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风恬月朗,宋姝见天色也不早,而母女俩也像是有话要聊,于是出声辞别。
东家娘子感激地看向宋姝,今日多亏有她,自家女儿方能进食,唤来养娘,叮嘱她务必要将宋姝安然送回。
宋姝盛情难却,与养娘同坐马车内,双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怅然若失地拉起帘子,看着一晃而过的街景,开封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始,每家铺子前都吊着明亮的灯笼,映着路人脸上的喜色清晰可见。
看到东家娘子,她就想起宋阿公,一声不吭地雇了余婶来,也是怕自己会突然倒下吧。宋姝抠着车窗,反思着自己这段时日对家人的疏忽。
等到甜水后巷,宋姝笑着与胡家养娘道谢。转过身叩门,自家宅子还未开,隔壁却突然走出两人,正是那卫郎君与他的贴身小厮柏水。
“宋小娘子,这是逛完灯会归来?咦,不对,这灯会是昨日的事。”柏水绽着笑和宋姝打招呼,但刚说一半,却发现自个记混了日子。
他家主子在后面无奈地看着,伸出手想将他拉走,但一时没拉动,且还被他挣脱。
“宋小娘子,您下回要做甚新菜?筒子骨怎样,脊骨也行啊,我和我家主子都爱吃。只我日日去食肆,就见您那新菜式一个接一个,但从未见着这骨子菜,您那手艺制出来的,就算只是骨头,也定是珍味。”柏水正说的兴奋,突觉有人手搭在自个肩上,不悦地将其拍落,又往宋姝这边走了几步,眼馋地看着宋姝说道。
这时,宋家宅子的门也徐徐打开,宋阿公从阴影中走出,瞧见自家小娘子可算是归来,便放下心,但眼神一转,就看见那柏水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卫郎君拎到后边。
宋姝被他们主仆二人逗笑,心中沉了一下午的郁色也有所纾解。
昏黄的灯色下,小娘子的脸上漾着一抹清丽的笑意,泛至眼底深处,倒映出暖光,嘴角的浅浅梨涡仿若下一刻,便能溢出春日花香。
对面的卫郎君忍无可忍,把人逮回来后,一回头就撞上这一道明媚,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回过神,轻咳两声,打破这夜的静谧,与宋家二人躬身致歉,小厮无礼,望他们见谅。
“你的提议我纳了,下回就做那筒子骨与脊骨,你不来我都要给你留着。”宋姝对着他身后的柏水道,然后看那卫郎君还站一旁,想了想,继续说着,“无妨的,您若是对菜式有想法,也能与阿公转达。”
卫郎君笑着点头,然后与宋家人辞别,转身时,顺道向柏水刀去威厉的眼神,柏水欲言又止,埋怨地看了眼主子的身影,随后,不舍地追上他。
宋姝挽着阿公向宅里走去,摸摸肚子,发现自己还未吃暮食,锤锤酸软的胳膊,与他撒娇,“阿公,我还未吃呢,好饿。”
宋阿公担忧地看着她,问道,“想吃什么,馒头还是汤饼?阿公去给你做。”
宋姝认真思考,然后回他,“汤饼!”
再和阿公分道两路,往宋修然屋子走去,刻意将脚步放轻,鬼鬼祟祟地从窗里望去,发现他坐在塌上看书。
咚咚咚。
“阿姐!我来啦!”宋修然一听这敲门的声响就辨出是阿姐,将书一放,趿着鞋就跑去开门了。
“我心爱的阿弟!阿姐可想死你啦!”宋姝将他一把拽过,直接抱住,然后做作地喊道。
宋修然一抖,骨寒毛竖地看着阿姐,颤声问道,“阿姐..这是怎了。”
宋姝没搭理,反问,“在书院可还适应?有没有人欺负你?若有,定要与我说,阿姐替你教训!”
宋修然放下心来,这话阿姐隔三差五就要问上一回,他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他将往常的话术又与阿姐说了一遍,可这次,阿姐眯着眼不言语,只一个劲地打量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为甚每次都是这几句,你阿姐我正值花龄,记性好着呢!”宋姝一只手捂住胸口,伤心地看着阿弟,抽抽鼻翼,哭诉道,“都怪阿姐,这段时日心思尽留在食肆,都忘了你。”
宋修然瞪大双眼,一时分不清阿姐到底是在诉衷肠还是在与他玩闹,支支吾吾地说着,“阿姐,我..我在书院很好啊,席夫子今日还夸我大字写的越来越好,还有!卫柯待我也好,阿公若来的晚了,他还会陪我一道等着。”
宋姝抓住他语中那陌生的人名,仰头问道,“卫柯是谁?”
但随即又想起了上回那事,在阿弟回答之前,抢先一步说道,“嗯,很好,既人家对你友善,你也要有所回报。”
宋修然赞同地点点头,但又不解地问,“怎么回报呢?”
宋姝嫌弃地看着他,听见阿公的唤声,她起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我哪知道你们小郎君们都爱什么。”
坐在烛光前,宋姝安静地吃着面,一天的疲倦在这碗面中消散的干干净净。宋修然先是紧跟着阿姐走到堂里,等阿姐坐下,他也爬上椅子,托着腮认真思考阿姐方才那话。
宋姝吃完就与阿公讲述午时之事,听罢,宋阿公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后,宋姝便下灶房将阿公为她准备的热汤勺入桶中,搬了三趟后才进到浴堂洗漱,一点儿也不在乎身后的小尾巴。
等她擦着发走出来,抬头看看天,觉得这月色比进去前要更顺眼。
“阿姐!我知道了!”
“啊!”
宋姝颤颤悠悠地侧身,就着浴堂里透出的烛光,对上宋修然呆滞的眼神,怒气凭空升腾而起,伸手揪着他的耳朵大声问道,“知道什么了,你说,我等你说!”
“怎了怎了,发生何事?”宋阿公焦急地走出屋子,就见姐弟俩一个怒气冲天,一个有苦不敢言,抱着阿姐的手在挣扎。
宋姝放下手,插着腰,每一根头发丝都冒着怒火,而宋修然委屈地说道,“阿姐不是让我自个想如何回报嘛?我就坐这里想,现下想明白了,就想着要赶快与阿姐说。”
阿公瞬时明白这外边发生了何事,是以,趁着宋姝还在思忖如何讨伐她阿弟,先一步肃着脸训斥宋修然,然后与他解释夜间可不兴干这吓人的事,等小郎君听明白,就让他与宋姝赔罪。再接着,又转头去抚慰小娘子。
宋姝看着阿公左右斡旋,瞪了眼阿弟,扭头就走。
小郎君直到沉入梦乡前,还在想着阿姐怎的翻脸这般快,前面还夸自己是她心肝,一转眼又不认了。
今夜,姐弟俩的冷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宋姝这方开始,第二日小郎君离家前,宋姝连眼神都未给他。
到食肆后,宋姝展开昨日送来的画,如水柔和的墨色勾勒出远近不一的景象。近处亭里站着一名女子,隔着深不见底的山谷,遥望着对面山崖。崖上有一古楼依山而建,隔着雾气隐隐约约能瞧见阁楼上还站着一人。
宋姝放下画,心下一振,感叹胡嘉月的画功了得,寥寥几笔就勾出这空寂的意境。水墨晕染雾气,细腻的线条比出人影,看完后,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另一边的明鹿书院里,宋修然苦恼地与卫柯讲述昨夜的事,卫小郎君本也想与好友倾诉自个的烦心事,谁知,听完宋修然所言,更加苦闷了,这宋家之事竟还与他有关。
直至散学,两人还未想出个解决的法子,皆耷拉着脑袋往书院大门走,忽然,卫柯想起平日里不快时,祖母都会使人买来糖果子,待他吃完,顿时就开心了。
“你阿姐平日里喜欢什么?”
宋修然不假思索地回道,“银子。”
卫柯瞠目结舌,但随即又道,“那要不,你就给她银子?”
“可我没有啊。”
卫柯当即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递与他,大方地说道,“喏,给你。”
宋修然吓得将他的手推回,解释自己有钱但没整银,不过,他也发觉这法子不错。
于是,等坐上马车,就与阿公商量着兑银子。宋阿公没有不答应的,归家后,就去摸了块银子,而小郎君则坐在桌前仔细地数着,铜钱他能数明白,可这碎银他却掂不出重量,但好在宋阿公做账房多年,无需上称,一摸便知,两人背着宋姝偷偷完成交易。
宋姝今日又去胡府了,胡嘉月的气色比之昨日大有改善,将画放在桌上,胡嘉月则看着匣子缄口不语。
院里传来胡家大郎与代月的对话,宋姝摸摸她的手,起身辞别,但在出门前,胡嘉月让她将画带走,笑着道这本就是要送与她们食肆的,还与宋姝承诺,今后绝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宋姝看她眼神坚定,终究还是把画带走了。走至院中,就与胡家阿兄行礼,她也是方才得知,昨日那身形清瘦的男子竟是她从未谋面的胡大郎。
不日就是春赛,他所在的应天府书院本无休假,但往年都是他带着妹妹去的球场,所以提前式假赶回,孰知,归家后却只见妹妹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他这两日从阿娘口中,已知宋姝与妹妹的关系,此时,也郑重地与她道谢。
宋姝浅笑着离去,待至宋宅,听到声响的宋修然迈着碎步从门后走出,扭捏地将银子捧到阿姐面前。
宋姝手里抱着陶罐与画匣,跨过门槛,径直往灶房走,宋修然悒悒不欢地跟在她身后,小手在空中踌躇不决,想拉阿姐的衣摆却又怕她不愿。
宋姝生火热锅,打开陶罐倒入锅内,一股甜香飘进小郎君的鼻中,他忍不住地问道,“阿姐,这是饴糖吗?”
宋姝颔首,让他去搬个矮凳来。
听到阿姐开口,小郎君心花怒放,跑出灶房,费好大的劲才把矮凳拖来,此时,阿姐已将锅中的糖倒在案板上。
两人站在灶台前沉默不语,宋姝心中还在想那画该不该在食肆内展出。片刻过后,她用指尖碰了碰麦芽糖,发觉这糖已凉,凝固成型,就让阿弟洗净手站上矮凳。
宋修然虽不知阿姐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爬上来。紧接着,宋姝递给他一团麦芽糖,同时教他像自己一样拉扯。
看着阿弟笨拙的动作,宋姝开怀大笑,今早她与阿公打听到阿弟想出的“回报”就是给人家买十般糖,便去街上买来麦芽糖和小锤子,然后再教他做叮叮糖,到时,拿去学堂与同窗敲敲打打分食,既满足他的“回报”,又充满趣味,岂不快哉。
周四请假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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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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