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那头老杜和老友们的谈论说笑声还在继续,南星起身去外面洗手。
她人一走,门关上,坐在茶案前的男人温和眉眼收敛干净,再抬眸,像是骤落凛冬暴雪倏然而至。
案几上上好价值连城的青玉茶盏拂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边人们谈论的声音顿了一拍,都张望过来。
他们大多数不识货,认不得这茶具是什么,只觉得外观甚佳,只有杜若偷偷地肉疼。
这一件的价格半个老宅子的修葺都能砸进去了。
“下面这些话,即便师父早这里我也要讲。”
“长庚还只是个上高中的小姑娘,无论是与非,一群男人当面将议论一个小姑娘,都是不尊重她。”宋京墨起身,语气低沉,视线凌厉。
“她只是她,不是任何人。”
“其恕乎,待人之道,推己及人。”
“诸位如果还对她妄议的话,那我代师父送客,从今往后,药堂也不欢迎诸位当中的任何人。”
说完,他迈过碎在地上的茶盏碎片,推门出去了。
药堂里安静了一瞬,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为何,明明不过一个少年郎,语气虽施压却并无咄咄逼人之势,却让人觉得心悦诚服,甚有大家家主之风。
出了茶室,外面竟出了太阳,阳光和煦。
南星正蹲在廊檐台阶处与树下的黑猫面面相觑。
黑猫嘴里还叼着从厨房偷来的鱼干,猫背躬着僵硬在那里。
莹绿色的猫眼和小姑娘瞪得混圆的杏眸相对,杀气四溢。
宋京墨看着只觉得好笑,南星小时候来老宅,似乎就和这只黑猫不对付。
眼见宋京墨出来,黑猫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南星卯足了力气,一个猛扑扑了上去。
黑猫更灵活,身子在半空翻转腾挪,几乎灵巧地窜跃,就躲到宋京墨身后去了,紧挨着男人的裤腿。
南星只顾着瞄准目标,闷头追,眼见着视线里出现男人白色衣摆,却来不及刹车了,小小的哀嚎一声,就要一头撞上去。
她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闭上眼。
预料里的疼痛没有来袭,却额头被人手掌温暖的护住,落入男人好整以暇敞开的怀抱里。
院里的树梢上积雪在阳光下融化,白絮一样纷纷扬扬往下坠落。
她睁开眼跌进他温和包容的眼眸里。
男人眉眼生得太精致,此刻他低下头来,离得极近,呼出的气息落在她额际,南星竟被迷得恍惚了一瞬,才惊慌失措从他怀里退出来。
她瞪他,“你怎么在这儿?”
“茶室太闷,出来透气。”他答,随即当着她的面蹲下来,黑猫立刻巴巴地凑过来,挑衅地看了南星一眼,随即调好地过来蹭男人伸开的手掌。
“这只臭猫从厨房里偷吃鱼干你还护着它?”见此,南星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凑过来就要伸手去揪黑猫的领子,“星爷我今天就要为民除害,病秧子,你得站我这边儿......”
伸出去的手掌却一下被宋京墨的手指包裹了进去。
屋檐下的风铃阵阵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手掌大她一圈,手指修长,指甲修建平整,淡粉色甲肉,白色的月牙,包裹住她手的时候,指腹有粗粝的薄茧一层即过。
“你——”她没料到他会突然牵她的手,惊得说不出话来。
宋京墨俯身过来,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儿包裹在属于自己的气息的领域内,他身子俯得低,手掌拖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伸。
“长庚,这样来。”
刚刚那枚掉在地上的小鱼干放进她摊开的掌心中,他的掌心与她掌背相贴,托举着她,往前靠。
刚刚还冲南星呲牙咧嘴的黑猫忽然老实了,胡子动了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过来。
近了,更近了。
“咕咚”一声。
南星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快得像是撞破胸膛而出。
终于,黑猫像是放下了戒备,凑过来,温热的下巴蹭在南星的掌心上,开始放松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鱼干。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风铃在晃,细细的飞雪白絮一样飘飞。
这是一种格外神奇而柔软的感觉。
与她追猫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可以让她彻底放下心来,仿佛可以如此坦然它即便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它不会伤害她。
它也如此笃定,即便她有比它庞大数倍的身躯,她也不会伤害它。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京墨的手掌撤开了。
他站在廊檐下,衣摆随风飘动,嗓音也温和:“长庚,你现在可以抓住它了。”
南星半蹲在地上,正认真好奇地看着黑猫吃东西的样子,她是头一次凑得这样近来观察它。
听到他这样说,她立刻否决:“我不要!”
宋京墨眉眼舒展开,弯唇不语。
黑猫吃完了整条小鱼干,还努力地伸出舌头舔舐南星的掌心,将残渣舔食干净。
南星一边伸着手就着它的高度,一边在宋京墨的注视下,忽然整个人不顾形象不管不顾地匍匐趴在地上盯着黑猫的□□看。
刚刚还神色温和的男人诧异一瞬,满头黑线:“长庚,你在做什么?”
南星脸贴在地上观察的极其仔细。
黑猫吃完了,“喵喵”叫了一声,几个跳跃上了屋檐去晒太阳了。
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某人兴奋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眉眼间带着得意洋洋,扭过头来看他:“哈哈哈哈哈,病秧子,我看到了!”
“这猫的是母的!怪不得它和你关系好,哈哈哈哈,你这张脸果然招小姑娘的喜欢,连母猫都喜欢你!”
她一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脏兮兮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度够不到,在他胸前的白色衣襟上留下几个小爪子印儿,笑眯眯道:“所以,病秧子你别担心,你会娶到超级漂亮的神仙姐姐的,屋子里那群臭老头的话你别信。”
原来趴在地上是在看那个。
还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面来看,看得那叫一个坦荡。
宋京墨有些啼笑皆非。
良久,他才开口:“所以,我也招你的喜欢吗?长庚。”
风停了,屋檐风铃停止了摇曳。
南星被他这猝不及防地一句整得整张脸像是被烧起来一样通红。
怎么听着这话这么别扭。
他们这个关系怎么可以问什么喜欢不喜欢。
太有歧义了!
羞窘到极致,她支支吾吾半晌落进他带着笑意的黑眸瞳眸里,气不过,嘟囔着:“我想起来我还有作业没写完,我先去写作业了。”扭头往回跑。
宋京墨却出声叫住她。
“等等。”
“怎么?”她扭头眯眼,这个病秧子莫不是故意要看她出糗,“你怎么今天废话没完没了。”
“你跑反了,长庚。”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朝另一边一指,“你的房间在那边。”
南星:“......”
她彻底哑巴了,闹了个大红脸,一声不吭往另一边跑。
今天真是糗大发了!
-
嵩屿接连下了几场小雪,转眼到了年末,温度不知不觉连升几度,道路上积雪融化,化成雪水,夜里温差一大,又被冻结成冰,走路格外湿滑。
杜若走路不利索,于是宋京墨去上门问诊的次数也渐渐增多。
南星每次都跟着,信誓旦旦要帮宋京墨拎药箱,但是每次都不知不觉药箱辗转落回男人手里,她手里则是大包小包抱满了各种零食。
转眼间将镇子上各种特产好吃的吃了个遍,小脸蛋也肉眼可见圆润不少。
但后果就是,宋京墨渐渐发现南星对吃饭不伤心了,每次都草草扒拉一点饭就跑回屋子吃零食追剧。
小镇子小卖部里进购的能是什么好零食,添加剂色素一堆堆的廉价三无食品,吃多了对健康无益。
他提醒过一次,南星依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无奈之下,只能让杜若一举告发到了南峰那里,停掉了南星的零花钱。
小姑娘得知后,这几天赌气都不跟他见面了,宅子里遇见都绕路走,甚至连吃饭都不来饭厅,摆明了是在跟他闹别扭。
眼瞅着人连着三顿饭都没来饭厅吃了,杜若有些着急,毕竟是老友的亲闺女,显得他们照料不当,自家少爷又对她的态度也不一般,他不敢怠慢,饿出个好歹来,他几次去敲南星的房门,小姑娘都赌着气,支支吾吾地说不饿。
杜若急的团团转:“这万一饿坏了身子怎么办?要不我给南老弟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来接这丫头回家得了。”
在药柜后整理草纸的宋京墨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良久才出声:“不必打,让她自己赌气待着罢。”
“这都一整天什么都没吃了,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杜若想起什么,忽然一拍大腿,“少爷,要不您去敲门问问,这丫头和您关系好,要不您去劝劝?”
神色原本温和的男人听闻此句,拿指的手指顿了一下,良久,想起什么般,溢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小姑娘是真的犟,也是真的会欺负人。
杜若去敲门,好歹还应个声,换了他去,小家伙连吱都不吱一声,摆明了对他怄气。
“不必了,我来想办法就好。”他嗓音温和道。
南星的卧室里可囤了不少零食,一顿两顿不吃可饿不到她。
但是这光吃零食不吃饭的臭毛病,是一定得给她改过来。
中医讲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
五谷者,植物之种子也;种子者,植物之精华也。
只有合理营养的饮食,才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药堂灯光柔和,炭火烧得旺盛。
黑猫桑葚从帘子角钻进来,蹭着男人的裤腿枕在他靴面上打瞌睡。
男人眼睫柔和地垂下来,眼眸里是一片温柔而无边无际的海。
长庚,你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长庚,我想让你平平安安长大。
一生无虞,长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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