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来喜来财来福三人同屋而寝,来喜来财俩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更是府里少有的家生子。

入了夜,来喜告诉来福,“来禄住在隔壁,和他同屋的还有一个,叫来寿,这来寿,原先是跟着老太爷的,前些日子到西边办事,去接老姑奶奶一家,严姑爷得了调令,待此番任期一满,就调回京做官,得过了年才回。至于那个来禄,先前在大老爷身边伺候,他说的话吩咐的事听着就行,他跟我们可不是一路的,人家拿着大老爷大夫人给的月钱,是替老爷夫人当差。”

“那我给谁当差?”来福不解,问上一句。

来喜见这孩子还懵懵懂懂迷迷瞪瞪的,不知事呢,连卖给谁当奴才都摸不清,大笑道:“你今儿给谁磕了头,就是给谁当差。”

“我一劲磕了好几个头,拜了好几位主,各个都是?”

见他还不懂,来喜笑声更甚,“文大太太,武二奶奶,三姑奶奶,四小祖宗。”

“大太太管辖全府,是你那庄头的正经主子,二奶奶姓陈,家世比不得大太太,却是武将出身,谁惹的起?三姑奶奶,虽说出了门子,做了别人家主母,全府上下谁人不怕?哪次回门谁敢不规规矩矩的捧着,恭恭敬敬的供着,不过这三位都不是咱们正主子。”

听着骇人,来福那小脑瓜儿更糊涂了,傻乎乎地问:“我是服侍大太太还是二奶奶?”

来财回他:“都不是,是那个小祖宗呢!”

“那祖宗好认得很,哪个给你回磕的,哪个就是你以后要效命的真主子。”

来喜这般说,来福顷刻间便明白过来。

“前头说得是家里的主母小姐,咱们府里,大老爷是家主人大拇哥,因在朝里做大官,府里头事多,总有个顾不上,二爷在工部当差,忙时茶都吃不上热的,闲时又得在家四处张罗着,家中女眷不好出面的事都由他管,二爷是一向和善,常与我们说笑。三姑爷,我可不敢胡吣,四姑爷还没个影儿呢,现不知躲在何处自在,尚不知哪个年岁能碰见。”

“我寻思着是看你年纪小,挑出来陪着那小祖宗逗乐的。得先告诉你,咱们小姐啊,一对眼睛算是白长得那么水灵,认不得人,见过的人哪一路的,哪一府的,哪一处的亲戚,你可都得替她记着。”

来福自觉记性好,原先也替庄头做过活,点过物件,没出过半点错,故不把来喜这句话放在心上。后来过了半个腊月半个正月,见了大几万人,再也没了这般说辞。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宋家不过半个月,来福早没了刚来时的胆怯,见了许多新鲜,也学会了问东问西,一众奴仆看他年纪小还小,都不难为他。

仅半月,来福见识了二小姐的富贵,从前他遇过最命好的孩子就是庄头家的孙子孙女,可照样要干活,哪里见过这般尊贵的,难怪一个两个都叫她祖宗,私下里也好奇问过一嘴,来财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说,“小姐就是小姐,生下来就该如此。”

来喜却道:“这算什么,你要早几年来,家里老太爷还没过身,那更是无法无天。”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看大少爷,那气度,那谈吐,家里的嫡长孙,是咱们家和俞家捧着大的,在我和来财背上轮着长大的,可再掂量掂量也抵不过二小姐。”

又道:“我那时比你还小上几岁,二小姐更小,只六七岁,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妈妈给我们兄弟换了丧服,棺材白布都备好了,来财这呆子更是哭了一夜丧,眼瞧着二小姐就剩着一口气,你猜后头怎么着?”

来福摇摇头,来喜看他听进去了,都不知应一声。来喜接着说道:“药也灌不进了,偏偏人活过来了,都说是菩萨神仙给送回来的,原先她犯了事大老爷大太太还管着,说她几句,经此一事,一家子被吓得不轻,老太爷都不管了随着她闹去,只活着就成,家里头都是老太爷说了算,谁敢不从,他老人家最疼的就俩,幺孙女,长曾孙,小姐这几年,岁数越发大了,也越发有主意,有胆子了,更没人能管了。”

来喜说得玄乎,来福也听得入迷,说书的来喜喝了口水接着又问:“你可知从前那百战百胜杀得朔人叫爷爷的顾老将军?”

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来福不再摇头,而是狠狠点了点头。

“后头圣上封了顾将军去淮州当王,娶了公主,一连生了二子二女,大女儿封了郡主嫁到我们家来,生了不少儿女,只活下来了二子二女。这四人里也唯有二小姐是被顾王爷公主养大的,小姐屋里有柄子剑,是先帝爷赐给顾老王爷的尚方剑,三品之下,任杀,哪日小姐不高兴了劈了你,你就是下了阴曹,阎王也不听你叫冤。”

难怪二小姐是天不怕地不怕,成日没个姑娘样,如此家世已不是显赫二字可述。

“知道小姐为什么给你磕头?”

来福依旧摇头不知。

“就是怕福气太过,难消受,怕是童子命,菩萨来叫,这才不敢接别人的拜。”

忽的来喜脑中金光一现,“你将耳朵凑过来,我细细叮嘱你一次。”来福乖顺地将耳朵凑近了,来喜一阵窸窣,手向来福敲敲打打,来福时时刻刻不忘点头。

末了还不忘添一句:“这事你吞了百斤的糊涂药也不能忘了。”

记得自他进府后这是来喜唯一一次郑重其事板了脸说话,来福万不敢忘了。

想他那时还叫有福时,最怕的就是他爹,便问来喜,“那小姐可有什么怕的人?”

来喜扶着脑袋想了半晌,“还真有一个,是咱们家的祖姑奶奶,嫁去京外,小姐回回给祖姑奶奶请安都是跪着双手捧板子听训,祖姑奶奶年纪大了,又离上京远,更不常回来探亲,这有也同无一般。”

来喜嘴不得闲,平日里又不喜读书,就爱说些子府里京里的闲事,故而来福没几日就将府上的事儿知道个七八成。他从来喜嘴里得知,来字辈都是主子身边得力的奴才。

也知道了在他之前还有个来福,自然是好奇着,“那他去哪儿了。”

来喜告诉他,“原先那个来福会逗主子开心,不过仗着主子的势干了些腌臜事儿,你可别学了他去。”

其中种种,来喜没细说,他亦不敢再提及。

倒是来财叹了口气说:“他已是散了福了。”

来喜一得了闲便磕着瓜子同来福说话:“那来寿倒好,来禄坏毒了,你别去惹他,仗着大老爷,比咱们一等,小姐最信的还得是来寿,最疼的还得是我。”

“春夏秋冬四个是从淮州带了来的,那是院里的一等丫鬟,你见了都得叫声姐姐,新竹旧简两个是老太爷花了大钱,专挑出来陪读的,稍次一些的,不是大太太给的,就是咱们老太爷给的,咱们家从前在奴仆上吃过亏,你要是敢有异心,我先拿大棒子打死你。”

又说陈少爷钟小姐的闲话,“二小姐,煦少爷,钟小姐是一个赛一个的宝贝,那煦少爷是在娘胎里带了弱相,陈家一个个生龙活虎的,他倒是个病秧子。钟家老爷夫人过了四十才养出这么一个小姐,宝贝的不行,钟家也好,钟老爷是读书读出的,和咱们家比,还是差了些根基。”

“咱们家有什么根基?”这些无形无妆看不见的来福哪里知道。

“国朝未成,就有咱们家了,你说什么根基。我们这一支是二房,后头还有个三房四房。旁支无数,除了三房无后外,余下各房各支人丁兴旺着呢。”

一日,来禄快步进屋,脸上止不住的笑,“喜大爷,大小姐叫去问话。”

来喜一听大小姐叫他,顿时从床上腾起,像那大砍刀劈飞的小柴火,脖子和腿抖跟那扯线皮影一般,一节一节地颤抖。

那时来福只觉来喜太过畏惧,大小姐能有多可怕,大小姐回门子他没瞧见,等到二小姐定亲那日,三姑奶奶三姑爷一道来府,阖府如临大敌乱做一团,连气不也敢出,恨不能将鼻子割去。

待到天黑来喜才归,众仆子围了上来,来禄还未开口问,来喜先道:“大小姐问桑先生。”

夜里,几人躺在塌上,来喜说:“依我看,大小姐是要给二小姐找婆家喽。”

过会儿,又咋舌,“我看悬着呢。”

“何故?”

来喜笑道:“这事不该同你说道,原先小姐也和大太太家的表弟相看过,半句话都没说上,小姐一瞪眼,那表少爷吓得丢扇就跑。”

来福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在水榭里,院里的姑娘们凑了银子给我,我在廊子下躲着,两只眼睁着,怎么不知?”

来福闲来无事时,就喜欢去喂马,他不知马儿优劣,只知小姐的马儿又神气又好看,那一身黑毛,泛着微微的血光,他求来喜教他骑马好说歹说来喜也不肯。除了喂马,来福还喜欢去给藏书擦灰。两个老爷的书房是不能进的,大哥儿,二小姐的藏书楼却是能进去玩玩,每次他趁着掸灰的空挡看看书,依着他看,大哥儿极好,二小姐也不差。

来禄少与他们玩闹,只二小姐闯的祸都由他收拾料理,活比他们多,来喜又酷爱与他作对,因此来福有些怕他。来喜这人哪里都好,可也实在懒,他除了伺候主子外,什么杂活也不干,换下的衣裳也使唤来财去洗,上了年纪的管事、妈妈,叫他也叫不动,他只听几个主子差遣。

来财不比来喜,人老实没滑头,来福刚来宋家做工,因着年纪小是又想家来又想娘,又想着连名也改了,只怕以后去了下面,见了爹娘,爹娘也不识得了,来财看他独自啼哭,拿些许多的小玩意哄他。来福时常羡慕来财,哥哥厉害的很,妈妈也在府里有体面,家里的大少爷二少爷都叫他一声哥,二小姐也从不打骂他。只有一点,来福再小也能看出,来财不大机灵,第一天晚上睡前听他背二二得四,现如今才背到六六三十六,不知哪日能背全。

来福初来时日日想家,再往后他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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