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县令,为免麻烦肯定不能再在城里待。晚月和栖川紧急逃窜,搞清楚基本状况就趁机出了城。还好晚月住的茅屋就在城外,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哪里落脚。
这段记忆晚月记不大清了,所以没办法给出下一步指示。为防那个县令带人追来,即使是家里也不能多留。晚月本来就穷,根本没几样行李要带,栖川昨天带回来的药不算多,都放在桌上,两人抱了几件衣服就匆匆出了门。
新年将至,瑞雪兆丰年。栖川还发着烧,晚月把她裹进那堆带出来的衣服里,将她背在背上,两个人穿行在白雪覆盖的山林间。当年这场病发得偶然,就好像上天要和她作对,所有危害她的东西都在那段时间一并排到她面前。
栖川戴着晚月从上一段回忆里带出来的面具,手缩在袖子里。雪花像是飞下来的尘屑,积进面具表面的凹槽,像是找到了能容纳它的地方,用手拂去也弄不干净。
药片含在口中,连带着栖川说出的话都显得不清晰:“你就是那个说会一直陪着我的人。你还说你叫王小华。”
“我是随口说的,谁知道就——”晚月不好意思地回头冲她笑,忽然反应过来,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挟槊说,在锁佩环里进行的都是发生过,但被我们忘记了的事。”栖川呼出一团白气,她说,“听你第一次提到王小华,我就觉得有点熟悉。原来我真的听过这个名字。”
“这么说,难道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会发生的事情?”晚月惊恐道,“我看到阿花在厨房给我们两个做饭。”
“这有什么,我还看到蒙刹和挟槊吵架,要争我的抚养权。”栖川想到这里就害怕,咳嗽一声,“那些浅层的幻境就像是考核,只有通过考核,才能来到这种更深层的境界。”
更深层次的境界,就是能像上次和栖川去见炎龙一样,与现实世界挂钩的境界。晚月想起栖川服下那粒丹药后的样子,再看看她现在,忽然笑道:“你总是身体不好。”
“这回是你身体不好,”栖川提醒她,“我现在是晚月。”
“好,现在你是我。”晚月说完,仰头又问,“那我是谁?”
“停停停,我们先说正事。我觉得我好像明白怎么破解这个锁佩环了。”栖川生怕她再念一段,赶紧打断她,“你之前告诉我,你记忆里也有一个类似的王小华,是不是?”
晚月点头。栖川继续说:“你对我说出‘会一直陪着你’之后,我就找不到你了。而在我的记忆中,从那天起我便不再记得你,直到你进入锁佩环,我才渐渐想起来。”
“这算什么?”晚月讶然道,“锁佩环造成的变数是暂时的,就算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你也会不记得我?”
“你是进入锁佩环后才帮我的。”栖川说,“我人生中初次见你是在几千年前,那时你告诉我你叫王小华。若是我保留这段记忆,再次见到你就会认出你是那个帮过我的人。可那时的你还没有触碰锁佩环,不可能认识我。”
晚月听懂了些,道:“于是那段记忆就被封锁了?”
栖川嗯一声,又说:“我重新回想起来这些,就是在你进入锁佩环之后。在此之前,我只记得那天我去找了炎龙,关于你这个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只记得找了炎龙,却不记得我……”晚月小声思索着,“你说被你忘记的那个人是我,那我忘记的人又是谁?”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栖川,说,“难道我也忘记过你吗?”
她对栖川说出了那句留存在栖川记忆里的话,倒计时就应声结束,传到下一个幻境。再看身边的计时器,就像被刻意破坏了似的,跟栖川在县令府碰面时就一动不动了。
莫非离开幻境的办法,就是再说出那句话?
晚月载着她的重量,踩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响声。栖川被好几层衣服裹着,几乎捂出汗来。她的头搭在晚月肩膀上,呼吸如同炉上温酒时萦起的热气,绕在晚月耳边。
她说得很轻,像是试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围景色没有变化,或许这个方法还是不对。即便如此,晚月还是觉得有点高兴,钻牛角尖的却变成了栖川。
“肯定是错字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栖川抓着她的肩膀,一句句试过却没有成效,“怎么就不对呢?”
晚月微微偏过头,说:“可能这不是破解幻境的办法。”
“就是这个办法,肯定是这个办法。我没有不诚心,我说的都是真话。”之前的结论被推翻,本就在病中的栖川心下一片混乱,声音逐渐低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用?”
“先不管这个,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晚月将她往上托了托,说,“我还是先带你去隔壁村找个医生看看。”
栖川立刻说:“我不去医院。”
晚月叹气道:“你不要讳……”
“我没有讳疾忌医!”栖川说得大声,震落了树叶上的积雪,她在晚月身上挣扎道,“我不要你背了,你放开我。”
晚月扶住她:“那就不去医院,你别动。”
栖川埋头说:“你先把我放下来,我还有话要讲。”
晚月四下里看了看,在一棵树下将栖川放下了。栖川刚挨到地面就从那团衣服里爬出来,猛地扑住晚月。晚月顺势抱住她,仰在地上,看见灰蒙蒙的天色和飘落的雪。
“肯定是这样。还有事没做完,不能离开这里。”栖川伏在她身上,艰难地说,“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吃下挟槊的丹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不是加入九重阙?”
晚月给不出答案,栖川战战兢兢地去吻她。药片早就化了,晚月舔舐着那点苦味,安抚般地摸她的头。栖川的声音在耳边微弱地传来:“我听天音她们说起过,你飞升是因为你的牛。你家里养的牛被县令杀掉了,你为了替牛报仇,连夜把他们家的坟挖了。”
“可现在你是牛,要死的就变成了你。”栖川撑起身子,眼泪砸在晚月脸上,她看着晚月质问道,“明明我只要按流程走下去就能完成了,为什么你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
晚月努力地想对策,栖川拽着她的衣服擦眼泪,把她的思绪也扯成一团乱麻。她突然脑子突然搭上线,坐起来说:“杀牛就给他杀呗,我们买一头牛送给他们不就行了。”
栖川有点懵,脸上还有眼泪:“什么?”
“又没说被杀的一定是我这头牛,只要是我们家的牛就行啊。”晚月帮她抹干净脸,详细地说,“等他把我们送去的牛杀了,我们就去挖他家坟,这样也算圆了剧情吧?”
栖川怔怔道:“这也能行?”
晚月把衣服扯过来给她盖,说:“按道理来说是可以的。刚才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到这里就想不通了?”
栖川愣了会儿,怀疑地说:“我是不是烧糊涂了?”
“都说了去看医生嘛。就这样,先送你去治病,然后去市场买头牛。”晚月站起来,重新把栖川塞进那团衣服里,示意她靠到自己背上来,“这回总归是没有意见了吧?”
栖川不说话,重新趴回晚月背上。闹这一场浪费不少时间,又是在雪里,她烧得更严重了。雪擦过脸颊,短暂的寒冷后是更难耐的炽热,她总觉得没那么容易过这关。
晚月背着她往前走,在前头抱怨道:“你总是不听我的。我叫你别去找炎龙你非要去,叫你别吃挟槊的药你非要吃。每次让你去医院,你都是宁可死也不去医院的模样。”
“你不守信用,我就不听你的。”栖川怨气也挺大,说,“你说会陪着我,说完你就不见了,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没有锁佩环出现,我恐怕永远都记不起曾经见过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从现在开始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晚月感觉到栖川在背上挪动一下,又说,“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就联手把挟槊揍一顿,把她捆回去继续坚守岗位,你就能自由了。我在九重阙没事干,我们天天待在一起。”
栖川听得只知道笑,小声问:“还要等多久?”
“马上就到了。”晚月停下来说,“看见前头的村子了。”
两人进了村,先是把栖川带到村里的药铺里问了药,那老板看见晚月直夸这牛聪明,居然能在大雪天把栖川驮到这里来。晚月非常豪爽地花了家里所有的存款,暂时在药铺里歇了一宿,在烧炭的屋子里,栖川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清早,身体大好的栖川出面去集市牵了头牛。晚月坐在药铺门口等她,那老板还是没眼力见地夸晚月通人性,居然懂得待在原地等主人回来,差点被晚月给踹死。
今天没再飘雪,两人高高兴兴牵着牛往回走。清平县的风景晚月都快淡忘了,她以前埋头种地没留意过四周的景色,如今和栖川一起,倒是能从中品出几分意趣。
村子离县城不远,城门口没贴通缉告示,只是有人对着栖川小声议论。她睡过一觉便恢复得大差不差,晚月走在她身边,她还敢把讲得过分的几个瞪上几眼。
一路晃荡到县令府门口,晚月把栖川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露出那张与她别无二致的脸。栖川上前敲门,高声说:“县老爷,昨天我不小心打搅你的法事,今天把牛赔给你。”
许久后门内才有人回话:“你是城外那个施晚月?”
栖川回头看晚月一眼,代为答道:“是。”
那人叹了口气,像是很是怜悯:“你昨天捅了大麻烦,昨天老爷祭祀祖先,谁知跑来你这晦气角色把事搅黄了。”
“我今天就是来赔不是的。”为了尽早结束这一切,栖川违心地敲门道歉,“别躲在里边不开门,我去隔壁村买了头更肥的牛,老爷一定会高兴的。就叫他原谅我这回吧。”
那人将门开了一道缝,确认来的是昨天闹事的人:“行。老爷说让你进来,给被你惊扰的列祖列宗烧点纸钱。”
栖川哦一声,牵着新买的牛就要上前,晚月觉得事有蹊跷,伸手拦住她,走到前面给她探探情况。她刚靠近那扇鬼鬼祟祟开了半边的门,一把雪亮的刀就从那道缝里猛地刺出来,刃尖正好没入倾身来瞧的晚月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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