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娘子,您厨艺果真不一般,就是这酥肉吃的还不尽兴。”
宋姝放下孩子一同走上前,而后惊诧地看着桌上的空盘子,没一会又听见这话,她不好意思地解释,“今日食肆重新开张,特请了当初来帮忙救火的邻居们,这回我未使人去街上发小报,还以为没甚食客来,故而这菜备的也不多。”
“小娘子这就谦虚了,若非我们豁出脸皮,特意求宋掌柜在亭子里给摆上一桌,瞧院里那阵仗,我们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吃上嘞。”
“是的嘞。”
还不及桌高的小女娘也跟着重复话语,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抬眼见大伙只一个劲地盯着她,小女娘羞赧地向旁踱了几步,偷偷藏在宋阿姐身后。
“小淘气。”
宋姝将她拉到身前,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午后的日光浅浅洒下天际,使得小娘子的轮廓也柔和不少。
年青男子托着茶盏,清香澄澈的茶水在杯壁悠悠晃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面,比起小娘子,桌边某人的神态更令他想探究。
“宋阿姐,他们为何不去前边吃,徐阿叔那桌不是还有空位吗?”
“嘿,咱们可不一样。”
冉镇从怀里摸出一颗小石子大小的珍珠,与小女娘招招手,想让她靠近些,可他忘了自个满脸络腮胡,虽是和善,但那模样看着却吓人,果然适得其反,阿梦紧紧地拽着阿姐衣裙往外走。
“不怕,阿姐在呢。冉阿叔就是长得唬人,心地好着呢。”
“是的嘞,你与爹娘来吃席,那是上门作客,而我们是食客,吃饭自然要付钱,来,见面礼。”
宋姝怔了一瞬,晶莹圆润的珠子在他手心熠熠发光,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阿梦,心中思量一番,觉着珠子还是不收的好,随后便听见小女娘噘着嘴嘀咕,“没有爹,我只有阿娘。”
“这。”冉镇悬在空中的手一时不知该收该放,他浓密的眉毛滑稽地跳动着,眼神虽是飘向前方求助,但余光却不忘关注小女娘动静。
阿梦听了宋阿姐的话,开始认真审视不远处的大高个,发觉他真无恶意,而他脸上神态又如此作怪,惹得她捂嘴偷笑,可随即一道阴影笼罩而来,将她与宋阿姐挡的严严实实。
宋姝瞪圆了眼,小声问道,“你要做甚?”
“这孩子是哪家哄来的?”
宋姝轻哼着扭过头,拉着小女娘的手暗中挠了几下,小女娘心领神会,“阿梦是新迁来甜水巷的,才不是阿姐哄来的呢,不过阿叔你又是谁?”
“唤阿兄,我姓卫,也住附近。”
童梦眨巴着眼,乖巧地跟着喊,“卫阿兄,之前阿娘带我上各家送花糕时,怎未见到你呀?”
卫知止忽然蹲下,漆黑的双眸缓缓浮现笑意,眉眼专注而温柔,他周身都似是漾起温意,如同一块历过跌宕后经年沉淀的美玉。
“我忙,时常不在家。”
他摸摸小女娘的脑袋,手下的触感毛茸茸的,接而又将腰间的小玉牌塞进她怀中,那身影透出的柔和在身后几人看来,与伫立在旁的小娘子如出一辙。
“收下吧。”
宋姝把阿梦抱起,时辰不早,也该送孩子归家了。
“宋小娘子,还有这个。”
冉镇笑着递来珠子,宋姝看他确是真心相送也不再拒,“我去灶下再看看还有甚方便带上路的吃食。”
“甚好!如此便谢过小娘子了。”
小娘子渐行渐远,阳光也悄然而至,倾泻在其背影上泛着层层光晕,绕过廊道时,柔软的乌发随风扬起,留下一片光影。
“别看了,人都早瞧不见了。”
“三郎,我没看啊。”
年青男子身旁的三人不解发问,人走后,他们就只顾着帮忙收拾桌上残羹,没盯着小娘子瞧呐。
“是人家搬来时遇上?还是你来食肆?”
卫知止甩袖坐下,听得他们对话方想起前些日子小娘子口中的“男子”为何人,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上回来开封时应是见过。”
“在哪?”年青男子抚着下巴沉思,记忆中属实搜寻不到何时见过宋小娘子。
“八仙园子。”
半时辰后,宋阿公笑着送卫郎君一行人出门,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却人手抱着食盒或是菜坛。
“回见!”
小女娘站在椅上朝着人群大声喊道,短短的胳膊在空中卖力地挥着,宋姝费好大劲才把她拉回,她们刚在学认字,但小女娘三心二意,一会笨手笨脚地要给阿公倒茶,一会又指着地上的蚂蚁说它们饿了,累得宋姝怀疑人生。
不仅如此,方才门口跑过一群孩童,有人瞄见阿梦在食肆里坐着,便好奇地走进来问询她可要一同出去玩,阿梦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但那小眼珠子却飘忽不定,待庭院里这群人一走出来,视线就紧紧追随着给她玉牌的郎君。
宋姝也这才明白,小女娘这般安静原是有目的的。
“回见。”
卫知止面上一片宁静,掩藏其下的笑意却不曾消散,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小娘子,此番一别,又是好久不能见。
对面的宋姝只当他是领差办事所以要出城,看自家阿公在那郑重其事地托他给柏水带些吃食,她不禁哂笑摇头。
不过她也没想到,一个月也是几月,而半年也是几月。
日子像是飞鸟飘过不留痕,云一荡,食肆意见簿上便出现了好些个请求,都是盼着能多些清爽的菜式,还有食客写,“冰者,夏日,二者不可分也。”
因此,沙糖冰雪冷元子上了,冰粥佐茄鲊也上了,可随即,簿子上又有人想吃炙肉了。
宋姝不由得叹气感慨,生意红火随之而来的是接待不完的食客,她坐在田苗身旁正麻木地包着馄饨。最近也有不少请她家去烧席的,但都被婉拒,只因胡小娘子的画院在榆叶巷无声无息地开张了,宋姝还得赶着去给孩子们备暮食。
胡小娘子从前甚少露面,本以为揽不到学子,谁知随着愈来愈多的人知晓廊上作画者是她后,一个个都急不可待地将孩子送来,但她有自知之明,未将孩子尽数收下,只挑了几个看着乖巧地先教着。
再说回食肆,阿梦安然地趴在摇椅上昏昏入睡,这段时日宋姝也经常与童娘子打交道,童娘子自巴州嫁去应天府,先前住在槐花村,丈夫是个读书人,但多年科考皆未中举,日日离不得酒,且还郁气绕身,在外从不显露,可一至家便将气都尽数撒在童娘子身上。
报官官不究,诉苦也无人听,看着懵懂的孩子,童娘子一狠心就提了和离,那男人也是无情,许她带走女儿与嫁妆,但赡养却不出一文钱。
再后来,童娘子带着小女娘赶来开封求生,她有一手制茶果子的好手艺,便在附近开了家小铺子,店虽小容不下食客落座,但清新淡雅的茶果子格外精致,色泽亮丽诱人。童娘子不仅雕刻花果,还会在上边仿风景,米与豆制成的茶果子散发出微妙的芳香,引来不少食客。
阿梦知晓宋阿姐午时忙,回回都是趁食肆关张后跑来,宋阿公也甚喜小女娘,不仅带着她认字,还时常上街给买小食,今儿个是糖葫芦,明日便是桃圈乌李。
夜间阿竫归来,看到桌上有剩小食甜点,还只当是阿公特意买来与他的。
宋姝拖着疲惫的身子将馄饨放置阴凉处,路过阿梦时,忍不住上手戳戳她的脸蛋。日头有些晒,小女娘的小脸上白里透红,软乎乎的胳膊上也睡出好几道印子,小模样甚是可爱。
紧接着,辘辘的马车声在甜水巷忽而停下,宋阿公帮着小娘子把食盒搬上马车,里头不仅有馄饨,还有刚宰杀焯过水的鸭块,届时去胡宅只需将食材一同放入砂锅炖上便好。
田苗扶着宋姝上马车,她自食肆重新开张后就被宋家人留在了食肆做活,至于住所,她在离甜水巷两公里远的地儿赁了间屋子,那边价钱低,走过来也只需半时辰。而这些日子,小娘子见自个想学厨,炒菜时也未藏着掖着,还主动指点她,这样的日子换做在从前她想都不敢想。
“宋阿姐,我也想去。”
阿梦闪着水灵灵的大眼,一动不动地望向马车,宋阿公则在她身后小声劝说,“阿梦,我们回屋玩棋子,可好?”
宋姝指了指刺眼的阳光,轻声道,“待日头不那么晒了,我再带你出门。”
阿梦瘪着嘴点头,阿娘也是这样与她说的,她不快地想着夏日真讨厌,亮出这般耀眼的阳光阻碍她出门,她委屈地看着马车愈来愈远,“宋阿公,还有多久才至秋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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