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两日后,通判娘子牵线的商队已待出发,宋姝去见文氏,借意要去柜坊取钱,文氏欣然应允。

离去之前,她向文氏问道,“伯娘,阿娘还在世时,曾多次使人送土产来,虽都是嘉县网罗来的,但一直忘了问,可还合伯父伯娘心意?”

文氏哂笑,说道,“当然,怎会不喜?你阿娘做事用心,我们也知那些土产来之不易,应是我们该早些向你阿娘道谢才是。”

宋姝对上文氏没有笑意的眼,嘴角也轻轻一弯,继续道,“那便好,昨夜阿娘来梦里,托我问一问伯娘,道是送了这么些年的礼,竟是忘了问是否合心意。”

文氏好似也有些感慨,“是了,你阿娘自嫁来就是个贴心人,只可惜..”

屋外蓦然起风,带着冷意的寒风越过门窗,吹进屋来,小婢们急急忙忙前去关窗,宋姝却觉着,这风来得真是好,正对上了文氏这番话。

若真合心意,怎会私下抱怨送的礼轻。

宋姝眼神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语气带着请求,道,“伯娘,阿竫尚小,我思量许久,不若先将我的婚嫁事宜放一放。”

文氏眼睛忽带凌厉,直直地看向宋姝,仿若刚才的温和子虚乌有,皆是幻象,唇角的弧度也缓缓落下。过了会,语重心长地道,“阿珠,女子婚嫁,自古如此。阿竫虽小,但也到了懂事的年纪,虽你是亲阿姐,但我们亦是他亲伯父伯娘,你出嫁了,还有我们。还是说,阿珠,你不信我们?”

说完,宋姝与文氏两两相望,两人都未曾再开口。忽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打破这场沉默,宋姝眼睫下敛,微微颤动,待宋修其走进门,方抬头,嫣然一笑,说道,“怎会不信呢,在这儿,我们姐弟俩可就剩下伯父伯娘了。这事是阿珠想岔了,望伯娘莫怪。”

文氏这才恢复脸色,但笑却不再,语气淡淡道,“伯娘怜惜你们姐弟俩,平日里也不曾干涉你们小院。前些日子我就与你道,多来伯娘院里走走,让阿竫与阿其也多亲近些,你应是忙忘了,之后就来前院一同进食吧,一家人莫要生分了。”

宋姝不露声色地笑着应下,随后带着阿弟行礼告退。

两人慢慢走出门外,宋修然抬头看阿姐,她脸上的笑还未褪去,可看着却有些冷。小郎君不懂这笑有甚含义,但他瞧着心里有些难受,不禁唤道,“阿姐..”

宋姝没有听见,她的思绪仍停在文氏变脸的瞬间。

宋大郎夫妇是姐弟俩现在唯一的依靠,前脚说着他们的阿娘为人贴心,后脚却能因利翻脸,人性真是复杂啊。

慢慢地,思绪飘回前世。从前,叔伯也是这样,生怕她拿出一纸遗嘱,急着早早将她打发,她也想过一争,可一想到爷爷还在天上,头七未过,若看见他的子孙因利闹成一团乱,想必定会难受。

因此,宋姝走了。她爱爷爷,也不缺这些眼前利,她能自己挣来,也希望爷爷能安心投胎。

“阿姐。”

宋姝突然惊醒,手一松,连忙停下脚,问道,“怎的,是不是阿姐抓痛你了?”

宋修然摇摇头,小手向上伸着,宋姝心领意会,缓缓蹲下身子,红着眼眶,任由小郎君轻轻抚摸她的脸,听着他道,“阿姐,你莫要难过,阿竫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

宋姝笑出声,适才的哀伤悄然散在风里,融在雪里。

而宋修然看着阿姐的眼里又散出春风化暖的笑意,不由得站在原地跟着傻傻地笑。

“那阿公呢?”

小郎君显然没想到阿姐会这般问,皱着眉纠结了小会儿,回道,“也要对阿公好,但阿姐最重要!”

宋姝大笑,站起身,重新牵起他的手,这一次,脚步不曾停留,也不曾回头。

待到府门外,金玲抱着梅盒站在马车边,宋姝走上前接过梅盒,顺手递给宋修然。随后,抱着金玲轻轻道,“我走了,屋里桌上有我与阿竫送你的小礼,记得收起来。以后去了陆府,领了月钱,要给多自己存些,下次回来我要见你好好的。”

金玲忍着泪意用力点点头,然后两人互视一笑。

再接着,金玲看着马车缓缓向前驶去,泪不知不觉地布满脸颊。

守门的小厮见着有些怪,走上前,瞧见金玲这模样,一惊,问道,“金玲,你这是哭什么?今日小娘子出门怎的未带你?”

金玲回道,“小娘子要去做大事。”

说罢就回了小院,留下小厮一头雾水。

走近小院,金玲看着满地空荡荡,只剩枯树随风摇曳,还有灶间柴火烧尽的炊烟,忍不住慢慢蹲下身,埋在膝盖闷声落泪。

待心情平复了些,走进屋,瞧见桌上放着两只木盒,默默打开,其中一只装着四十两,另一只亦装着四十两,但多了一幅画。画里头是一只鸡毛毽,旁边写着四字:长乐未央。

金玲转过头看向院里,恍若又看见自己和小娘子在院里比踢毽,小郎君则在旁惊呼。

而另一边,宋姝刚上马车便靠着厢壁,闭着眼,也未忍住泪,心里默默道:愿我们,都长乐未央。

不一会儿,马车在城门口与商队会合,宋姝此时已平复心境,笑着向商队领头行礼,“胡东家,这一路要烦扰您了,望多指教。”

胡东家看着体格矫健,身材魁梧,听到宋姝的话,粗眉一扬,一开口便带着豪气,“小娘子莫多礼,既是通判娘子相托,我定会将你们安然无恙带至开封。”

宋姝听完,再次笑着行礼道谢。随后,宋阿公和胡东家前去城门□□过所,接受盘查,因手续齐全,一行人很快就出城了。

这一路,宋姝都不曾回头,只在出城后,拉着宋修然下车向宋二郎夫妇所葬方向下跪拜礼。而待至城外陶然亭时,路边赫然停着一辆素色马车。

通判娘子慢步下车,先是与胡东家交谈完,才向宋姝走来。宋姝将梅盒递过去,通判娘子笑着接过,在梅盒上轻轻摩挲,接着抬头道,“阿珠,到了开封,若有难事,直去梅家布庄。姨母不能在你身旁护着,万事要小心。”

通判娘子见宋姝乖乖点头,欣慰地再看向宋修然道,“阿竫,以后要好好念书,听阿公阿姐的,知道吗?”

宋修然大声回应,“知道!”

随后,通判娘子让他们先上车,然后请阿公到一旁轻声细谈。宋姝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等阿公回来,也未打听。

车队再一次启程,走出不远时,宋姝撑起布帘,伸出身子,水灵灵的眼弯成月牙,向远处的马车大幅摆手,唤道,“姨母,回见!”

通判娘子站在原地,看着远方小娘子俏皮的动作,莞尔一笑,心道:阿音,你女儿的容颜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但这性子,可要比你灵。

越往北走,这风越凛冽,在窗外呼啸着刮动。

宋姝将车窗紧紧扣上,然后唤阿公进来坐,宋阿公乐呵呵地道无事,但车把式听着小娘子话里的担忧,也劝了会儿,宋阿公这才进车厢。

宋姝从身后取出肉干,递与阿公、阿弟,边啃边道,“阿公,这肉干怎样,您觉着费口吗?”

宋阿公接过肉干,先是闻了闻道,“小娘子,您这肉干似与寻常肉干不一样。”

宋姝先是点点头,然后突然皱眉,“阿公,以后莫要唤我们小娘子小郎君了,叫阿珠阿竫便是。”

宋阿公有些错愕,不知小娘子为何突然这般说。

宋姝见他不明白,便解释,“阿公,我们本就当您是亲人,您一直这样唤我们多生分。且日后去了开封,您就是我们最亲的人了。”

“这..”

“阿公!阿姐说得对,您以后不许唤我小郎君了。”宋修然附和,爬出毯子向阿公伸手撒娇。

“好好好。”宋阿公慈爱地看着阿竫,心里动容。

宋姝见宋阿公眼角有些亮,心下了然,便岔开话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说道,“阿公,你可知,我给伯娘伯父留了个惊喜。”

宋修然抢在阿公前头问道,“阿姐,是什么!快说说。”

宋姝先是古灵精怪地眨眨眼,反问,“你猜,我们这些日子买了多少东西?”

“买了..阿公!我知道了!”宋修然豁然大悟,站起身道。

宋阿公笑眯眯地捧场,“那小郎..那阿竫来说说,你阿姐留了什么惊喜?”

宋阿公习惯性地就要说出那三字,只还未说完,就见姐弟俩直直地盯着他,赶忙改过来。

“阿姐之前与伯娘道,小院需的东西先由府里采买记账,一月一结。可现在,我们都走了,那自然只能由伯娘他们自己出银子啦。”宋修然自信地说完,还偷偷摸摸地竖一根手指抵着唇,把头往前一伸,悄悄咪咪接着道,“阿姐买了好多好多菜蔬鱼肉、坛罐。”

宋阿公听完,果然被逗笑了。

小娘子愈发精怪,文娘子此时也怕是知晓小院的情况,宋府怕是要闹腾一阵子了。

正如他们所言,文氏正在府中大发雷霆,她指着金玲喊白眼狼,还要使人将她打出府。而金玲则挺胸道,她愿按契赔付违约银,若府中动用私刑,她家人会找陆通判为她讨个公道。

文氏如梦初醒,无力地扶着椅子。怪道宋姝这丫头片子大大咧咧地说去拜访陆通判,原来是在这等着。

她眼一闭,只得疲惫地让养娘赶紧将郎主请回。

长乐未央:汉朝的长乐宫,其瓦文作「长乐未央」四字,后遂以喻欢乐无尽期。

未央:未尽,长久欢乐,永不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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