流方式增进感情。”

“不,我只要它们不咬我就行了。”正当我这么说的时候,那根粉嫩有力的舌头已经舔上了我的嘴唇,而且似乎真的很想再往里一些触碰我的牙。而另一只,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要准备逃离这犬科唾液的地狱,迟至的银毛生物却毫不犹豫张开利齿,咬上了我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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