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不与阳光接触,就会得骨质疏松。在挟槊还没有定居于临煞渊的时代,她几乎每天都在阳光爬到跟前时醒来,循着太阳坠落的方向一路前进,仿佛这样就能走到宇宙尽头。
那是让人头晕目眩的光亮,即使闭上眼睛,强烈的光照还是会在眼球上留下烙印。挟槊在这晃得人眼瞎的光线中睁开眼睛,医生立马将悬在她面前的探照灯挪开了。
那医生没有看她,低头在手里的表格里添上几笔,扭头对病床前的晚月等人道:“身体没有异常,只是离太阳太近被烧焦了,依病人的恢复速度,吊几天水就能办理出院。”
躺在隔壁床的帘明仰头看她吊的药水的名字——这就是害挟槊在九重阙的医院里躺着的罪魁祸首,要不是这个人开战车把自己撞到了太阳上,她就不会在医院里躺这么多天了。
不公平,凭什么这个人就能被擎华捡起来重新捏好,她却要在医院里躺着?挟槊费力地挪动脑袋,看向窗外忙碌自若的九重阙,窗外阳光正好,直到今天,她已看过十五次这样的光景,好在近日的九重阙都是晴天,气氛不至于太让人喘不过气。
“太好了,再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了。这几天晒的太阳太多,感觉有点不太舒服。”这几天作为陪护的磷汇如释重负,趴在床边长出一口气,“不过照在身上倒是暖暖的,我还挺喜欢。”
栖川坐在床尾的椅子上,说:“喜欢就长住在这里呀。”
“不行,九重阙太亮了,长住下去我的眼睛会受伤的。”磷汇挠挠脸,裹紧身上的厚外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九重阙比临煞渊冷很多,我还是更喜欢临煞渊。”
临煞渊无人居住的地方遍地流岩浆,气温的确比人界和九重阙都高,是旁人每每谈起临煞渊不宜居住时必定用上的理由。另外,临煞渊四面皆是天堑高崖,宛如天然形成的锅盖,独留临煞渊中热气蒸腾岩浆横流,将高温全部锁在内部。
住在锅盖地下,自然是很少见光照的。晚月不由得想起同样从小生活在临煞渊的栖川,不出意外的话她应当和磷汇一样才对,可栖川却是生活如常。想到这里,晚月抱着求知心态问:“同样是魔族,怎么栖川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毕竟以前成天跟炎龙打交道,岩浆池的亮度虽然比不上太阳,但也算很伤眼睛了。”栖川说完这句,像是要验证自己真的没事般扒拉一下眼皮,说,“挟槊也挺能适应的。”
挟槊道:“我以前就是住在地上的,跟太阳是老朋友。”
“那你朋友对你的态度未免太差了吧?”帘明故意拆台,期待地说,“擎华前辈今天说要来探望,又有好戏看了。”
挟槊想起这个就头痛,闭眼哀嚎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老拿我寻开心,我是个重伤在床的残疾老年人。”
晚月坐在床尾翻着挂在栏杆上的病历,顺手给栖川拿了一个临煞渊那边送来的慰问水果:“别总拿年龄说事,蒙刹跟你是一个时代的人,从不见她有躺床上什么都不干的时候。”
挟槊眨巴眨巴眼,问:“蒙刹什么时候来看我?”
“为了收拾你留下的那堆烂摊子,阿婆累得跟什么似的。”栖川低头剥橘子,随口道,“大概这几天都不会有空来找你的,你就伸长脖子盼她来吧。”
挟槊哼一声,说:“我才不盼她来,她一来我就要挨打。”
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磷汇专门将桌上冒着热气的碗拿过来,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好啦,别说话了,来喝点粥。”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关爱老人的好孩子的,挟槊感动地想。九重阙里很少有人生病,到了要进医院的地步基本上是受了要躺个几百年的伤,医院里药品少,但医疗设备倒还算齐全。
磷汇递过来的粥烫得跟刚烧开似的,挟槊懒得给她提意见,只希望她下回这样给人喂粥被一拳打死。她咽下几口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转头对舀粥的磷汇道:“这粥是谁给我做的?”
“栖川啊,特地给你量身定制。”晚月炫耀般说,“叫灭害灵,挟槊闻到死光光,吃到死光光,挟槊就死在旁边。”
挟槊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她挣扎着坐起来,刚准备去按呼叫铃,擎华就突然开了门,喊道:“你能坐起来啦?”
晚月眼疾手快,飞身窜出把试图呼救的挟槊按回去了。挟槊在心里直呼救命,这帮人平时不来看望,这时候齐聚一堂准没好事。擎华果然有备而来,人还没进门,一台纸糊的看不出用途的东西就先被她推了进来,帘明还主动上前接应。
那东西停在床尾,挟槊只看见它那纸箱改造的外壳,一看就是蟑螂全家的窝,那里才是最需要灭害灵的地方。
擎华固定好装置,跟着磷汇一起把挟槊扶起来。她少见这么殷勤,看得挟槊浑身不自在。擎华见她不说话,只好先开口:“你一定很想问我带来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对吧?”
挟槊摇头:“我没想问。”
“这个是我闭关半个月才做出来的,跟你那个锁佩环差不多,是能让人身临其境的东西。”擎华无视她的拒绝,招手对晚月等人道,“晚月栖川,你们两个过来协助我,给她演示一下。”
那两人好像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没多说话就凑到那东西旁边了。磷汇担忧地和帘明交换一个眼神,都觉得擎华将它和锁佩环相提并论,可见这东西能力不凡,值得严肃对待。
要说锁佩环是个什么,在场的没有比晚月和栖川更懂的了。这俩倒霉蛋之前被吸进去,经历好一番摸索才从中逃出来,挟槊却认为是这两人修炼不到家,换成她就不会磨蹭那么久。
看来擎华是要趁她留在九重阙,使出她用过的招术对付她。普通的幻境而已,挟槊压根没把它当成威胁,于是就揣着手安安静静看着,非要搞清楚擎华又在弄什么勾当。
擎华从箱底翻出三个小布偶,分别发到栖川和晚月手上。她半个身子藏在那装置后面,对挟槊道:“你看好了。”
挟槊平静地等她下文,她将手里的布偶放到装置平台上,牵着布偶身上的线,怪声怪调地说:“我是挟槊。”
晚月操控的另一个布偶登场:“我是吟荒。”
栖川的长条布偶跟在她后面:“我是炎龙。”
“今天我们要演出的剧目是——《吟荒炎龙暴打挟槊》。”三人跟排练好似的同时说完,各自操纵着布偶开始互殴。
擎华手里的挟槊布偶被打得最惨,主要归功于她出神入化的操作,就算吟荒布偶一脚踹偏,她也能精准地跳上去用脸接下攻击。三人自得其乐地演完,台下围观的挟槊三人都吃上了帘明削好的苹果,擎华不满地问:“你怎么给挟槊削苹果?”
帘明指着一垃圾桶苹果皮,说:“你们的演出太白痴了,看一眼都是对我眼睛和智商的侮辱,我总得找点事情做。”
“碧血阁有蒙刹控场,你们天问宫的工作是谁在做啊?”挟槊白眼道,“一个两个都这么无聊,蒙刹看到铁定气死过去。”
“九重阙的事情不劳您老费心,”擎华挫败地收起手中布偶,说,“我们这是重阳节慰问演出,尊老爱幼懂不懂?”
“你家的尊老爱幼是在舞台上殴打老年人?”挟槊更为恼火,无情抨击道,“剧本俗套就算了,还没一点水平。”
晚月在床边坐下:“那你有什么不俗套的剧本?”
挟槊自满道:“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
栖川不乏关心地说:“吃多了盐会得高血压。”
挟槊气得想挥拳:“看见你我血压就高了。”
帘明不给面子,一向乖巧的磷汇也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擎华不禁怀疑自己搞出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无趣。她说:“本来是想先给你看,你满意了再拿到蒙刹面前演的。”
挟槊怒道:“我在台上被暴打,你还指望我满意?”
“要是天音在就好了,她能弹琵琶当伴奏。”擎华叹了口气,哀怨地看一眼啃苹果的帘明,“可她还没刑满释放呢,只有帘明这个只知道添麻烦的因为养病被提前放出来了。”
“绑架是天音前辈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帘明不服气,“我顶多只有暗杀挟槊这一条罪状,还是擎华前辈你允许的。”
“怎么办,我还想弄出歌颂吟荒的手偶剧,让大家一起感受吟荒的伟大的。”擎华颓然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懊恼地锤了锤床板,“我小时候只跟她待过两千年,还是在和平年代,一点戏剧性的剧情都找不到。早知道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挟槊自以为得意,做作地咳嗽一声,扬声说:“说到跟吟荒经历过那段混沌时期的人,这里不就有一个?”
栖川没给她发挥的时间,兀自提议道:“我们去临煞渊找炎龙吧,它肯定知道些过去的事。”
擎华点头:“好主意。”说着就要走。
“你们竟然舍近求远?”挟槊急得差点挣脱吊针站起来,眼见擎华要离开,她赶忙高声说,“我跟蒙刹认识的时候炎龙还没出生呢,肯定是我知道的比它知道的多。”
擎华怀疑地看她一眼:“你能说出什么来?”
“我前段时间不是才跟你说过嘛,我和蒙刹——和吟荒刚见面的时候的故事。”挟槊颇为志得意满,摇着脑袋说,“其实后边还有好长一段,是你自己不要听的。”
不看这人平日里的品行,她就事论事时说的还算中肯。擎华考虑着要不要听她这番鬼话,犹豫再三才坐回陪护床上,说:“我就给你半个小时时间,要是说得不好我就去找炎龙。”
“那当然,我对我的故事很有自信。那我要开始说啰,这个故事发生在我还是个,还是个……”挟槊信心满满的故事开头就卡壳,她露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仿佛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我那个时候,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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