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吟荒回到最初与大家定居的丛林里时,才发现那里已经发生了让她无法接受的变化。
她不在的日子里挟槊性情大变,不但带领毛茸茸侵犯人类的居所,甚至将无辜的人类抓起来吃掉。她担心吟荒回来找自己麻烦,所以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丛林,若是有人违抗,就会被她丢进毛茸茸堆里,被她饲养的毛茸茸当成磨爪子的工具。
不仅如此,她还认为出现在丛林之外的人就是吟荒的分身,便宣布要将所有从外面回来的人吃掉。吟荒回来时,人类与挟槊的关系恶化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人们只能寄希望于吟荒,盼着她能打败挟槊,让大家过上以前的幸福生活。
可挟槊很快就知道吟荒回来的消息,差人前来要把吟荒抓走吃掉。收留吟荒的人类为了保护她,冒险从遍布毛茸茸的树林里取回一块真人大小的石头,用衣服包起来,谎称这是吟荒的尸体。挟槊信以为真,二话不说就把那块石头吃掉了。
“停停停,这分明是别人家的神话!”挟槊挥手打断擎华的陈述,高声说,“不要随便篡改历史,我还没正经讲完呢。”
擎华摇头晃脑:“不要,你那个故事太无聊了。”
“那也不能直接抄别人的剧情啊,”挟槊一阵头晕目眩,说,“尊重一下我顺便尊重一下宙斯吧,当神很不容易的。”
“是啊,换头梗都被玩烂了,没什么新意。”晚月点头附和挟槊的话,语调平淡地说,“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挟槊被人们赶出村子,在海上漂泊不定,被食人族捡走准备当烧烤。”
挟槊道:“那时候哪来的食人族,连我都没有吃过人。”
“不是这样的吗?”晚月疑惑道,“你没被食人族抓住,那吟荒要怎么救下你,你又要怎么成为她的仆人?”
“原来还在玩鲁滨逊换头梗啊?不是没意思吗?”挟槊吼她一句,靠回枕头上说,“没你们想得那么神经,我把家里管理得很不错,吟荒平安回来,我们过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日子。”
事实证明,吟荒的直觉永远不会出错。她带回的那个木偶比以往制造的精细得多,吟荒把它搬到家里时,挟槊还以为是家里来客人了。吟荒做出的木偶成千上万,手艺相较以前进步极大,这木偶的面目刻得栩栩如生,在它无神的凝视下,那晚诡异的响动声仿佛再次响在挟槊耳边,她觉得这木偶真瘆人。
感觉下一秒它就要自顾自地动起来了。吟荒将木偶搬到桌边,像是要和它一起吃饭。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究竟什么是她追求的生灵,只有相同的躯壳是不够的,真正重要的是四处游历时望见的风景,在不同颜色的天空照映下的不同心绪。
她终于知道,自己想创造出的是能独当一面,即使脱离自己和挟槊也能自由生活的生物。这次回来时看见掌握神力的人——被挟槊命名为修士的人,看着挟槊将力量传授出去,看着那些人运用挟槊的力量,吟荒总觉得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为了寻找答案,吟荒背着木偶再次离开村落,踏上旅途。这是她最后一次与她创造出的人们道别,当她再次回到这里,就是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她离开村子后,走遍了世上每一寸土地,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回到了原地。”挟槊说,“那时吟荒已经集齐了传说中能实现终极愿望的七颗龙珠,她在最初与我相见的荒原上将得到的七颗龙珠聚集到一起时,传说中的神龙竟然现身在她眼前。”
“这不还是别人家的设定吗!”擎华抓住挟槊用力摇晃,厉声问道,“你自己也这样,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
挟槊被她晃得差点昏过去,只得说:“好吧好吧,其实是她回来的路上经过那片荒原,看到炎龙盘在荒漠中的巨树上。”
在炎热的沙海中,连炎龙的吐息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承受了。曾经被劈碎用以制作人类的巨树仅剩的枝条伫立于此,在她没有察觉的年月里悄然生长,变成了如同往昔的参天模样。
望着巨树繁茂的枝叶,吟荒心底生出一种突兀的恍然,它停留在这里,就好像流逝的几百年几千年都像不存在似的,荒漠依然是荒漠,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留下。
炎龙盘踞在枝桠间,垂首看着地面上对它投以仰视目光的吟荒。她身上背着行囊和即将完工的木偶,炎龙紧紧攀附着树枝,对吟荒说:“现在的你已经不用再回到那片丛林里了。”
吟荒没想到它会这么说,下意识问:“为什么?”
“在你和挟槊决定教授凡人神力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你们的。”炎龙叹息时喷出更多整齐,炙热的温度使得吟荒略微皱眉,“你在这片土地上彷徨这么久,难道没能找到真相吗?”
“没有。”吟荒仍是不明白,“什么真相?”
“真相即是你能与我对话的原因。”炎龙的身躯像是马上就要将树枝绞断似的,它缓慢地说,“这里的生物大多是不能沟通的,谁不是在孤寂无言的苦修中窥破天机的呢?”
“至少我不是,”吟荒问,“你会和我对话也需要原因吗?”
“你不能与丛林里的野兽对话,这就是我和那些动物的分别。”炎龙盯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听不懂野兽的咆哮,听不懂神鸟的鸣叫?”
“没有诶。”吟荒说,“我们只是语言不通。”
“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同样的物种。你和挟槊诞生在这片土地上,不是为了繁衍生息蝇营狗苟的。”炎龙像是非常惋惜地说,“当你厌倦孤身一人的时候,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我懂了。虽然大家因为你身上太烫不愿意和你亲近,但我和挟槊从来就没有不管你吧?”吟荒冲它笑了笑,问,“是不是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叫挟槊把那人揍一顿就没事了。”
炎龙身躯一松,像根再平常不过的绳子似的从树枝上耷拉下来。它游弋到吟荒身边,吟荒不明所以地注视着它,说:“你今天好奇怪。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回家,然后和挟槊把我最后一个木偶做好。”
“事到如今回去也没有意义,最初你不也是一个人生活在神树下吗?”炎龙盯着她,用胁迫般的语气说,“那些人都说,是你和挟槊创造了如今的人类。可挟槊已经变了。”
“挟槊有没有变,只有我回到家里亲眼看过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它的话让内心动摇,面对炎龙的拦路,吟荒莫名觉得烦躁,“请你挪一下,你的尾巴挡到我的路了。”
“跟她生活了这么久,忘了她是什么性子了?”炎龙盘踞在她身边,用身体将她包围起来,“挟槊能面不改色地剥下喜欢的动物的皮毛,她一向以都是这种方式对待珍视的事物。”
“我们现在就逃吧,留在挟槊的身边只会遇到危险。”炎龙担忧地说,“再不逃走,她就会剥下你的皮的。”
吟荒没有动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很多年后,各大宗门的教科书上会详细记录她在被炎龙围住的困境中发现的秘密,修炼是为了成神吗?成为了神之后就可以停止修炼了吗?
荒野上的风像是要把答案彻底翻开般卷过她身边,吟荒此时便要给出答案,却听见一个声音夹杂在风里,正往这边靠近:“过分!你这是诽谤,我只喜欢毛茸茸,不会对旁人下手的。”
炎龙吓得一颤:“你……”
“因为感觉到吟荒要回来,想在这里给她办一个欢迎会来着。”挟槊身后扬起一阵沙尘,不少修士跟在她身后,“把你穿在签子上舞起来吧,你这家伙不该说的话太多了。”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炎龙环顾四周,那些跟随在挟槊身后的人类修士纷纷扬起手中的武器。这样大的数目只怕难以对付,它低头对吟荒道:“挟槊已经变了,快逃。”
吟荒将木偶抱到胸前,叹了口气说:“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一次性跟我说清楚啊。”
“不用说了,它那种滑溜溜的东西才不会懂。”挟槊怒气冲冲地质问炎龙,“果然是非毛茸茸其心必异,我们对你那么好,修炼过的人也不再惧怕你的温度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跟你说过,继续把神力分给人类只会让你们无法得到解脱。”炎龙一拧身子,重新攀上巨树的树干,“这棵神树就是以往倒在荒野里的神,你们看不见,但我是能看见的。”
无数的脉络盘根错节,从这棵巨木所在的土地延伸出去,直到挟槊和吟荒脚下,跟随她们的步伐四处留下痕迹。曾经世上只有挟槊和吟荒有这样的能力,眼下却是谁都能有了。
吟荒凝望盘在树干上的炎龙,转头对挟槊等人说:“闹别扭的人都需要独自冷静的时间,要不我们先回去?”
炎龙大声说:“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吧!”
“嗯,先回家再说。”挟槊如释重负地笑了,跑到吟荒身边仰头对树上的炎龙叮嘱道,“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晚饭时间,你要是不按时回家的话就会饿肚子的哦。”
这不是什么都没变嘛。吟荒也暗暗松了口气,笑道:“饿就饿吧,让它长长记性。”
事情也没炎龙渲染得那么糟糕,吟荒离开那么多年,要说没有改变才是不可能。丛林里的树木愈加茂密,鸟雀的鸣叫声不绝于耳,比起刚才死气沉沉的荒漠又是另一派生机。
她走的时候农田开垦得差不多了,各类农作物的耕种方法也逐渐摸透,还改良精装了许多工具。时过境迁,曾经破漏的茅草屋应该也变了样,或是如她曾经的幻想般装上了木片为顶,抑或是像梦中的场景那样变成了全副石制的防守要塞,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吟荒沉默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问:“村里的房子呢?”
挟槊跟她并肩站在满地草屑劫灰前,毫不心虚地答道:“之前那些妨碍我们的笼子?全都被我一个雷打下来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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