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川醒来时,已是中宵。晚月不光会种地,还会踩三轮车,留她一个人在后座躺着。车厢内部的血污被晚月提前擦去,栖川撑着身子坐起来,玉箫就睡在她手边。
车轮声辘辘的,将夜晚衬得更加沉默。晚月知道栖川肯定又不认识路,所以提前征用了司机的手机看导航。炎龙住在黑煤山最高处的火山口,顶峰险峻,一眼就能看到。
晚月听见她起身的声音,趁着前路没什么状况转头说:“还有十里地就到了,到时你和炎龙说话,我不插嘴。”
“我才不和炎龙说话。”栖川低声嘀咕一句,拿了玉箫凑到晚月身边说,“你救了我,我们还抢了别人的车。”
“是别人先来抢我们的命,打不过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咯。”晚月打个哈欠,她来之前是在挟槊身上吃的亏,现在想来,这世上最了解挟槊的除了蒙刹,就是炎龙。
栖川以前跟她说,炎龙和挟槊活在同一时期。找到了炎龙,便能问出那个铁环的信息,到时说不定就能回去。
当时和她一起赶到的还有磷汇和栖川,在她们到场之前,帘明就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再不赶快回去就来不及对付挟槊,万一栖川等人缠不住她反被弄死就是真的完蛋。
想到挟槊,晚月就蹬得更快,比之前那个冒牌司机的速度快上不知道好几倍。果然是便宜没好货,绕路想收小费,收不到钱就杀人灭口,活该被丢到路边被野狗叼走。
夜风吹起栖川散在颊边的头发,拿在手里的箫被晚风吹得冷透了,她坐在晚月身后,隔着隔板与晚月背靠背说话:“要不我们还是别去找炎龙了。”
晚月听得清楚,但没听懂:“为什么?”
“那些去找炎龙的人,全都死得很惨。连炎龙的影子都没摸着,就掉进岩浆里烧死了。”栖川说得极为小声,像怕旁人听见一样说,“你要是死了,你的家人会难过的。”
晚月想起天音和擎华,摇头道:“不会的。”
栖川闻声转头:“你的家人不关心你吗?”
晚月露出个笑来:“我不会死的。”
要见炎龙不但要解决途中各类拦路的魔兽,还要借着藤蔓攀缘荡过一片岩浆池,其中艰难险阻不消细数。
有晚月助力,两人顺利过关,栖川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来到了身躯卷在岩浆里蜷缩着憩息的炎龙面前。
它的呼吸如疾风般摧来,逼得栖川无法直立在它面前。晚月推着栖川要她上前,栖川结巴着说:“为什么是我?”
“你是蛇佬腔,过了蛇语六级。”晚月力气极大,栖川差点撞在炎龙身上,“龙和蛇差不多,它听得懂你说话。”
栖川在距离炎龙那张大嘴几米远的地方刹住车,似是感觉到生人气息,它缓缓地睁开眼。栖川吓得魂不附体,正准备转身就逃,炎龙却抬起爪子拦住退路。
它在岩浆里伸展着身子,吐息是和岩浆如出一辙的滚烫温度:“好几千年,好不容易在这山上看见一个活人。”
栖川抱头蹲下:“别杀我,是那边那个人有事找你。”
炎龙瞪着她说:“是你站在我面前。”
栖川更加用力地摇头,指着不远处的晚月,诚实坦白:“路上那些魔兽,还有那片岩浆池,都是她带着我过来的。”
不愧是上古时期就有的神兽,这条龙居然能会说人话。晚月轻巧地跃过炎龙拦路的尾巴:“是我带她过来的。你和挟槊认识?”
炎龙垂了垂脑袋:“认识又如何?”
晚月好学地说:“教教我弄死她的办法呗。”
炎龙终于提起点精神来,直起脖子睨着晚月。它像是觉得好笑,缓缓道:“挟槊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弄死的。”
晚月抬头看它实在累,揉着脖子说:“她不会死?”
“挟槊就像天上的太阳。”它说,“挟槊不会陨落。”
“哇,真有那么厉害啊。”晚月根本不信,笑道,“不能弄死,那打败总可以吧?有什么能让我打赢她的办法吗?”
炎龙又不说话,仿佛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晚月知道它是因为挟槊和吟荒才落入临煞渊,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它要说自己心里没点愤恨,连晚月都会看不起它。
它沉思时的呼吸仿若烈风,碾过站在它面前的渺小的栖川和晚月。栖川趁它不注意挪到晚月旁边寻求庇护,炎龙恰好在此时想清楚,低头道:“我这里有一粒丹药。”
就是栖川说过的丹药。炎龙将长爪从岩浆里抬出来,掌心中是一颗花生米大小的黑色圆球,晚月以为栖川会上前拿将其起来,栖川却缩在她身后迟迟没有动作。
她转头看栖川,栖川说:“看我干什么?”
晚月问:“你不去拿吗?”
栖川反问:“那上面有机关,第一个碰到就会死?”晚月摇头,她说,“那为什么要我去拿?不是你一马当先吗?”
原来是在谦让。挟槊的丹药,要是吃了肯定大有增益,搞不好当场就能把幻境捅破逃出去了。但按照原来的故事轨迹,这东西是要给栖川的,万一触发了什么蝴蝶效应可不好。但她这时被害妄想太严重,总觉得有人要害她。晚月想,还是先自己拿起来,确认无毒后再给栖川才妥当。
晚月想着,伸手去接那粒躺在炎龙爪中的小圆球。指尖碰到丹药的瞬间,一道电光疾冲而出,霎时把晚月撞翻在地。栖川赶紧上前看她有没有死,晚月吐出一口浊气,炎龙翻转掌心,那粒丹药就砸在栖川头上,刚好被她接住。
“果然,这位被电晕过去的是九重阙的人吧?”炎龙笑得嘎嘎响,它感慨道,“挟槊早就声明,与九重阙的一切事物老死不相往来,九重阙的人靠近她更是非死即伤……”
只有自愿化成魔族的吟荒能留在她身边。
炎龙顿了顿,望向栖川道:“我闯入碧血阁想讨个说法,却被挟槊与她的部下联手击退,溃逃于此休养生息。这粒丹药是我趁乱得到,不知是何功效。吃下它的人可能会死。”
栖川将丹药放下,抓起晚月一阵摇晃:“你还活着吗?”
晚月咳嗽几声,挡下栖川的手。绝对是挟槊恨透了九重阙,不想她的丹药落入九重阙中人手中,于是在炼出的丹药上设下禁制。这样一来,捡到丹药的人只能是魔族。
可这颗丹药到底安不安全,尚且没有定论。炎龙伸长指甲拨了拨那颗丹药,向栖川确认道:“吃下去,要么是死,要么功力大涨。如果你实在怕死,我还有另一个办法。”
栖川扶起晚月,问:“你还挺智能的。什么办法?”
“炎龙胆。”它将头靠在火山口上,轻声细语地说,“不想吃那颗丹药的话,吃下我的身体与器官也可以。虽然没有挟槊亲自炼制的丹药那般有用,但也能助你增进修为。”
“你不想吃也没关系,有的是人想吃。”炎龙的身体在岩浆中翻搅,激出蒸腾热气,“你们仔细想想,这具残躯能饲养多少野心,能煽动多少人去与挟槊争抢。就算我困在这里,近千年无法腾飞,也能轻易摧毁她的生活。”
栖川一仰头,将那丹药吞进去了。晚月大惊失色,抓住栖川的手说:“你等等,随便乱吃东西可能会死的。”
“我不想吃它的肉,也不想一事无成。就算是死也是一半的概率。我不认识挟槊,我只想帮上大家的忙。”栖川用力将那粒药丸咽进肚子里,她看着晚月说,“我也不想让一个昨天在路边遇到的人保护我。”
晚月听完这话像中了一枪,忘了现在自己对她而言是昨天街上碰到的热心路人。晚月这才想起正事,转而对炎龙道:“关于挟槊,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手上是不是有种圆环形的法宝可以制造幻境,让接触到的人迷失其中?”
炎龙摆着尾巴想了想,说:“确实有类似的东西。那铁环的作用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被吸入铁环的人皆是有去无回,就算有人侥幸从中逃脱,也会变得形如痴呆。”
“不能吧!”晚月大惊,追问道,“这东西能破解吗?”
“这个我暂时就不知道了。作为挟槊昔日的好友,我倒是有个能帮上你的窍门。”炎龙扬起尾巴,带着岩浆在晚月额前点了一下,“现在能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吗?”
晚月因扑面而来的热气闭了眼,再睁开时,发现身边立着一串数字。那数字末尾有节奏地滚下去,联系前面的数字,像是某种倒计时。难道计时归零,就要变成痴呆了?
她还没从震惊中抽身,炎龙就继续说:“挟槊不常使用那个铁环,想必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只以为是拿来关人用的牢狱。神树说,那东西叫锁佩环。”
锁佩环首尾相接,运作时停在半空中滚动,两相摩擦,发出令人胆寒的细响。挟槊抬手将它抛向空中,笑道:“我前些日子刚好得知这东西的用途,拿来对付你们正好。”
“活了几千几百岁了,肯定忘了很多东西。”那铁环在空中转动着,挟槊掌中电力溢出,她在火花四溅里说,“总有一件是说出来大家都能高兴高兴的事,忘记了,不代表不能想起来。”
那颗丹药化在身体里,早就寻不到踪迹,成了栖川的东西。她说服自己不要管那些陡然涌入脑海的记忆,即使那些记忆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栖川借着身边的帘明和磷汇搀扶,勉力站起来:“炎龙之所以容忍被各方冒险团割肉剔骨,就是因为它除了打倒你就不想别的。你拐带噜噜、拐带吟荒,现在还想把姐姐也带走。”
如果晚月此时身处幻境,那她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假的,不可能变成栖川脑海中被淡忘的记忆。在晚月落入幻境之前,栖川就觉得王小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而王小华就是晚月刚才随口敲定的化名,和遗失的记忆一并清晰。
“你们想办法吸引她的注意。”栖川低声对帘明和磷汇吩咐道,“只要我碰到那个铁环,就能把姐姐带回来。”
那段空缺的记忆正在被填补,这边是现实,那边也是现实。身在铁环中的晚月踏错一步,就可能改变过去。
帘明和磷汇交换一个眼神,帘明这回没反对栖川的意见,破天荒拿起了罐头。栖川抬眼望向挟槊,手中扬起玉箫,挟槊见她还要再打,颇为满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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