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三人端着菜缓步穿过廊道,柏水余光瞄见这场面,吓得从椅子上弹起,然后飞快地跑来要接盘子,宋姝侧身一躲,让他好生呆着,待把菜都放下后才问他,“你知道那个乞索儿唤什么吗?”
“田苗,农田树苗的田苗。”
“田苗。”宋姝口中呢喃重复这个名字,她确实未听过,看来上回这人冲进食肆寻收留也只是偶然,转眼小娘子接着问道,“锅里还有盘鱼,方便帮我送去吗?”
“行的,等会我就去找徐索说道说道。”
宋姝听到耳熟的名字,眉头一跳继续追问,“徐索!你认识?”
“是啊,唉?我没说过吗?田苗能活下来还有您和胡小娘子的功劳哩。那群人得知她逃出去过,就打算把她也顺便带走,正巧徐索提着食盒在门口嚷嚷,那门房一听便想起您二位曾去探望过,再往细了一打听,胡家衣坊谁人不知!那几人顿时便不敢妄动,只得威胁田苗老实些去大门处接了补汤就回,可惜我没喝着,还全进了那些贼人的肚里。”
听到这话的两位小娘子呆愣在原地,她们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帮到了人家,最后还是宋姝先反应过来,“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你也在现场?”
这回轮到柏水愣住了,他摸摸头眼神微微闪躲,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小子现也突然被问倒,“不啊,我听徐索那小子说的。”
“可你刚说徐索并未进养济院内啊。”胡嘉月眨眨眼说道,柏水这眼珠子四处瞟的神态,她们这要看不出他心里有鬼才怪了。
宋阿公出声打岔,招呼她们坐下再聊,两位小娘子同审讯犯人似的不给柏水留有喘息机会,他瞧着都心疼。
几人乖巧地听长辈所言围着桌子坐下,只每人的脑中都在飞快思考,代云给他们面前都摆上一碗饭,宋姝看着飘着热气的白米饭,忽然想起昨日在街上听来的,她狐疑地打量柏水,难不成那个混进养济院里应外合之人就是他?
柏水坐立不安,还在心里疯狂揍自己,他这一和小娘子们交流,说话就不过脑子的坏毛病看来是没救了。接着,他无助地望向宋小娘子,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快别问了,案子尚在处理中,其中机密更是不能轻易外泄,这也是为何他家主子还不让小娘子去探望田苗的缘故。
“吃吧,菜都要冷了。”宋姝率先执筷,事已至此,她已能大致确认卫家主仆也参与其中,至于他们怎么掺和进去又是如何破案的,待过段时日案子出了结果,她自然都能弄明白。
代云激动地等主子们动筷,她紧紧盯着扣肉,面上的馋意一览无余。宋姝看着她失笑,用勺子舀上一块,下边恰好垫着青梅,慢火久蒸的扣肉饱含梅子的清香,代云忙谢过小娘子,而后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
层次分明的豚肉色如玛瑙,又似绛云,光是卖相就诱得人等不及要立马吞下。待它随着牙齿嚼动,上边沾着的梅酱在舌尖化开,代云觉着它不同于其他佐菜蒸制出来的扣肉,梅子的清爽混在扣肉的浓厚酱香中,舌尖首先探到的是两味的浓淡交迭,接而还能感受到肥油在炸制时充分浸入瘦肉中的那分油润,这使得整块肉都香润软口,很适合口齿不便的人。
代云目光转向宋阿公,他果然正专注于这盘青梅扣肉,只听他又道,“这扣肉使得,如此敦实的一块肉软糯鲜香,梅子的酸味也不重,像是飘在肉里一样,刚柔并济。而青梅垫在其中难得解腻,滋味互补,一点儿也不觉着肉肥,非常好吃。”
柏水在他身旁猛然点头表示认同,宋姝看见他憨傻的模样便想起自个阿弟,忽的心里一咯噔,她忘记给阿弟留一份了。
宋小娘子又颤着手给胡嘉月来上一勺鱼肉,就这一瞬她心里就已想好了借口,到时就说是他胡阿姐病体方愈馋得紧,而青梅酸甜开胃,一不留神吃多了。
对面全然不知自个成了借口的胡嘉月,看到碗中多出的鱼肉后,还亲昵地和宋姝道谢。蒸制的鱼肉本就清淡,其中更是没有多加一滴酱料,任由它的本味同青梅自有的清酸相互交织,最终在口中形成一股独特的淳厚雅正。
胡小娘子惊喜地夹着鱼肉放入口中,清晨刚宰杀的鲈鱼直至现在都还保持着细腻的口感,嫩白的鱼肉沾着琥珀色的梅酱,咽下去时像有一股清流滑过喉腔,青梅的余味沁人肺腑。胡嘉月不由自主地再勺一口清粥,两者同为淡菜可又有些许不同,米粒熬煮半时辰便会散出麦甜,而脆脆的青梅切成碎丁拌在里头,淡淡的酸甜融合在一处,一碗下去神清气爽。
半时辰后,柏水心满意足地提着食盒,起初要与两位小娘子同桌,他还有些忸怩局促,可之后见她们毫不在意才放松下来。离去前他在衣兜里四处摸索,结果发现钱袋子未拿,但他灵机一动,对着宋姝豪迈地说道,“小娘子,我家主子说了,吃住全记他账上,烦您先记着,回头他来结。”
宋姝刚还想说让他别折腾,只不过多双筷子的事情,何况阿公还站一旁听着呢,食肆并不缺这顿饭钱。谁知她一转头便听见柏水这番话,那小子脸上还摆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之色,小娘子更不好意思要这份饭钱了,只得摆摆手将他赶出去。
“阿珠,你说后日会下雨吗?”胡嘉月慢慢说道,手中在轻轻擦拭青梅,吃过这顿青梅宴,她们打算将剩下的梅子制成酒和露,过上两月正好是盛夏,届时取一盏坐庭院中赏月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不会!”
胡嘉月疑惑地看她,以前也未听说过她会观天象,而且开封城内的报晓人也只报当日的气象,“你如何确定的?”
“阿公说的呀。”宋姝随口说着,她拿着小刀认真地在青梅上刻上花纹,最后一压再置入陶罐,今日的那些菜若是用腌梅,风味会更甚。
“小娘子,这些庄稼人都会的,只我们不曾接触所以不懂罢了。”代云闻着梅子似有若无的清香,她没忍住还是偷吃了一颗,听到宋小娘子言简意赅的解释,于是出声补充了几句。
过了会,胡嘉月又想起早时宋姝讲述的之事,她递过去一颗青梅问道,“后日你要同我们去郊游,那下回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宴请他啊?”
宋姝抬起头叹气,说起这事,她当时那颗青梅还不如早些吃掉,“那不得看他何时有空。”
“也是。”
半晌后,雨声越来越小,一丝凉意轻轻荡漾在食肆内,水珠挂在枝头悄然落下,正好砸在路过的小娘子头上。
宋姝用手盖着头赶紧跑回廊道上,鞋底沾着湿漉漉的新泥,她拉着胡嘉月向前堂走去,她今日还未看意见簿,也不知昨儿个有没有人写。
“让我来瞧瞧。”
这本意见簿上多为夸赞小娘子手艺的,甚少有人会点菜,宋姝回回打开也不失望,甚至心绪不佳时还会特意来翻,里边那些赞美之言她都能背下,但还是看不腻。
活着本是一件辛苦事,哪怕只是闲着也会觉得无趣,可只要看到这些,小娘子便不会觉得人生乏味了。
代云拿来两张椅子让她们坐下,以她们主仆二人对宋姝的了解,前边这些一时半会是翻不完的。果然,宋姝对代云温和地笑笑,而后翻动得更慢了,好不易翻到新页,看完后宋姝点点头赞同道,“这个人说的没错,有眼光。”
纸上赫然写着两列字,“虚空,妙手。”“虚空”是胡嘉月因它病倒而作的那幅画之名,尽管宋姝不怎么出灶房了,可据阿公所言,这幅画的魅力不减,甚至有些人只来赏画不点菜。
“这字写得可真好。”宋姝指着这字赞叹道,挺劲犀利的笔锋下又有一分洒脱,再给自己二十年,也练不出这瘦硬疏朗的字。
胡嘉月认真地点头,往日都是从宋阿公与宋姝口中听到有人称赞她的画,这是她首次亲眼瞧见。
宋姝边咋舌边往后翻,但动作被迫一滞,她不解地对上好友目光,只见她一脸真诚地按住自个的手,小娘子心领神会,手一横便利落地将那页纸撕下来。
“喏,等会我们再问问阿公可还记得是谁写的。”
胡小娘子郑重地接过,小心地折起放入袖中后方继续同宋姝一起看,她们很是怀疑后边这页与夸画作的是同行人,因为一样的惜墨如金,“麻腐鸡皮”。
“你会做吗?”
“太巧了,我还真的会。”
宋姝前世复刻古谱的菜式中就有这一道,选用的不是黄豆而是绿豆,“麻”则指的是芝麻,两者混而制成之物外形口感皆似豆腐,故而称之为“麻腐”。
但问题却是,这道菜的下方并未有留字人的名与住址,食肆上新后该如何告知对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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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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