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沃土村往事

余朔蹲下身,仔细观察耕地中这些人的状况。

这些人只是身体还活着,但体内三魂七魄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这种消耗并不是自然消散,土地就像汲取养分那样汲取着人的魂魄,人的身体和魂魄都变成了养料。

简单来说,这些被种在土里的人算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再无来世,再无轮回。

余朔用手挖开了一些泥土,稻谷在地面下的根系十分粗壮,盘根错节,越往下根系就越粗,宛如一条条输送液体的管道,还能隐约可见这些‘管道’上面缠绕着淡淡的不详红光。

整片耕地的所有根系都相互链接着,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如果直接暴力摧毁的话,那个藏在后面的‘神明’肯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确认暂时无法让被种在后院耕地上的这些人解脱后,余朔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离开了后院。

就在他顺着院墙与房子中间的小路去往前院的时候,随着距离前院越来越近,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有推门的响动。

刚才所有村民们全都进入院子之后,老李家的院门就自动关上了,可现在居然又有了开门的声响……

难道还有人要过来吊唁吗?

余朔藏在墙角阴影中,观察着前院的情况。

铁栅栏院门被缓缓推开,走入院中的是一个穿着红夹袄的陌生年轻人。

那年轻人长相十分英俊,高鼻深目,面容白净,头发梳成了三七分,还抹了发胶。如果没有穿着那特别土气的红色夹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从高楼大厦走出来的精英白领。

在祠堂前吃流水席的时候,余朔一直观察着村民,记住了所有村民的模样,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不在他的记忆中。

那时候所有村民都过来吃席了,就算是那舞龙队和抬神轿的队伍在稍晚一些的时候也都过来了……难道这个三七分年轻人不是沃土村的人吗?

而且走进院中的不止他一个人,在看清跟在后面走进来的的那人之后,余朔不自觉地皱起眉。

——程宇居然也过来了。

他身上捆绑的登山绳有被解开的痕迹,但尝试解开绳子的人没能完全解开,只是勉强松开了程宇腿部的绳子。

程宇就这样在上半身被捆成粽子的情况下摇摇晃晃地走了院子。此时的他就像是在梦游,眼睛和村民们一样都是睁开的,双目翻白,没有黑眼仁。

在那年轻人的带领下,程宇走到吊唁的村民中,和他们一样围着棺材直挺挺地站着。

当程宇站稳后,那年轻人绕着村民们走了一圈,然后从中揪出来了一个身材矮小,腐烂得尤为严重的村民——老周,周晓梅的父亲。

在这短短的吊唁时间段中,老周的尸体腐烂得好像更加严重了,那如钟摆般轻轻摇晃的头颅此时已经完全贴在了胸前。彻底折断的脊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从那横截面渗出的脊髓液混合着脓液,顺着腐烂的残躯滴落在地面上。

那年轻人看着老周的模样,皱了皱鼻子,表情很是嫌弃。

把老周从吊唁的村民中揪出后,年轻人又围着这些行尸绕了几圈,确定没有和老周一样腐烂的之后,他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门。

老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也离开了老李的院子。

看着那年轻人穿着红色夹袄的背影,余朔忽然想起了什么。

——流水席开席前,那个在祠堂前演讲的村长,穿的也是这个看起来既不保暖又很土气的红夹袄。

这个陌生年轻人难道就是夜晚的村长?真没想到那个衰老得如骷髅般的村长夜晚竟是这副模样。

那年轻人和老周走后没多久,围在棺材前吊唁的村民们也动了。

他们依次从已经熄灭的火盆中拿了一把纸灰,然后便排着队从老李家院子中离开了。

随着吊唁的村民们离去,灵棚和棺材也随之消失,老李夫妻身上的孝服也不见了踪影。

余朔刚想跟着程宇一起离开老李家院子,忽然听到了一声虚弱的呼唤:“余朔……”

他脚步顿了顿,循声看去。

只见脱去孝服的老李夫妻此时正站在堂屋门口,对余朔招手。他们虽然神情萎靡,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

余朔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理他们,继续跟在程宇身后。

“请你救救我的儿子,我可以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老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祈求,“虽然有关神明的事情我无法细说,但关于我家,关于沃土村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余朔站在老李家院门前,确定程宇摇摇晃晃地走进老周家之后,这才往回走去。

“进屋说吧。”他对老李夫妻说道,然后率先走进了堂屋中。

老李和陈秀娟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脊背跟着余朔一起进了屋。

这两个中年人经历了这两晚,像是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看起来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头上白发明显,神情憔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他们颓然地坐在堂屋靠墙的椅子上,第一晚他们也是坐在这里,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沉默片刻,老李开口说道:“想必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儿子李明璋,并不是我们打电话叫回来的。”可能是为了防止自己再被控制,他说的很含糊。

但余朔能理解他想表达什么。从老李夫妻第一次见到李明璋时的反应他就猜到了,早晨看到另一对老李夫妇活动在外的时候,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白天在外活动的那个可能是被那‘神明’捏造的假身,虽有村民的记忆,也有村民生魂气息,但受神明操控。留在屋里的腐尸才是村民们的真正身体。

李明璋应该就是被‘神明’操控的假身叫回来的。

“早在九年前把儿子送走的时候,我就猜到有今天这天了,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沃土村人。”老李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他看向堂屋角落里的那个破旧的置物架,眼神空洞,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那个被灰尘覆盖的置物架,隐约能看出组成它的木板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拆解下来再利用的,上面还能看到尚未完全脱落的彩绘花纹。

“在以前,我们李家一直是沃土村土地庙的庙祝,掌管供奉土地公的香火,每月初一十五都由我们家祭拜土地。”

“我们能保持现在的样子,多亏了土地公,虽然没有了香火供奉,但他残存的力量还庇护着我们。可他的力量也一年比一年衰弱了……到现在,我和我媳妇只有在这七天才会真正醒来,其他时间和就其他村民一样,只是两具无意识的尸体。”

老李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继续道:“大概是十年前,那年闹了很严重的干旱,江里水井里都没水,之后就是连环森林大火,烧了三处林场,我们村就在其中一个林场附近。”

“那时候真的苦啊,干旱让地里种不出来一点粮食,一场大火把林子里能吃的都烧干净了,未熄灭的大火和倒下的树木阻断了出村的路,村里三百多人都只能硬嚼烧焦的树皮和野草吃。”

“后来在快饿死人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老者。”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穿过火海,如何绕过那些铲车都拖不走的树木,来到我们村的。更不知道他那看起来异常瘦小的身体,是怎样扛起的那足有半人高的破旧神像。”

说到神像,老李眼神明显涣散了一下,好像又要被控制的状态。

看他这样子,余朔主动开口打断道:“头部蒙着红布的雕像?”

老李回过神来,重重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遇到了,那我就不多说了。”

“那个老者就是我们现在的村长,他带来了现在七日祭祭祀的神明,为我们带来了丰收的粮食,还复活了死在那场灾难的村民,赐予我们长生长寿。”

“复活?如果真的复活了的话……”余朔皱起眉,“你刚刚说以前的沃土村有三百多人,可我昨天在祠堂那里只看到了114名村民,算上那个村长,也只有115人。”

既然长生长寿,还能复活死者,怎么还消失了两百多人?

老李忽然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没有直接回答余朔的疑问,而是反问道:“你看过我们后院的耕地了吗?”

余朔忽然沉默了。

看他的样子,老李笑容愈发苦涩,继续说道:“一半消失的村民就在耕地里,另一半……你进入祠堂后就都知道了。自从祭祀了哪位神明之后,我们已经完全受村长操控,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限制太多,我不好说的太明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不求你能解决我们村现在这样畸形的状态,只求你能救出我儿子。他早早被我们送出去了,沃土村的恶与他无关。”

说完这些话,老李就像是耗尽了最后的精气神,脸色像泥土一样灰败:“我们帮不了你多少,但如果你需要我们的话,就算是拼上这把老骨头我们也会为你争取一些时间的。”

陈秀娟满眼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附和着轻声说道:“没错,我们虽然不能出去,但只要你在白天把村长引到我们家里,我们能帮你拖一阵子。只求您能救救我们儿子,我们来世给你当牛做马……”

“我会救李明璋出来的,你们村子的事我也会解决。但你们可能没有来世了,就算有,应该也很难投胎成人。”余朔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完全没想到余朔会说得如此直白,老李和陈秀娟两人都愣了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余朔继续说道:“不过你们这一世的正常阳寿还未尽,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将你们两人的魂魄寄生在李明璋身上。”

“这样你们可以再陪李明璋几年,说不定还能看到他结婚生子。代价是李明璋会承担你们的做下的恶业……虽然这是你们被人操控时产生业障,但这恶业并不会因为因此而不存在。然后就是满月的时候,李明璋要放两碗血喂食你们,还有就是需要他……”

余朔每说一句,老李和陈秀娟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老李被吓的更是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还请您收了神通。”

陈秀娟也连声说道:“没错,我们不想太麻烦您,只要我们儿子健康地活着就够了,其他的我们不奢求,真的,只要他活着,哪怕我们魂飞魄散我们也心甘情愿。”

“可是,李明璋会难过吧。”余朔眼眸低垂,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是李明璋的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让自己父母陪在身边吧,毕竟你们感情那么好。”

陈秀娟笑着摇了摇头:“父母只要看着孩子过得好就够了,我不希望他为了我们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从九年前送他离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好了此生再也不见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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