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唤余婶拿来两个碗,白米饭是早早蒸好的,两人躲在灶间痛痛快快地吃下一顿酱骨饭。
刚开始与主家一同吃的时候,余婶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尽管之前听七儿提起过,但也未想到,这供的饭食竟这般好。宋小娘子也不是日日炖肉,昨日吃的便是那黄焖豆腐,还有那前日,吃的叫甚煲仔饭的吃食,从前她听都未听过,更别说能有幸一尝。每日吃过午食,不仅做活都用不光气力,家去后还差点吃不进婆母做的饼子菜粥。
宋姝将另两人的份也匀出,她今日还未将这酱大骨上食单,是怕许久没做,控不住这卤料,就想着做来先自家吃吃,食肆关门后,还能提上些许送去胡家。只可惜,胡小娘子病中吃不得这味重之物。
宋阿公与王小七坐在大堂进食,他们吃相就没宋姝那般秀气,举起大骨直接啃,一只手还不够用,因这大骨棒足足有小娘子们一个手掌那般大。
好在这肉炖的软烂,用手轻轻一掰就能骨肉分离,明油亮芡,酱香醇正。吃的时候,再将肉沾一沾酱汁,还未入嘴,就能引得吃客食欲大开。
待肉都啃尽,这骨头也不能放下,将其竖起,怼上那骨头直直地吸,老汤入骨,这一口满满的咸鲜使人欲罢不能。若是运道好,正巧遇上带筋的骨头,那可真是一下子炸开味蕾,软筋在口中嚼动,回味无穷。
在他们心无旁骛地啃骨时,外头已有三三两两食客在附近寻找浓香来源,不比他们还傻傻地四处问询,柏水一闻见这味,就急不可待地跑进宋家食肆。
“宋老宋老,今儿这是做了甚,这味我在宅子里可就闻到了。”话音刚落,柏水就看见对面坐着的两人正专心致志地嗦着骨头,禁不住口水一咽,继续问道,“宋老,您这吃的是甚?给我来三份吧。”
宋阿公慢慢放下再也嗦不出汤汁的骨头,接着边说边将米饭倒入余料里。
“应你之请,阿珠做了酱大骨,只不过,这是明日的新菜式。”
柏水一听,哪里愿意,努力回想人生中的悲伤事,试图以卖惨求来一份,却发现脑中飘过的皆是自个挨揍的画面,而其中站在对面的就是自家主子,不禁悲从心底来,握住宋阿公的手,哭诉着自个惨痛的一生。
王小七这被场面吓得抱起碗往旁边一跃,眼神却瞄到门口又进来一位食客,他端起笑要迎上前,却发现那人自个也认识,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堂里痛哭的柏水。
“宋老,您都不知,我这日子过的苦啊!日日挨揍,身上也没个全乎完好的地儿,不是昨日断手,就是今日断脚,就差在药铺住下了。”说完,他想掏出帕子拭泪,在怀中用力摸索,却怎么也找不着那方粗帕,吸吸鼻子,将手伸向宋阿公怀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抢来宋阿公的细帕后就往面上揩。等平静些,又麻木地看着宋阿公说道,“也是我命该如此,还没你家小郎君高时,我就被卖到主子身边,这些年,饭也没个吃饱的时候..”
顿了顿,他许是想到近日来宋家食肆吃得频,便改口道,“好在你们食肆搬来了甜水巷,我也能蹭些主子剩下的肉汤吃吃。”
宋姝听到外头传来呼天抢地哭嚎声,于是便跑到灶台窗边,好奇地探出脑袋,楼上吊下的枝叶挡住视线,她不耐烦地将其扒拉开,抬头时却撞入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宋姝抿嘴客气一笑,接着向声源望去,发现在那捶胸顿足的正是人卫郎君的小厮。
她一脸懵,又转回瞥向卫郎君,就见对方若有所思的看着柏水,而门口也站着几个食客,都在兴致盎然地瞧着食肆里的动静。
卫郎君察觉到右侧的视线,微微侧头,两人再次对上视线,只这回,卫郎君先轻笑着与宋姝点头示礼,然后向正前方的柏水靠近。
柏水见宋阿公神情有所松动,便频频将眼珠子瞄向酱汤,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宋阿公此刻也看到卫郎君正向这边走来,至于柏水的控诉,他也能听出话中更多的是在做戏,但这小厮之前来食肆时,也偶尔能瞧见他身上带伤,因此,宋阿公对卫郎君的为人还是有些怀疑。
等人都散去时,柏水心里还在夸着自个有做戏天分。忽的,身后一道阴影笼来,他抽抽鼻子,发觉这淡香有些熟悉,身板一震,僵硬地回头,瞬时从椅子上头弹起。
“慌什么?按你所言,我也确实有同你打斗,但竟不知你心中存着这般深的怨,此事是我的不对,往后你就留府中伺候,这样也能松快些。”
卫郎君轻描淡写地说完,就顾自往楼上常去的雅间方向走,王小七也迎着凑热闹的食客入内,还要一个个与他们解释,这是人家主仆的事,可与他们食肆无关。
宋姝还是分出两份酱大骨,就当是给常客的优待。
雅间里,柏水生无可恋地对着门发呆,背后一直传来他渴求的酱香,再一次咽下口水后,他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恳求主子能分一块骨棒。
卫郎君不搭理,但手中啃食的动作也未停下,举手投足间尽是豪迈,最后,他招来柏水,与他说,“我一向是个以德报怨的人,虽你今日在外败坏我名声,但终归是伴我多年,剩下的与你,我下楼付账。”
柏水擦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感激涕零地谢过主子,等门一关,脸上转为咬牙切齿,嘴唇上下拨动,两手朝着门狠狠一抓。
吱。
门又突然打开了,卫郎君挑眉看向屋内那神态作怪之人,柏水立时脸色一正,四处张望,假装无事发生。
“东西忘拿了。”卫郎君越过柏水,拿上落在桌角的帕子便往外走,不过这回,他未关门。而柏水等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禁仰天长叹,碗中连一滴酱汁也没留,他这下是真的欲哭无泪。
卫郎君顺着木梯缓缓而下,望见宋小娘子正站在庭院内与一男子交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来过这么多回,也就在食肆开张的前几日见过宋小娘子出灶房。
“阿宓托我来转达几句话,冒然前来,望小娘子见谅。”
“无事,阿宓是有什么事要说?”宋姝摇头,笑着催道,这两边的食客进进出出,灶下还有好几块木牌挂着未做呢,她没想到对方会在这时候来找自己。
胡大郎这番也发现了自个的失礼之处,他本以为宋姝是掌柜,便想着说几句话也不碍事,且他的几个好友还在外头马车里等着他同去玉川楼。
他懊恼地与宋姝致歉,道自个也正要进午食,让她先去忙。话刚说完,宋姝就转身跑进灶房,端起余婶备好的菜直接下锅。
胡大郎默默走出门,与好友们说明情况,然后笑着道,“玉川楼吃多了也无味,今日就在这试试,我来埋单。”
这些都是他往昔志同道合的同窗,今日出来也是有事要聊,倒也不在意吃些什么。于是,他们赶上了食肆关门前的最后一波,踏入宋家食肆最后一个雅间。
卫郎君从宋姝义无反顾地转身跑走时,就笑着去堂里找宋阿公了,这宋小娘子倒是有些意思。
宋姝郑重地将最后一道菜放到余婶手中,取下襜衣,迷茫地看着窗子,她总觉着自个好像忘了什么。
“小娘子,现食肆内就只剩几人了,皆是方才来找您的那位客人带来的。”王小七从余婶手中接过案盘,把墙上的木盘翻转,想起小娘子这几日在食肆关门后都要去胡府,便提醒她若是要出门,现下就能走了。
宋姝恍然,原是将胡家大郎给忘了。
“阿公,胡家阿兄他们在哪个雅间?”
宋阿公思索片刻,指指正上方的左侧屋子,然后问宋姝,“可是那胡小娘子有什么要紧事?”
“应该没有,不然他早就与我说了。”宋姝磕着瓜子说道,这兄妹两性子倒有些相似,以前胡嘉月只说她阿兄天资聪慧,早早就中举,但也不知为何,一直拖着未参加会试。
宋姝作为外人,也不好打听过多,兴味索然地打开油纸包,这是昨日的碎糖。看着这糖,宋姝有些想去明鹿书院逛逛了。
“宋小娘子,这是..忙完了?”胡大郎下楼结账,正巧看见宋姝坐那眯眼尝甜食,便走上前犹疑地问道。
宋姝忙起身点头,先是向他道歉,她当时心思都在灶下,没注意那般多就跑了。胡大郎则是摆摆手,说着该道歉的是自己才对,耽误了食肆做生意。
宋阿公看着这两人客套的说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打断他们问道,“家中可安好?”
胡大郎认真地与宋阿公行礼,然后回道,“一切都安好,劳您挂心。今日受家妹所托,来问问宋小娘子,三日后的春赛可是要去看?”
听到宋家人也要去观球赛后,他再次问询他们是否已订座。
宋姝张着嘴,一拍额头,反问他,“这座竟然还要花钱订?”
胡大郎联想到宋家也入京不久,有些事许是不知,便细细与他们解释。这西郊场子大,那站着瞧的自是无需订座,赶早去占地儿就行,但富商贵族都不愿与人挤着,球场东家就在西边起了一座高楼,那里头的雅间吃食都是要提前定下的。
宋姝呆呆地说,“那我们确实不知,不过也无事,我们赶早去占个地儿就行。”
胡家大郎笑道,他家与球场东家是世交,每年都会为他们留一个雅间,这也是今日他前来的目的。胡嘉月昨儿在宋姝离去后,方想起这事,于是就让她阿兄提醒宋姝,到时胡家来接他们一同去西郊。
宋姝听完,脱口就是拒绝。因为他们也就去一日,凑个热闹便回,不必麻烦胡家。胡大郎点点头,然后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递与宋姝道,“阿宓说你若是不愿,就将这信给你。虽不知信中写了甚,但是邀你们观球这事,也是家父的意思。”
宋姝看着阿公,见他点头应允,但转而一想,问道,“阿宓身子才将将有起色,春赛也没几日了,但她还没好利索,能去吗?”
胡大郎眼中也透着无奈,但笑中却难得露出宠溺。说是胡嘉月也没再发热,征求郎中意见后,被告知也不是不能出门,只是要注意莫受累和着凉。且最主要的是,胡嘉月已下定决心,胡家人也不舍得让她难过,因此就使他来问问,宋家是准备三日都去,还是择其一日。
最终,两家约定好在春赛最后一日同去西郊观赛,但胡大郎离去前,眼中的无奈愈甚,只因宋家怎么也不肯收他那份食费,还强塞他一锅酱大骨。
“阿珠,隔壁卫郎君离去前定下三十斤酱骨,我还未应下。”
宋姝正打算出门,听见阿公这话,将手中瓜子默默放回盘中,问这人缘何要定这般多。不过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在犯傻,食客定菜怎会告知食肆用来做甚。
她紧张地掰着手算,问道,“那他是什么时候要?这么多可不便宜。”
“我也是这般回的,早时你只说先试试,日后是个什么定价也未提,所以我也没敢应下,说是要在三日后来取。”
宋姝明白了,这酱大骨不论是下饭还是下酒,那都是能吃得痛快的菜,而三日后救是春赛,大抵是他想与好友看完蹴鞠后,再吃些下酒菜畅饮一番吧,虽然她也不知得要有多少人才能一同啃完这三十斤。
于是,宋姝请阿公告知对方,这活接了!
酱大骨做起来并不麻烦,就是量大,难清理,但她可以赶早做好,然后放在一旁浸泡入味,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余婶相帮。想起这个,宋姝不由得走上前抱住阿公,多谢他能请来余婶。
说罢,她扭头就往外走,今儿天色尚早,她打算走去书院,尽管路远了些,但走这一程能活动筋骨。
宋阿公现在已经习惯小娘子对他的亲昵,等人离去,继续低头敲算盘。余婶拿着粗布走来,恭维道,“您可有福了,养了两个好孩子,别人家求都求不来。”
只她刚说完,才走不久的小娘子又从门口探头喊道,“阿公,记得让那车夫直接来接我们呀!”
院里的人都被她这娇俏的模样逗笑,余婶复看着宋阿公说道,“也不知以后哪家的郎君能得此福气。”
另一边,宋姝欢快地在街上蹦跶,一会凑到卖头花的摊子前,学着金阿婆无情砍价,最后不过二十文就拿走一支茉莉绢花;一会跑到别的铺肆里看傀儡戏,撼于口技人的高超技艺,使人如临其境,走前她也留下二十文赏钱。
一路上她都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试图将目光所及之处皆刻在心底。这一步青石砖路,那这一片新绿嫩叶,都是她在大宁朝活过的痕迹。
宋姝走走停停,一眨眼就至书院附近,而这比之前又多了好几家食摊,人声鼎沸之际,对面的阿婶在人群中一眼瞄见宋姝,便出声拉客,“小娘子,可要来一片酥琼叶尝尝?”
酥琼叶?
宋姝一时没听懂,顺着声音望去,看到阿婶的摊上摆着好些个切片的蒸饼,而旁边还架着一炉,顿时明了她口中的“酥琼叶”是何物。
宋姝就觉着古人最有意思的一点是,万物在他们眼里都有独到之处,用雅意的名去诠释,以表对它的喜爱。
酥琼叶如此,拨霞供亦是如此。
宋姝与阿婶问价,对方道三文两片,她就笑着要了四片。
这蒸饼并不小,比她家小郎君的手掌还大,而这与其说是蒸饼,实则就是馒头,两面刷蜜架在网上炙,等那甜香散开,表层也烤成金黄,就能装入油纸。
宋姝捧着烤馒头片往书院走,一口咬之,碎屑像细雪般落下,蜜虽不多,但在炙烤时,随着热温渗入面饼中,越嚼越香。
“小娘子,书院里可不能随意进出。”宋姝被门房拦在外头,疑惑地看向对方,问之前为什么能进去寻人。
对方听罢也很疑惑,因为之前宋姝来时都恰不是他轮值,小娘子为何能进,他也不知,但书院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却是一直有的规矩。
宋姝没有为难对方,但心情也不大好便是,抿着唇坐在角落的石阶上,不动声色地啃食酥琼叶,好在烤片松脆耐嚼,将心中的不快都能发泄至此。
“小娘子,要不,您换个地儿吃?”门房讪讪地对宋姝言道,这书院不多时就要散学,届时学子们熙熙攘攘,小娘子坐这或有碍观瞻,况有学子若不慎碰到她,那就出事故了。
宋姝理解地点点头,她本就是在等车夫,走累了随性找个地儿坐下而已。因而,她直接下石阶,低头间看到油纸里竟只余下一片酥琼叶。
小娘子眉眼纠结,是该吃完,还是留与阿弟呢?
最后,她还是良心发现,随手将油纸一拢,站在石像边等孩子们散学。一刻钟后,宋修然身边拥着一群孩童从书院里头走出,宋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郎君今儿不过是带来一包蜜糖,竟有这奇效。
“阿姐!”
宋修然一眼便瞧见自家阿姐站在石像边,咧着嘴跑过去喊道,身后还跟着那位卫小郎君。
宋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她现在想将它一口吞掉。而宋小郎君眼尖,抽抽鼻子,指着她手中的油纸包问道,“阿姐,这是给我的吗?”
宋姝低头,两位小郎君都眼露期待,她觉得有些莫名,一个揉成纸团的油纸包有甚好期待的,但她还是将它递与阿弟,反正就一片了,还想要她便再去买。
两人抵着头将油纸包打开,瞧见里头之物后大失所望,卫小郎君喃喃道,“原来这不是宋阿姐做的呀。”
宋姝突然就明白两位小郎君的期待从何而来,但他们如出一辙的小表情实在可人,便问道,“那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两人都很激动,但宋修然矜持地让卫柯先说,毕竟这是他阿姐,随时都能吃到她的手艺。
卫小郎君认真思索,看到好友手中的酥琼叶,便指着油纸包,扬声与宋姝道,“想吃这种酥酥脆脆的。”
“那可太多啦,你有甚具体想吃的?”
卫小郎君摇摇头,这一时间也确实想不出具体的,但发觉自个近日甜食吃的更多,便继续补充,“想要咸的。”
宋姝摸摸他的小脑袋,咸的,脆的,这样的吃食确实多,不过,她没让孩子们失望,答应尽快做好让阿弟带来。
“宋阿姐,不急的,蹴鞠炸丸与团子还有吗?我想定些。”
卫柯取下荷包,从里头摸出半块银子,宋姝瞧着它得有六七两,能买上好些份“蹴鞠”了,这孩子怎么这般大手大脚,况他想尝尝,自己也不会收他的钱啊!
因此,宋姝帮他把钱塞回荷包,与他说,“想吃,阿姐就做与你,你们是好友,不用这么客气。”
不远处,一个小婢焦急地四处搜寻她家小郎君的身影,问过宋家车夫,发现他也没看见宋家姐弟,便慌张地左右张望。忽然,石像后隐隐约约透着熟悉的背影,她立马穿过人群,发现正是她们三人,这才放下心来。
“宋小娘子,你们在这做什么?”
三人的交谈被一女声打断,齐齐回头,发现是每日接送卫柯的小婢。宋姝笑着递与她帕子,但对方谢过她后就掏出自己的手帕拭汗。
宋姝和她细细解释,然后对着卫柯道,“那些圆子炸丸还需等上两日,我要等春赛再上食单的,不如你将家中住址留下,届时我再使人送去。”
卫柯乖巧点头,回她,“宋阿姐,那春赛时我能去食肆吃吗?”
“当然能。”
卫小郎君欢喜地与宋姝说,他要带阿娘一同来吃。宋姝只让他回去征得家里人同意,若是要来,便让阿弟带话,她定给他们留座。
春赛在喧嚣中来临,这几日,食肆都要过午食一个时辰才得以关门,眼生的食客也不少,宋家食肆已将那几样惟妙惟肖的蹴鞠球装盒开售,不过半日,宋家食肆卖这新奇的吃食之事就在远近的百姓中传开。
而再过一夜,开封城内的酒楼食肆皆推出口味不一的“蹴鞠球”,新客或许不知这是哪家挑起的风头,但宋家食肆的老客却能辨出,所以,尽管别的酒楼也在跟风,但宋姝的生意却没受到太大影响。
前日,宋姝去与李屠夫定筒子骨时,也被这量惊到,随即脸上的笑瞬时比花还灿,送她出门前,还不要钱的吹嘘,夸宋姝有前途,或是宋家食肆日后定能赶上玉川楼等等。
宋姝笑得合不拢嘴,虽也知这不可能,但梦还是要有的。
春赛第一日,来取酱骨的是柏叶,宋阿公吓坏了,紧张地拉住他问询柏水的去处,还道柏水若是被赶出门,就唤他来食肆做活,工钱不会低的。
宋姝站在一旁听得愣神,阿公与柏水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但是好在有柏叶认认真真地与阿公解释,说当时卫郎君在食肆说的那些话都是说笑的,他们行武,平日里武场上若不慎伤着,那都是正常的,
宋阿公点点头,但还是不赞成地看着柏叶道,“他那身板一看就不如你们,下手也好该轻些才是,伤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宋姝趴在桌上乐不可支,出声帮柏叶解围,“阿公,身板虚才更要练啊,况他从你这摸帕子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虚。”
宋阿公想想也是,便放过柏叶,开始一手对账,一手扒拉算盘。他们除开这三十斤酱骨,还定了些其他菜式,宋姝心下一估,发现卫郎君也是大方,这一顿几十两是没跑的。
春赛第二日,卫小郎君如约带来他的阿娘与祖母。
“阿竫!这是我祖母和阿娘,那蹴鞠圆子还有吗?我阿娘尝过花馅的,说是要再多买几盒!”卫小郎君拉着宋修然,给他介绍自己的亲人。
宋修然满脸羞红,但是他今日无处可避,因为阿公阿姐太忙了,只能托他来招待卫家人。只见宋小郎君鼓起勇气,给她们行礼,引着人往楼上的雅间走。
这些见面话,宋修然昨夜对着阿公练了许久,听得宋姝耳根子都要生茧,最后不得不将他拎回屋里方作罢。
“阿竫,你阿姐上回说的那小米锅巴是甚,你吃了吗?好吃吗?”
“好吃的,就是小小的,方方的..”
卫娘子好笑地看着两位小郎君窃窃私语,然后转头便与婆母感叹小食肆的风景正是时候,还指着对面廊道上的躺椅惊奇道,“这样式倒是从未见过,等会带您去坐坐,若是舒服,就与宋小娘子求一求,咱也打一个。”
卫夫人点点头,她年青时长相就有些凶,年纪大了,目光更加锐利,看着像是个性子严苛的人。
宋修然将门推开,与她们解释那吊着的纱花是用来响铃的,而桌上的木牌则是食单,想要哪个,将牌子反着放,等店小二取走便是。
卫娘子兴致勃勃地在房间内走动,这小食肆里的巧宗倒是多。她们本打算今日在府中进食后,直接去球场观赛,但前几日二郎闹脾气,非要来同窗家的食肆,而她们婆媳二人一向娇惯孩子,听罢也就任由他去。只不过,后来得知这食肆就是她们平日里常吃的那家,两人就更有兴致了,想来瞧瞧这食肆里的厨娘,还打趣说,若是人家愿意,截胡将人带回府中也未尝不可。
但很快,两人的希望就破灭了。
“菜都是你阿姐做的?”这个事实显然出乎她们的意料,本以为厨娘是食肆请来的,毕竟那些手艺尝起来,没个好底子可是做不出的,而听接送二郎的婢女道,这宋小娘子也不过及笄一年。
宋修然小脸骄傲,继续夸着阿姐的本事,也就这时,他才会忘了害羞。
另一边,她们口中的宋小娘子忙得头发丝都在飞扬,连余婶也绷着脸跑前跑后。这两日,宋姝钱虽挣到,但也失去了快乐,忙碌的她抽不出空去胡府探望好友。
她还想与阿宓聊聊,比如那画竟也为她的食肆引来许多文人,如不是旁边还挂着木牌,肯定就被人取下寻宋阿公问价了。
那幅画里的空寂与缥缈,使人恍若置身于那片雾境,试图拨开身边的黑雾往前探,却差点儿坠入虚妄,畏缩地站在山崖边缘,急切地想到达对岸,好一睹那古楼的神秘。
宋姝从王小七那得知,卫家人已经在雅间,想擦手先去接待客人,但又听他说阿公也在楼上,就放心地转身,取出竹笾与油纸,往上边倒满小米锅巴,请他先行送去。
余婶在背后默默感慨宋姝的不易,即使小娘子从未提起过她的父母,但她年纪不大却却要撑起整个食肆,不必问也能猜出是个什么情形。
楼上,宋修然看着阿公离去,眼珠子开始慌乱地转悠,他不知自己该留着还是跟着一道走。
“阿竫,来。”
宋修然怔怔地看向卫娘子,方才一瞬间,他好似听到阿娘在唤他。
卫娘子也愣住,她见宋小郎君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便开口想让他坐过来,但谁知,小郎君眼眶倏红,小小一个人儿,眼中却透着悲伤。她起身向孩子走去,心疼地把人儿抱在怀中,口中轻声抚慰,“好孩子,没事没事。”
卫柯也没想到好友为何会这样,总不能是祖母看起来太凶,吓着他了吧?他狐疑地看向祖母,但他自出生起,就在祖母身边长大,他心里所思所想,怎会逃得过他祖母。卫夫人狠狠地瞪他一眼,这可真是她的乖孙子。
卫柯立马将视线收回,忽然想起阿竫平日里也爱抱着蹴鞠玩,便邀他午时一同去看球。
“阿竫,等会你还有事吗?不如和我一起去西郊吧!”
蹴鞠二字将宋小郎君激回神,他眷恋地往卫娘子怀中靠的更近,然后下意识地点头,但随即又晃过神,使劲摇头。
卫柯愈发看不懂他这举动,疑惑地追问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宋修然小声回他,“明日要和阿姐阿公一起去。”
“明日去也不妨碍今日也去啊。”卫柯更加不解,他昨日也去西郊了,明日还要去,这每日都去有甚关系吗?
宋修然也被绕的转不过来,但他抓着卫娘子的衣袖不舍得放,内心也是想与他们一道去的,但他又不舍得弃下阿姐。
“那先吃,等你阿公阿姐不忙了,我们再去问问,可好?”卫娘子轻柔地拍着宋修然的背,笑着给他出主意,小郎君仔细思考后,发觉这话也对,便乖乖点头,随着她们坐上桌。
“哇..阿竫,这小米锅巴可真脆,我好喜欢。”卫柯两手都捏着锅巴,左一口右一口,好不畅快。
咔咔咔。
雅间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啃食声,除卫夫人不爱吃硬食外,其余三人都沉浸在餐前小食中。但一等王小七送来宋嫂鱼羹,这锅巴就被卫娘子无情地挪开,看向儿子的眼中暗含警告。
宋修然看着他们娘俩互动,笑眯眯的将眼弯成一道弧线,然后刻意放轻声音,将做法告知小伙伴。
昨夜,他是看着小米锅巴一点一点成型的。阿姐说,做这锅巴首先得先将黄小米焖熟,水只需浅浅没过小米就好,把熟饭倒入盆中,再加几个鸡蛋与面粉、五香粉混成一团,接着,在案板上也撒上少许面粉,这样米团搁在上边时,才不会被粘住。然后用力把米团擀成薄薄的,切成小方片,哦对了,若是米团在擀的过程中,还是有些黏糊,那就要继续往上面加些面粉。
再接着,就是他的活了,用细竹签在每一个米片上都扎几个小洞,方便炸的时候能使锅巴更加松脆。最后,等锅中的油熟至半成热时,就慢慢撒入米片,待它们浮到油面上就要捞出,继续等油温稍高一些时,洒下去继续复炸,这回只需等它颜色变得更深些,就可取出晾凉。
卫小郎君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愈发羡慕了,特别是听他说昨夜宋阿姐还撒了其他佐料,有甘梅粉,也能沾花蜜吃。不过,也是他自个想吃咸的,宋阿姐方送来胡椒粉的,不过也好吃就是了。
小小一片锅巴,吃起来却不油腻,阿竫说这是因复炸过的缘故,能将内里藏着的油逼出来。金黄的米片,焦香酥脆,齿颊间滚动几番就能嚼成泥,干脆利落,且还带着质朴的谷香,一点儿也不必酥琼叶差。
卫夫人虽不满孙子那眼神,但也怕人家小郎君是被自个吓住才楞在原处的,因此,她甚少看向他们,但耳朵总会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听见宋小郎君毫无保留的将自家吃食的秘法说出来,忍不住开口说,“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人家问你就说,下回满大街都是这小米锅巴可怎么办。”
两位小郎君默契地转向她,但一时间无人开口,气氛就有些尴尬。
卫娘子捂着嘴偷笑,她婆母面冷心热,这不,看到天真的小郎君没点心机,生怕孩子被有心人套走话。
“可是,阿姐知晓我会与别人说,才教我的呀。阿姐还说,真正的技艺在她手上,在她心里,可不缺这几道吃食呢。”宋修然张口又闭上,想了想,把阿姐之前与他说过的话传达。
这回轮到卫夫人不作声,搅动着手中的勺,很是赞同。瞧见小郎君脸上没有惧意,就笑着问他,“那这宋嫂鱼羹的做法可是你家里人想出来的?”
卫娘子吃着鲜滑的鱼羹,也有此疑问,便随着婆母一同看向宋小郎君。
宋修然将手摆在桌上,摇着头与她们解释,“不是的,这是阿娘小时在渔船上与一位卖鱼羹的婆婆学的,她也姓宋,只是阿姐说这手艺传到她这,也只余三分了。”
卫夫人手心有些痒,看着乖巧可人的小郎君,家中还教养的谦虚有道,很想摸摸他,但还是忍下了,接着催他们吃快些,待吃饱了一同去西郊。
可等他们吃完,食肆内的食客还多着,卫小郎君不放弃,牵着小伙伴跑到灶房门口,喊道,“宋阿姐,我能进来吗?”
“能能能!”
“宋阿姐,我能带阿竫去西郊吗?”卫柯期冀地望向宋姝,希望她下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快些带着阿竫走。
“西郊?明日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今日。”
宋姝没有感情地拍着蒜,有些犹豫,因为她对卫家压根不熟,都不知人家住哪,尽管是同窗,但还是放不下心来。
两位小郎君见她沉默不语,便沮丧地低头往外走。
“你们两个怎的跑这般快。”卫娘子下楼找宋阿公付账,但一转头,两孩子就不见了,想到他们许是去找宋小娘子,便慌慌忙忙走来,谁知,一来就见他们噘着嘴,满面不开心,就知是出师不利。
她勾起手一人敲一下脑袋,提醒道,“既然是跟着我们出去,那自然是由我们做长辈的,去与他长辈说,你这么小个人来请示,人家怎能放心。”
卫小郎君不服气,牵着阿竫扭头就走。
卫娘子看着他们走到婆母身边,才缓缓转身,原本她和婆母是想问询宋阿公的,但都走到这了,也正好见见宋小娘子。
“宋小娘子,我能进来吗?”
宋姝抬头,发现门口的两位小郎君不见踪影,反而是多了位眼生的女子。她将手擦净,走至门口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然然的阿娘,就是你阿弟的同窗,卫柯。”
宋姝听罢,向她致歉见礼,自己本该早些去见她们的,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们都要离去了。
卫娘子从这些言语中发觉她还不知自家身份,便开门见山地与她表明,最后提出想带着她阿弟一道去西郊,暮食前会亲自将人送回,让她不用担心。
而宋姝知道卫柯竟是肃安侯府的小郎君,手脚就慌乱起来,特别是想到外头还有位肃安侯夫人,更是急着要去见礼。
卫娘子拉住她的手,说知道宋家两人都是懂礼数的好孩子,不必在意这些的虚礼,且她还忙着,是她们打扰在先,讲这个也是为安她的心。
宋姝讷讷地点头,人家是侯府的人,总不能拐走她们平民的孩子吧,但在卫娘子离去前,还是不大好意思地问来侯府住址。
宋姝摸着胸口,有些怅然,之前猜到卫小郎君非富即贵,但没想到竟是大将军的儿子,这下是真信了开封遍地是贵人这话。
食肆关门后,宋姝盯着阿公发呆,然后将此事说出,阿公也吓坏了,他一个普通老百姓,也是头回遇见贵人,于是,他们坐在桌前,开始回想两家交往过程中的失礼之处。
夜幕低垂,庭院内树影幢幢,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风声,清冷的月辉穿过层层云影,洒落在屋檐上。
屋里,小郎君还在高兴地拉着阿姐分享他午时的所见所闻,宋阿公则与他侧面打探,发现他对卫家一问三不知,就也不再与他说这事,怕因着身份,两个孩子会生分。况宋修然一副乐呵呵,神思还飘在西郊球场的神态,压根也听不进他们说的话。
酥琼叶:参考《山家清供》,“宿蒸饼,薄切,涂以蜜,或以油,就火上炙。”
拨霞供:兔肉火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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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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