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尾声悄然而至，八月的阳光依旧炽热得能烤化柏油马路。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热情都倾泻出来。

苏江姜四仰八叉地躺在凉席上，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却还是抵挡不住从脚底窜上来的一阵阵燥热。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漫画书，突然感觉枕头下传来一阵震动。

“谁啊这么早...”她眯着眼睛摸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刺得她下意识偏过头去。待看清那条消息时，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爬梧桐山。”发件人赫然显示着“无情”两个字。

“咳咳！”苏江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凉席被她突然的动作带得掀起一角。

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手指在屏幕上戳出残影：“陆大学神主动约我爬山？！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她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又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反复确认了三遍发件人，才颤抖着打字回复：“当然有空！几点集合？”

消息发出去后，她立刻把手机按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像是要冲破肋骨跳出来似的。

不到十秒钟，手机又震动起来：“早上六点，学校门口。”陆衿的回复一如既往地简洁，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肯多给。

苏江姜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在凉席上滚了两圈，把被子卷成了一个蚕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光着脚丫跑到衣柜前，哗啦一声拉开柜门开始翻箱倒柜：“运动服...运动服...啊！去年买的速干衣放哪儿了？”她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衣柜，衣架被撞得叮当作响。

窗外蝉鸣聒噪，苏妈妈端着冰镇西瓜推门进来，看见女儿把衣柜翻得像个战场，挑眉问道：“大半夜的拆家呢？”

“妈！陆衿约我明天去爬山！”苏江姜举着件荧光粉的运动外套在身上比划，对着穿衣镜左照右照，“这件会不会太夸张？”

苏妈妈把西瓜放在书桌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就你那件藏青色的不是挺好...”话没说完，女儿已经旋风般冲进了卫生间：“我敷个面膜！得把晒伤修复好！”门被砰地关上，里面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

苏妈妈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落在女儿床上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叫“无情”的联系人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里，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轻轻带上了房门。

次日拂晓，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苏江姜就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赶到集合点。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昨夜露水的湿润，她小跑着穿过空荡荡的街道，运动鞋踩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梧桐树下，陆衿已经等在那里，正低头调试手腕上的运动手表。

晨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浅灰色运动套装衬得她肤色如玉，头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发尾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哇！”苏江姜像只欢快的小狗围着陆衿转圈，背包上的挂饰叮叮当当地响，“装备这么专业？该不会把《登山指南》都背下来了吧？”

她伸手戳了戳陆衿腰间别着的多功能工具钳，金属制品在晨光下闪着冷光，“连这个都带？我们是去爬山又不是荒野求生。”

陆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路线图，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等高线和时间节点，还有用红笔圈出来的几个重点区域：“根据海拔高度和坡度计算，全程需要4小时37分钟。考虑到你的体能状况，我在3个节点设置了休息区。”

“噗——”苏江姜笑得直拍大腿，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愧是学霸，连爬山都要精确到分钟！”她凑近那张地图，闻到陆衿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这该不会是你熬夜做的吧？”

陆衿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耳尖微微泛红：“只是基础准备。”

初升的朝阳为山麓镀上金边，两人沿着青石板台阶向上攀登。

陆衿保持着每分钟60步的匀速，呼吸平稳得像台精密仪器，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台阶中央。

苏江姜则像撒欢的小狗，时而冲到前面对着山谷大喊“喂——”，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时而蹲在路边研究奇怪的野花，指尖沾上晶莹的露珠。

她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像放鞭炮，惊起草丛里的小虫。

“慢点。”陆衿第三次拽住要从陡坡冲下去的苏江姜，手指轻轻扣住她的手腕。苏江姜这才注意到陆衿的手很凉，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前面有段碎石路很危险，去年有12起跌落事故。”陆衿的掌心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知道啦——”苏江姜拖长声调，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岩缝里一簇白色铃铛状的小花：“快看！是铃兰！”她弯腰就要去摘，露水打湿了她的运动鞋。

“有毒。”陆衿一把拉住她的背包带，翻开手机相册，展示着昨晚整理的植物图鉴。

屏幕上是几十张植物照片，每张都配有详细的说明。“这些是铃兰的近亲，学名'Convallaria majalis'，汁液会引起皮肤红肿。”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苏江姜注意到她的指尖有些发红，像是熬夜翻阅资料时留下的痕迹。“真正的铃兰叶片更宽，花期在五月。”

苏江姜吐了吐舌头缩回手，突然发现陆衿的睫毛在晨光下像镀了层金粉，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碰，被对方一个侧身躲开。

“保持体力。”陆衿递来一颗盐糖，包装纸上印着外文，“补充电解质。”

苏江姜剥开糖纸，酸甜的柠檬味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好吃！还有吗？”

陆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整齐地排在手心：“按每小时一颗的剂量。”

转过一个急弯后，台阶突然变得陡峭，像通往天际的梯子。

苏江姜的呼吸逐渐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她不停地调整着背带的位置。

走在前面的陆衿忽然停下，从背包里掏出保温杯，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休息五分钟。”

苏江姜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惊讶地发现水温刚好是温凉的，既不烫口也不冰牙。“你连这个都算好了？”

“嗯。”陆衿指了指树影的角度，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阳光直射会使背包温度每小时上升2.3度。我计算了日照时间和水量消耗...”她的话被苏江姜突然贴上的冰凉贴打断。

“现在请关闭学霸模式。”苏江姜把印着卡通狐狸的退热贴拍在陆衿额头上，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光洁的皮肤，触电般缩了回来，“享受大自然懂不懂？”

半山腰的观景台上云海翻腾，乳白色的雾气在山谷间流淌，偶尔露出远处城市的轮廓，像海市蜃楼般虚幻。

苏江姜趴在栏杆上大呼小叫，发梢被风吹得乱舞，有几根调皮地黏在汗湿的额头上：“云海！是云海！我要拍给顾清蒿他们看！”

陆衿默默举起相机，将苏江姜飞扬的发丝和远方的云浪一起框进取景器。她的手指在快门键上停顿了一秒，似乎在调整构图。

快门声轻响，她低头查看照片时，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画面里那个张牙舞爪的身影，背后是万丈霞光，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阳光里。

“给我看看！”苏江姜凑过来时，发丝扫过陆衿的脸颊，带着洗发水的甜香。

陆衿却迅速收起相机，动作快得像是怕被抢走什么宝贝：“下山再给你。”

“小气鬼！”苏江姜作势要抢，脚下突然一滑。

陆衿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捞，两人踉跄着撞在一起，苏江姜的鼻尖蹭过陆衿的耳廓，闻到淡淡的薄荷洗发水味道。

她这才注意到陆衿的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像是白纸上不小心溅落的墨点。

最后的冲刺路段几乎垂直向上，铁链护栏上挂满了锈迹斑斑的同心锁，锁面上刻着各种名字和日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苏江姜的腿像灌了铅，每迈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呼吸变得又急又浅：“还...还有多远啊...”

“海拔差173米，约428级台阶。”陆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鬓角已经湿透，细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运动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她突然伸过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包给我。”

“不用！我...我能行...”苏江姜咬牙坚持着，却在踩到青苔时脚下一滑。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她看见岩壁上的蜘蛛草急速远离，耳边是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陆衿的声音陡然拔高，破了音。苏江姜感觉手腕被铁钳般抓住，整个人悬在半空。

陆衿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岩壁凸起，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两人紧贴着山体，碎石在脚下坠入深谷，久久听不到回音。

“抓紧我。”陆衿的声音罕见地发抖，睫毛上挂着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等确认安全后，她从腰间解下登山绳，手指翻飞打出专业的水手结，将两人腰间紧紧系在一起。

绳子勒进衣服里，传来轻微的压迫感：“现在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了。”

绳索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苏江姜突然发现陆衿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她悄悄握住那只手，感受到掌心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陆衿的手比她想象中要小一些，却意外地有力。

“别怕。”苏江姜捏了捏她的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可是爬树高手。”她感觉到陆衿的手在她掌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当她们终于登顶时，苏江姜瘫坐在巨石上，像条脱水的鱼，大口喘着气。汗水把刘海黏在额头上，后背的衣服完全湿透了。

陆衿却还有余力核对路线图，用铅笔在某个节点画了个小叉，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今天我才知道，”苏江姜喘着气说，声音因为缺水而有些沙哑，“原来学霸连爬山都要做SWOT分析。”

陆衿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框在鼻梁上留下两道红印：“SWOT是商业分析模型，登山应该用PERT图更...”

“停！”苏江姜往她嘴里塞了颗水果糖，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柔软的嘴唇，赶紧缩了回来，“现在请关闭学霸模式，专心欣赏风景。”

她变魔术似的从背包底层掏出两个用锡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饭团，锡纸打开时还冒着热气：“我妈特制金枪鱼口味，犒劳我们的登山功臣。”

山风掠过发梢，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陆衿小口咬着饭团，米粒沾在嘴角也浑然不觉。她忽然轻声说：“谢谢。”

“嗯？”苏江姜正忙着把海苔片塞进饭团里，头也不抬地问。

“上次在海边，你说生活不只有学习。”陆衿的指尖摩挲着岩石纹路，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试着...感受这个世界。”

苏江姜怔了怔，看见阳光在陆衿的镜片上折射出七彩光斑，掩住了她眼中的情绪。远处突然传来清亮的鸣叫，她猛地指向天际：“快看！是鹰！”

湛蓝的天空中，一只苍鹰正乘着气流盘旋，羽翼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她们并肩仰望，绳索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直到那个黑点消失在云层之后。

下山时夕阳正好，将两个绑着安全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苏江姜蹦蹦跳跳地踩着自己的影子玩，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突然转身倒退着走，差点被树根绊倒：“陆衿，下次我们去漂流吧？”

“根据气象数据，下周有雷阵雨...”陆衿及时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微微收紧。

“那就去博物馆！新开了星空展！”

“周二闭馆...”

“陆衿！”苏江姜气鼓鼓地扯了扯连接两人的绳索，绳子绷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

陆衿突然停下脚步，从相机里调出早上拍的照片，屏幕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给。”

屏幕上的少女逆光而立，发丝飞扬，背后是翻涌的云海和初升的朝阳。苏江姜呆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那么自由，那么明亮，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

“很...好看。”陆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绳索在余晖中闪闪发亮。苏江姜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命运共同体”，她偷偷收紧手指，让那根连接彼此的绳索轻轻颤动，像心跳的节奏。

走到山脚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亮起，为归途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光晕。陆衿突然在一棵古老的梧桐树前停下脚步，指着树干上斑驳的刻痕：“你看。”

苏江姜凑近观察，鼻尖几乎碰到粗糙的树皮。在经年累月的生长纹路间，隐约可见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陆明&苏明远"，旁边还画了个简陋的星星图案，已经被树皮包裹了大半。

“这是...”苏江姜瞪大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些痕迹，“我爸和你爸的名字？”

陆衿轻轻点头，手指抚过那些岁月模糊的痕迹，指尖沾上了些许青苔：“他们年轻时也来过这里。”

两人沉默地站在树下，夜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苏江姜突然掏出钥匙，在树干上小心翼翼地刻下两个新名字：“陆衿&苏江姜”。钥匙刮擦树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现在，我们也有自己的印记了。”她咧嘴一笑，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像是盛满了星光。

陆衿看着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嘴角微微上扬。她掏出手机拍下照片，闪光灯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该回家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苏江姜累得直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地往陆衿肩上靠。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陆衿犹豫了一下，轻轻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肩膀微微下沉。

“陆衿...”苏江姜迷迷糊糊地问，声音因为困倦而变得软糯，“为什么突然想爬山啊？”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陆衿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因为...想和你一起看日出。”

苏江姜瞬间清醒了大半，却假装已经睡着，悄悄把脸往陆衿肩上埋得更深了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生怕被对方察觉。陆衿的肩膀比想象中要柔软，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到了。”公交车报站声响起，陆衿轻轻推了推苏江姜，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该下车了。”

分别的路口，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江姜突然转身，运动鞋在柏油路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陆衿！”

“嗯？”陆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夜风吹起她的马尾，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下周...我们去看星星吧？我知道有个观星台...”苏江姜绞着手指，背包带在肩上勒出深深的痕迹。

陆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芒，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根据天文预报，下周三是英仙座流星雨的最佳观测期。”

“那就是答应啦！”苏江姜欢呼一声，突然冲上前给了陆衿一个拥抱，又飞快地松开，像是怕被烫到似的。她能感觉到陆衿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又慢慢放松下来。“不许反悔！”

她转身跑向家的方向，没看见身后陆衿微微泛红的耳尖。

夜风吹拂着两人的发梢，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曳，仿佛在见证这个夏末的约定。

苏江姜把手按在胸口，那里跳动的节奏比登山时还要快。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运动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