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表嫂,来掣签!”
那边一株老柳之下,璎璎隔空朝萧星流、梨玉露召唤。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起身而去。
一方架在石墩上的上等汉白玉,砌得平平整整,莹然有光,中央摆着一只颈口有少女拳头大小的银瓶,瓶身雕镂花神华裾飞帛的冷艳神像。
萧泠也已经落座,一旁沉默不答话。
萧星流侧身道:“三殿下,四殿下,卫平侯,不妨也来一掣?游戏而已,权当陪女公子们了!”
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不肯与女孩子们同玩游戏,多少觉得输了颜面无光,赢了胜之不武,但掣签游戏不大一样,无所谓输赢,不过是图个彩头,今朝花神节,若不能当一回护花使者,枉担了风流之名。
君知行爽快地挎上沈溯的胳膊,将其往人群之中一带,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到了方桌前。
萧星流又叫君至臻过来,对方磨磨蹭蹭,将晒好的书撂了下。
君至臻的步子有点迟疑,目光略过对面的苗璎璎,她姣好白皙的脸颊在春云薄雾的光影里显得清透如雪,只是,当他并没有靠得太近之时,人群之中那道无法不去在意的呼吸声似乎都急促了几分,君至臻脚步顿停,他停在了距离那一方角落最远的地方,沉默着缓缓入座。
萧星流的目光在二人间不着痕迹地巡视一番,收了回来,笑道:“既是供奉花神,瓶中也放些鲜花垫上。签有十二支,牡丹为花王,今日兰花为下品,得牡丹签者,要让持有兰签之人应许一件事。至于何事,不得以性命要挟,更不得祸及妻儿朋友,不得违礼背德,兑现时间没有限制。若是敢上台前来玩,可得遵守规矩。”
此话抛出,果然有人打了退堂鼓,兰签看来是下下之签,便如嘉康公主君乐兮,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凡是不好的事最后总能落到她头上,她干脆缩起脖子当鸵鸟,不参与这项游戏了。
花垫上,签一支一支地落入银瓶之中,叮叮咚咚,声音清脆。
传闻花神节这一日,所有的花签都能得到灵验,也不知是真是假。
桌面上另置一瓷瓶,便有不参与游戏的嘉康公主旋转瓷瓶,瓷瓶停下之时,瓶口所指之人是谁,便由谁来掣签。
梨玉露笑道:“公主手稳一点儿,莫要徇着私袒着谁。”
无人不晓,嘉康公主与苗璎璎私交最厚,出了名的闺中密友。
嘉康公主脸蛋微红,露出薄愠之色:“怎会,萧夫人小瞧我!”
她扣住青瓷梅瓶,众人都大抽一口凉气,掣签不打紧,可别是头一个,那君知行在底下连连朝妹妹摆手,让她别弄到亲哥头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倒霉蛋真是不负盛名地抽中了他。
梅瓶停下,旁观之人抚掌而笑,都道四殿下好运气,该他掣签。
君知行无奈认命,瞪了一眼小倒霉蛋嘉康公主:“卖兄杀熟第一人我的妹妹。”
嘉康公主朝他吐回舌头,早知道她是倒霉蛋就不要拜托她嘛,她心里要是很乐意的事,她的运气就不会那么乐意了。
君知行捧起银瓶,装模作样跳大神,心头求花神保佑莫中兰签,便从中掣中一支。
嘉康公主从桌面上拾起来,定睛一看:“石榴签。风流易碎,怀节不移。执此签者若有心上人在场,自罚三杯。”
嘉康公主念完就大笑:“石榴签!四哥,你有心上人吗?”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公子和卫平侯沈溯齐齐睁大了眼睛,确认嘉康公主没有故意恶作剧之后,都纷纷起哄,苗璎璎也跟着起哄,“知行!有没有?有的话得喝哦!”
有没有,有没有你心里竟还不知道么。君知行暗道亏我与你一条心,你居然同沈溯他们一起作弄我。
君知行咬牙,表面上光风霁月地端起酒杯,“我喝就是了!”
看来真有心上人在女公子中间。女公子们纷纷好奇是谁,面面相觑。
梨玉露也掩唇带笑,这其中,只有萧星流一人面色凝重,目光飞快地滑向对面的君至臻,对方只是沉默,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凝视着苗璎璎,但自以为隐藏得极其高深,不动声色地又挪开了,其实,倘若没有适才他出手用飞石打断萧泠的投壶,连萧星流都被他骗了,以为他君至臻真是无欲无求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还装什么。萧星流感到费解。
君知行豪气地自罚三杯,烈酒入腹中,唤起一阵腥辣呛胃的感觉,他酒量本来不高,何况穗玉园中的名酒都是菁纯酿制,他到底是有点扛不住了,此刻红晕上脸,一直绵延于耳后发梢之间。
苗璎璎递过去一块帕子,笑道:“原来你这么不中用啊,我还以为‘风流公子’四个字是货真价实喝出来的呢,不能饮酒,算得什么风流!”
君知行心道苦也,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榆木疙瘩脑袋,竟半分不开窍的!
嘉康公主又握住了梅瓶,“我又来了哦。”
她这手气不得不说,真像是故意的,前头转到了一个哥哥面前,眨眼又转到了另一个哥哥面前,在场拢共两位兄长,已经前后脚一二轮游了。
嘉康公主“啊”一声,紧张兮兮起来:“三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很难有人会相信,嘉康公主不是故意的。
君至臻什么也没说,“嗯”一声算作回应,拿起了梅瓶,也掣了一支签。
嘉康公主已经捡都不敢去捡了,眼神催促苗璎璎去替她解围,苗璎璎不得已,偷瞄了一眼君至臻,想当初她为何与嘉康公主高攀,成了手帕交,和眼前这尊煞神脱不了干系。君乐兮怕她三哥,难道她就不怕吗?
苗璎璎战战兢兢地拾起那枚竹签,好死不死地一眼扫过去,竟是一支兰花签。
——芳藏幽谷,开落有时。执此签者应许花王一事,无有不为。
璎璎吓得手一抖,花签掉落在桌,君至臻的眼角余光落在花签上,仿佛并不感到丝毫意外,起身,弯腰拾起那枚竹签,凝睛看了半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萧星流,一拍他的肩背,朗笑:“天意。”
君知行也拍了一下嘉康公主的小手,笑道:“原来你最克的不是我。”
君至臻的唇角动了一下,看向苗璎璎,说了一声:“谢谢。”
苗璎璎顿觉毛骨悚然,总觉得君至臻这话阴阳怪气的,有股埋怨她拿了一下花签带累了他的手气的感觉。
嘉康公主转到了第三个人,是梨玉露,梨玉露则抽中水仙花签,写道“晶纯灵秀,和玉露香。执此签者赠罗帕与心上之人。”
大梁民间花神本就又有爱神一说,花签上诸多关于心上人的,也不是稀罕事,梨玉露宛然道:“我的罗帕就不用赠了,多少都是他的。”
萧星流在羡慕声中,握紧了妻子的手,对嘉康公主道:“公主手气好,烦劳下一个抽中在下,不胜感激。”
他们夫妻甚笃,成婚多年无子,依然是两人为伴,中间容不下第三人,萧星流半分没有纳妾的打算。
可惜嘉康公主的手气到底没有那么好,又转了几轮也没轮得着萧星流,中间陆续被抽走了菊花签、芙蓉签、梅花签,第六次萧泠得了梅花签,算是仅次于牡丹的一支签,须得在场之人独有的信物一份,女公子们慷慨解囊,珠钗玉珰都送往萧泠面前,令她心情转好,脸色也浓雾变晴。
在第七次转动梅瓶时,嘉康公主将瓶口转到了苗璎璎的跟前。
终于轮到苗璎璎了,她气定神闲,因为本是游戏而已,最差的两支都已经分别让君至臻和君知行得了,苗璎璎抱定宗旨,只要不抽中牡丹,让她和君至臻有半点瓜葛,剩下六枚花签里就有五枚都是好签,她的运气,应当不至于与小倒霉蛋一般的差。
但现实就是有“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的典故,两人长期相处间不仅秉性习气容易传染,就连霉运都能互通有无。
苗璎璎掣出签来,拾起,当看到上边的字时,她简直两眼一黑,一对眼珠子凝住动也不得动。
嘉康公主好奇:“怎么啦?我记得剩下的签都是好签呀。”
她第七次才转到苗璎璎,她以为真是很对得住朋友,很够意思了。
“是啊,璎璎,你抽中什么了?”女公子好奇地追问,连萧泠目光也转向过来。
苗璎璎不装了,苗璎璎摊签。
“妍姿国色,群芳羞妒。执此签者自曝私密一桩,且令兰签。”
这是他们说的什么花王好签?
这分明是下下之签!
苗璎璎脸色僵得青白,偏极力维持女公子的体面,不妨君知行起哄道:“璎璎,你有什么私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私密?她自小与君知行相识,与嘉康公主又是手帕交,她素来心宽,与朋友交往不留什么秘密,要说真有,约莫就小时候一些事,譬如,苗璎璎偷瞄一眼始作俑者。
对方神色如常,端凝冷清。尊贵的三殿下,估计早就将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逝水无痕了罢。是啊,他毕竟不是受害之人,怎么会记得那么些许小事?苗璎璎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不自然地道:“你们不知道,我小时候,落过水,我有惧水症。”
轻描淡写的声音落下,石桌下一只手唰地捏碎了掌中的兰花签。
君至臻的眉心蓦然狠狠地痉挛了一下,只一下。
不敢再多。
他心疼了他心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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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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