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与鬼面花会的成员碰面的时候，我对于柯林?罗伊剪了短发一点都不意外。那些像童话故事里的金丝线，相较梦中刚被割断的那会儿，已经服帖了许多，不规整的波浪修葺成清晨的海面那样平静。至于那个像是流亡在街、惘然与不屑共存的绿发少年究竟是谁，我没有窥见太多，但他缺席的存在一定对某人样貌的转变至关重要。或许那日纷争中的另一位当事人会更清楚一些，但已经落座桌前的日冕西尔维娅，一个人静静喝着红茶，对周遭的任何话题都显得毫无兴趣。而她身旁的弗莱明医生同样沉默，正读着一本书。不知是否是另一片雪花？

环顾四周，除了不得不在大学监考期末的苏菲教授，所有人都在。就连通宵排练的神宫拓也也没有迟到。见我来了，他招呼我到角落里的圣诞树前，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彩色小卡片。

“界人，来许愿吧。”他说。

若不是他提起，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十二月的例会分上下半场，中旬和25号那天，关于工作事项的讨论基本集中在前者，而后者是礼物会。不是同事之间互相交换礼物增进友情或憎恶的那种社交活动，而是只要许愿就能得到礼物那样的梦话，更残酷一点说，是拥有金钱的圣诞老人犒赏奔波了一年的驯鹿的故事。

只要驯鹿的愿望不是想吃了狮子、下海游泳或暗杀圣诞老人，它们的愿望几乎都是可以被实现的。从现在开始到平安夜的钟声敲响截止，把愿望写在小卡片再扔进树下的信箱里，就能在礼物会那天，如愿得到想要的东西，除非如前所述，圣诞老人也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驯鹿也并非什么一无所获,祝福以其赐福者最原本的形象呈现：一尊像是电影《天使艾米莉》里环游世界的园艺圣诞老人偶像，纯手工打造，虽相似但各不相同。如果连续几年都许下了无法被实现的愿望，那么细心者会发现作为礼物的圣诞老人像，如同经日晒萎缩的湖水边界一样逐年变矮一厘米，以作为力竭失信的证明。而同样许下无望愿望的人，也终会意识到自己所追求的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执拗，竟能让一个由共同信仰塑造的有形偶像在消磨中变成一堆虚无的齑粉。但目前这只是一个想象，无人知晓，圣诞老人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后会发生什么？驯鹿会收到驯鹿自己或由它拉动的雪橇吗？

此刻，神宫拓也已经写下了他的愿望。他毫不避讳地把他纸上的内容展开给我看，延续了他既往的作风。

去年第一次参加时，神宫拓也为了丈量礼物的大小和圣诞老人的诚意，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随手写了一件实用的奢侈品。等平安夜过去，他就收到了属于他的礼物盒，一个与众不同的扁薄信封，怎么看都装不下他想要的东西。然后他打开了它，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坐标。他随即拿出手机算了算，就飞奔出了古董店，其中距离较近的一个把他引向了放在花盆里的车钥匙，而另一个是一副湖景，红色法拉利在宁静的水边等候着。

知道这样的轶事后，神宫拓也今年的愿望太容易理解了。青年对圣诞老人的能力已经没有怀疑，但他也不想挑战对方的底线，所以他写下了购物车里有又不想自己真正掏钱买的东西。“界人，我想要一艘船。”他说，“去兜风追浪或者钓钓鱼听起来挺不错的。”是的，既跑车之后，青年想要的是一艘船，愿望不大不小，但百分百能实现。

“你不自己买吗？”我问。

“不要。”他说，“除了本体，保养还要另外破费。出同样价钱的话，我宁愿买一把出自名匠手里的琴。但后者要自己寻觅才行，别人送上的不作数。界人，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没有。”

“那你去年许了什么愿望？”

“没有。”我说，“我没有许愿。”

“是没有愿望吗？”

我很意外神宫拓也居然会这么问。

“是的。”我回答道，“我没有愿望。”

“但这是不可能的。”拓也说，“人都有愿望。只是一些明确实在，另一些仍处在灰暗中，未具形体，未被言说。就算不是最殷切的愿望，一两个总会有的。你看，李白，虽然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但他今年和去年许了相同的愿望，都是一大笔钱，直接汇给他的家人。所以顺着这个思路，你可以试着写：欠债一笔勾销。不出意外，我觉得是可行的。”

我摇了摇头，“这是在投机取巧逃避责任。我会自己慢慢还的。”

“那界人你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

“哪怕是不存在的，不会实现的东西？不是所有能够实现的才是愿望，愿望作为愿望本身就有意义……”

“……”看着不远处圣诞树下的装饰礼盒，我陷入沉思，“当一个装满宝物的箱子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你该如何判断，它到底是奉献还是礼物呢？”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神宫拓也不解。

“没有愿望的人是没有礼物的。”我说，“不会再失去什么的我不会再得到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