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惊变

钟雪贞正坐在榻上绣花,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母亲陈夫人和大堂嫂李芷馨过来了,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笑说:“娘,大嫂,你们来了。梅香倒茶。”

李芷馨见钟雪贞穿着家常的衣裳,拿过活计与陈夫人一同看,笑赞道:“大妹妹越发能干了,谁见过这么鲜亮的活计?”

红缎上绣着五彩鸳鸯,栩栩如生。钟雪贞的脸一下子羞红了,转头接过梅香端来的茶,送给李芷馨。

李芷馨接过,递给陈夫人,拉着钟雪贞仔细打量,说:“我刚嫁过来时,初见大小姐,就纳闷,这样神仙似的人不知谁有福娶了去?”

陈夫人喝了一口茶放到案上,十分满意女儿的这门婚事,说:“可见是姻缘天定。”

“可不是?”李芷馨说:“我那娘家兄弟见过大姑爷,长得是一表人才,又听说才华横溢,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钟雪贞见大嫂子越说越羞人,转手道:“我去叫人给大嫂子端来点心吃。”

李芷馨抓住她的手,笑说:“这羞什么,以后有更让你羞的呢。”

陈夫人咳了一声,起身说:“你们说话,我先过去了。”李芷馨和钟雪贞一齐送陈夫人出了门,便回到房中。

李芷馨和钟雪贞说着闲话。陈夫人年纪大,精力不济,钟雪贞出嫁是钟家的大事,因而便让隔房的媳妇李芷馨过来帮忙管事。

“大嫂子为了我的事情,连日辛苦了。”钟雪贞捧着一杯茶递给李芷馨。

李芷馨忙接了,笑说:“这是好事,我沾沾喜气还来不及了。再者,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辛苦什么。”说着,便喝了茶。

“你见过孟家大奶奶吗?”李芷馨问。

钟雪贞点头,道:“只见过一两面,不曾细谈,瞧着是个和气的人。”

李芷馨啧啧道:“她刚嫁进去没多久就封了陈国夫人,哎哟哟,好大的气派,据说现在偌大的孟府都是她管着,只是她生得单弱,经常生病,可怜啊,两个病秧子凑到一块儿了。”

钟雪贞问:“孟府难道不曾派太医给她看病?”

李芷馨说:“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怕年轻媳妇太操劳了,又想得多,多虑多思才病了。”

钟雪贞问:“那她必定管家管得好,她为长,家中年轻一辈,理当以她为尊。”

李芷馨摇头笑说:“这你就猜错了,众人皆知孟大爷活不久,没了孟大爷,哪来的孟大奶奶?”

正说着,梅香端来一碟点心,笑说:“大奶奶,尝尝点心。”李芷馨见了,立刻拈了一块吃了,吃完笑道:“一上午走来走去,

早饿了,吃这个正好。”

吃罢点心,李芷馨又风风火火走了。钟雪贞拿起绣活,正要继续绣,见梅香不去,便问:“你这丫头,不去喂雀儿,干站着做什么?”

梅香笑着说:“我们家已有个一位夫人,就要再出一位国夫人。姑娘大喜,大喜。”

钟雪贞红了脸,起身要追打梅香,“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嘴里胡说什么。”

梅香跑到门外,对屋里说:“姑娘,我去干活了。”然后笑嘻嘻跑了。

钟雪贞回来坐下,气得锤了下榻,拿起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想了想,又继续绣起来,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

次日,府中诸人要为孟宪送行,唯有杨芷菲病了不能起床。孟宪即刻命人送了药材补品过来,又请了大夫看诊。

待孟宪走了,杨芷菲的病立刻好了,因着他一个多月后才回,又格外放松,不用胆战心惊。

她不是去和邓姨娘说话,就是回屋弹琴作画。她初嫁来时,孟怀真经常过来陪她说笑玩乐。

不知因为何事,李嬷嬷拘着孟怀真学规矩,每当孟怀真偷偷过来,也立刻被红绫紫绡等人叫去。

杨芷菲对此一概不闻,不问,不想。

这日阳光明媚,外面传来一阵嬉闹声。木香跑进来笑说:“奶奶快出去看看,邓姨娘给奶娘送来了新鲜玩意儿。”

杨芷菲放了画笔洗了手,出了院门就看见丫头们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稀奇,见她过来纷纷笑道:“奶奶,快来看。”

杨芷菲看去,只见地上两只雪白的小家伙正在打架,一只是如糯米团子似的金毛松狮,一只是雪团似的鸳鸯眼波斯猫。两只刚断奶,正咋咋呼呼地打架呢,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杨芷菲也笑起来,接过丫鬟手里逗猫棒,逗了几下,转头笑问银蝶:“姨娘怎么没来?哪儿得来这样可爱的小家伙?”

银蝶说:“姨奶奶在礼佛。这猫儿狗儿是姨奶奶前几日聘来的,干净又乖巧,命人送来给大奶奶解闷。”

杨芷菲笑说:“替我谢谢姨娘。木香,去把我的画拿来。”

木香答应回了屋内,抱着一轴画出来。杨芷菲笑说:“上次姨娘说的鹦鹉图,我已经画好了。你带回去给姨娘看,若是不合适,我再改;若是合适,我就找人裱起来送去。”

银蝶忙接过来,木香看她一脸好奇,便说:“我刚卷起来,你看看好不好?”

银蝶一边说着使不得,一边和木香打开画卷,只见一只憨态可掬的红颈鹦鹉立在盛开的杏花枝上,生动可爱,令人爱不释手。

“这就是我们廊下挂的那只鹦鹉,大奶奶画得和真的一样。我带回去给姨奶奶瞧。”银蝶啧啧称奇,带着画走了。

杨芷菲回头看见那猫儿狗儿在门口各占一边,躺在地上晒太阳。她忙叫瑞香等人找布出来,给它们缝被褥衣裳。丫头们见好玩,也都过来拿针找线。

正玩闹着,忽然一个婆子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慌乱说:“大奶奶大事不好了!”

杨芷菲猛地站起来,急问:“快说!”

婆子气喘吁吁说:“咱们……咱们太后娘娘薨了!”

杨芷菲脸色煞白,孟太后不到三十,喜欢和爱侍们外出打猎,纵情享乐,不问政事,怎么就没了?

婆子摇头说:“奴婢不知,相爷已经护送灵柩回京师,打发管事回来让大奶奶和大小姐进宫哭灵。”

杨芷菲心稍稍放下,道:“来人,立刻将府里挂上孝布,把姨奶奶请来。”

说完,杨芷菲又说:“请大小姐梳妆换上孝服,我们一起进宫。”

众人都急匆匆忙去了。杨芷菲要瑞香为自己梳妆更衣,邓姨娘就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邓姨娘只觉得天塌了。

孟太后就是孟府的天。

杨芷菲摇头说:“我也不知,只说老爷护送灵柩回了京,让我和大小姐进宫哭灵守孝。”

邓姨娘说:“进了宫,你们多加小心,家里有我。”

杨芷菲换好孝服,又给木香说了一句。木香送了两条帕子过来,杨芷菲接了,正要出门就碰见孟怀真急匆匆跑来,小脸上满是苍白和惊惶。

“杨姐姐……”孟怀真叫道。杨芷菲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别怕,你爹爹在宫里呢。”

说完,杨芷菲对木香说:“木香,你和李嬷嬷一起给管事说,让她把府里的健仆派上,护送我们入宫。”

李嬷嬷是知轻重的人,立刻说:“大奶奶说的是。”话音未落,就拉着木香去找管事。

去了半日,李嬷嬷和木香回来说:“出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杨芷菲想了想,说:“真真和我坐第一辆,李嬷嬷你带着瑞香坐第二辆。木香,你留在家里,万事听姨奶奶的吩咐。”

“是。”众人应了。

出仪门前,李嬷嬷上前,欲言又止地叫道:“大奶奶!”

杨芷菲回头,看明白了李嬷嬷眼中的话,说:“拼了命,我也会护住真真的。”

也许整个孟府只有孟怀真不知道,她自己是要做皇后的。

太后突然殁了,孟宪对宫廷和皇帝的掌控力下降,必定会早早将孟怀真嫁入皇宫,代替孟太后。

孟太后保孟家前十年的荣华富贵,后面几十年就要靠孟怀真。杨芷菲与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知道轻重。

李嬷嬷见杨芷菲明白,心中对她刮目相看。她原本嫌杨芷菲轻浮,没想到也是个明白人。

杨芷菲携孟怀真上了车,两人对坐着。孟怀真道:“杨姐姐,我怕。”

杨芷菲把孟怀真搂在怀里,安慰道:“不怕,老爷和二爷都在宫里,不用怕。到时候李嬷嬷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孟怀真伏在杨芷菲的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慢慢地平静下来。

二人进了宫门,只见宫中一片缟素,只有李嬷嬷和瑞香跟了进来,随宫人来到停灵的蓬莱殿。

杨芷菲用帕子握脸痛哭了一场,孟怀真也跟着低泣。哭毕,杨芷菲殿内来的人不多,心中一动,拉住宫女问:“孟相在哪里?”

宫女说:“孟相正在前头的观风殿商议事情。”瑞香不着痕迹地给她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说:“孟相议完事,你给我们夫人说一声。”

宫女忙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过了半日,她过来悄悄道:“孟相已经议完,就在偏殿里小憩。”

杨芷菲留下瑞香和李嬷嬷照顾孟怀真,自己跟着宫女去了。宫女将她领到观风殿前便自去了,偏殿门口守着几个眼熟的侍卫。

杨芷菲朝他们微微一颔首,便提裙进去,转进内室,只见孟宪坐在椅子上闭目小憩,听见声音,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看过来,发现是杨芷菲,身子才放松下来。

杨芷菲倒了一盏茶送过去,说:“真真吓得厉害,我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宪接过茶一口饮干。杨芷菲见他眼睛布满血丝,须髯狼藉,神情憔悴,脸上满是风尘,连衣服都皱巴巴的,便接过茶盏放回桌上,又用把帕子打湿,为孟宪净面。

孟宪闭上眼睛,任凭杨芷菲动作,声音嘶哑:“赵冲不忿太后抛弃他,便纠集家仆,埋伏射杀了太后。”

杨芷菲震惊之极,语无伦次:“这……这……”

孟宪睁开眼睛,眼神森寒,冻得杨芷菲一个寒颤。“我已命人夷其三族。”孟宪道。

杨芷菲道:“好……公主郡主王妃都要来了,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走,忽然被孟宪一把拉回,孟宪双手紧紧抱住杨芷菲的腰,头埋在她怀里,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松开说:“去吧。”

他刚才的动作几乎吓得杨芷菲魂飞魄散,这里是皇宫,若被人发现,再不能活了。

杨芷菲立刻退后两步抬脚走了,转出去时又回首看了一眼,只见孟宪朝她挥手。杨芷菲握着帕子回到蓬莱殿,悄悄将缘由与孟怀真说了,低声叮嘱道:“不要为外人道。”

说罢,两人依旧跪着哭灵。过了大半日,宫女提着食盒送上汤饭,众人按次吃了。

那些公主郡主王妃诰命都渐次走了,唯有万年长公主、杨芷菲、孟怀真以及一位老王妃留在宫中守灵。

鲜红的太阳慢慢被远处的群山吞噬,杨芷菲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守灵的宫女立刻放声哭了起来。

杨芷菲拿着帕子掖泪,悄悄望去,只见孟宪领着一个**岁的男童进来。

孩童身着孝服,脊背直挺挺的,也不跪下,也不哭,直直地站着。

“陛下,这是太后的灵柩。”孟宪道。

孩童嗤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孟宪又道:“陛下……”

孩童将头一梗,孟宪伸手要拉他跪下,孩童踉跄一下仍站着。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孟宪脸色发青,孩童仰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执拗、倔强和愤恨,丝毫不见母亲离世的悲伤。

孟宪见状,气得握紧拳头。杨芷菲是有心人,见孟宪与陛下彼此不对付,孟怀真一团孩子气,万年长公主不关己事不出手,老王妃年迈空有名头,便柔声道:“相爷,陛下遭逢母丧,痛彻骨髓,且陛下与太后母子情深,怕是心正迷着,不信太后已经仙去。”

孟宪听了这话,脸色稍缓,低头向孩童说:“陛下,这是你的母亲。”

孩童仍旧梗着头,不发一言。杨芷菲起身,走到孩童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缓声说:“陛下心里不好受,但也要保重身体,陛下的唇都咬破了,我带陛下去上药好不好?”

孩童盯着杨芷菲,没有说话。杨芷菲度其意思,握上他的手,见他没有拒绝,便起身牵着孩童往偏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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