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阁,天气日渐暖和,贤妃知道两个儿子均爱吃甜糕,自己做了好些杏仁酥,亲自带了过来。
在贤妃身边亭亭玉立地跟着一名妙龄少女,少女身着湖蓝色平针刺绣山楂果团花纹的衫子,下着玫瑰色撒花留仙裙,头梳一个俊俏的单刀发髻,如云青丝间斜倚几片星星点点的藕色绢花,朱唇如果,眉目低垂,身段儿苗条,显得温驯可怜。
贤妃与她说着话,聊着聊着,总是不可避免地说到了自己的一双传奇的孪生子,少女桑榆晚沉默地听着,偶尔听姑母说时搭话几句。
贤妃道:“我这两个儿子,秉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那大儿子有些冷厉,小儿子呢,又有些乖张,你若同他们相处,多少只怕要受点儿委屈,姑妈知道你是宽容大度的好孩子,稍稍原谅他们些。”
虽然姑母和母亲事前不说,但将一个女孩儿无端端接到宫里来,说是小住,接着却将她领来温书阁,桑榆晚心明如镜,家中两个儿子,这是要为她和其中的一个儿子张罗。
不过,这轮得到桑榆晚挑剔龙子凤孙么?姑妈心比天高,只怕不是可以说道的,人人都知道,她更为喜欢和宠爱小儿子四殿下,只怕不会容许自己这种穷亲戚高攀上来,之所以成全母亲的一番心意,是为了顾全亲戚间的体面,亲上加亲罢了,并且她家中还有一个做着从四品的舅舅,倒也不算没人。桑榆晚心中有数,一会儿多半只能是和三表哥说上几句话。
说话间,三殿下和四殿下前呼后拥地回来了。
一进门先是热热闹闹的,随后君知行就发现,距离母亲上回来温书阁,才过了小半个月,如今又来了,不但来了,她身边还跟着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公子。君知行眼眸微微上扬,觉得这少女坐在屋子里,整座花厅都亮堂了不少。
桑榆晚则是一眼看中了君知行身后的君至臻,只看了一眼,便微垂睫羽,几分羞涩。
贤妃笑着张罗:“回来了?这是你们的表妹晚晚,还记得么?”
方才君知行就感到无比眼熟,母亲此刻一说,他更加是恍然大悟,喜上眉梢道:“原来是晚晚,数年不见,你竟变化这么大,表兄一下子竟没认出,不错,比当年可是又好看了许多。”
贤妃说他没规没矩,见了表妹也不知道收敛点儿,君知行连忙堵住口不言。
贤妃看向君至臻,也令他就座,位置就挨着桑榆晚,君至臻一言不发,并不搭理。贤妃暗暗耸眉头,知道君至臻是个叛逆骨,没想到他在外人面前也不给自己台阶下,十分不悦,声音微微沉了沉:“本宫是年岁大了,同你们年轻人聊不到一起去,在一块儿待着也不便,就先走了,你们两个好生招待晚晚,一会儿我让嬷嬷来接她。”
说完贤妃便离去,带走了一干傅母婆子,整间花厅就剩下三人,君至臻不说话,君知行只想逗一逗桑榆晚。
可桑榆晚心知肚明,她是来相看三殿下的。
美眸流转间,在两位表兄身上逡巡又逡巡,其实渐渐明白了过来,三殿下确实如姑母所言不好亲近。可是她偏生就爱好他这样的,不苟言笑,正正经经的样子,吸引着她,有一探他内心究竟的**。
那君知行说了一会子话,觉得表妹和他搭话的兴致并不高,三两句话后也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识趣儿地叹道;“我功课尚落下一大截,我得去做功课了,晚晚表妹,要不你同三哥说会儿话。”
君知行起身回西阁,他才起身,君至臻便也起身朝东阁而去。
两人分头一走,就把桑榆晚一个人落下了,她一个人轻轻跺了跺脚后跟,多少有点儿不快,身旁的傅母眼神示意她,桑榆晚轻咬下唇,跟着也往东走去了。
君至臻才入书房,身后传来一串轻微灵动的脚步声,佩环叮当,知是那位表妹追过来了,如墨的眉峰轻耸,并未在意,径直入内。
桑榆晚停在门槛外,瞧见他孑然清贵的那道背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表哥”,谁知他也不搭理,书案前自顾自地洗笔。
桑榆晚觉得自己讨了没趣,可已经追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再掉头回去的,她想起母亲的殷殷期盼,姑母的好心搭桥,傅母的耐心教导,谋事千日,行动一时。桑榆晚勇敢地迈过了那道门槛,朝君至臻靠近了过来,又轻轻唤了一声:“三表哥。”
君至臻仍在洗笔,淡淡地“嗯”了一声。
桑榆晚觉得他太冷淡,内心多少有点尴尬,成与不成,都想找些话题多多少少聊一聊。
于是她再一次走近,道:“要不我来帮三表哥洗笔?”
君至臻则是更为冷淡地回:“不必了。”
桑榆晚的手停在半空之中,举不起,也下不来,不知怎的就招了他,方才在花厅,他也不是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桑榆晚内心沮丧至极,幽幽道:“姑母接我入宫,本是来陪她说说话的,三表哥可是不喜欢晚晚?若是你不喜欢,晚晚明日就出宫去了。”
君至臻将笔洗净,坐在书案前整理案牍,随后便开始抄经,头也不抬一下地道:“表妹自便。”
热脸贴上冷屁股,又碰了个钉,但桑家人的涵养让她不能生气,不能心怀不忿,她是有任务在身的。桑榆晚再接再厉:“表哥,你这面墙打得很是精致,我想去看看。”
边说着,边莲步轻移来到那面墙内砌成的博古架前,温柔地道:“兄长也想要一间这样的书房,三表哥你的这面墙做得很精致,我回头也教一教他。”
她只管说,埋头抄经的人一概一个字都不回。
桑榆晚备受冷落,一次又一次,到底心里也不快了,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杂了委屈:“表哥,晚晚可是哪里不好。”
君至臻仍无语言。
桑榆晚强忍泪意,心中暗忖,她好歹是桑家女儿,贤妃娘娘的内侄女,家门算不上显耀,可也往来无白丁,她又几时受过人家这种轻慢。看来三殿下是她福薄高攀不上了,说一句实话,像这样的不知怜香的男人,将来又有哪个女人会受得了。权当今日自己的一番厚着脸皮追过来是为了成全母亲和姑妈努力过了,都知道君至臻的为人,回头倒也不落数落。
她不再失望丧气,看他抄经抄得认真,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是了。
桑榆晚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定在了一颗翡翠白菜上。玉质晶莹剔透,纹理做工细腻,碧绿的翡翠叶上还爬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叶虫,精细到触须都毕肖其物。
她在桑家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玉白菜,那上面光泽如新,宛如初上釉质,引人伸手触碰,桑榆晚早忘了来的目的,伸手去:“三表哥,我能看一看你的这颗翡翠白菜么?”
“不能。”
冰冷果决的声音,桑榆晚的素手指尖还没伸过去之时,就停在了半空。
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股被轻忽被冷落的感觉充盈眼眶,很快便化作泪意闪烁起来。
“我知道了,三表哥厌恶晚晚。晚晚再不打搅三表哥了。”她躬身朝他福了福。
要往外去,君至臻忽道:“等一下。”
桑榆晚眼中的热雾停了片刻,当她留步,转过身时,那层湿漉漉的感觉又重新聚拢,桑榆晚微哽:“表哥还有什么事么?”
君至臻抬眸,看向她,眼底依旧没什么温度:“你为什么追至东阁,彼此心中有数,莫行无谓之事,出去吧。”
桑榆晚简直要目瞪口呆,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个男人,怎能如此不解风情?不是她自负于美貌,可事实就是多少公子对她趋之若鹜,可君至臻,竟瞧都不瞧自己一眼!
她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匆匆离开了君至臻的书房。
一路便是这样闷着火,同君知行撞了个满怀,她揉着发痛的脑门站起来时,见到对面这张脸,一瞬间以为是君至臻追了出来,但她和他刚刚还在书房里闹了不愉,之后她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面前之人不是君至臻,而是君知行。
君知行也被撞了下巴,揉着险些脱臼的骨头,见到是桑榆晚,那句“该死的”便生生憋了回去,他笑吟吟看向她:“表妹,原来是你。”
见她眼中濛濛,若有光亮,君知行若有所悟,笑道:“我三哥其人,就这样,你不要往心里去,表妹聪明良善,我代他向你赔罪。”
他赔罪作揖,只是骨头还疼着,禁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这张英俊动人的脸顿时鲜活了起来,桑榆晚忍不住轻笑。
将桑榆晚逗笑,君知行如释重负,舒了口气,道:“表妹,时辰不早了,母妃派人来找你了,你先去吧,我找三哥有些事。”
桑榆晚朝他矮身福了福,依言离开,步履翩翩地消失在了君知行的视野中。过折角之后,桑榆晚的脚步又稍稍停了一下,她转过身,回眸而来。
君知行。她心中暗暗念道。
还真是与君至臻有所不同呢。
她堂堂桑家女,又何必上赶着作践自己。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长廊前停在笼中的画眉鸟正啁啾着,好不活泼。
君知行脚步轻快地步入东阁书房,果不其然撞见兄长在抄经,一步跨了进去,笑道:“兄长把桑家女公子也得罪了,难为人家那么好的脾气,方才我见她出去时,眼中似乎有泪。”
君至臻不在意,亦不客气,反诘:“你不是知晓我脾气差么。”
“……”
君知行觉得跟兄长说话真是费劲。
他也来到书案前,目光却精明,一眼看见君至臻左手边的一根银光闪闪的物事,笑道:“这什么?”
说着拾起来,自己观摩一般。钢银的料子,轻盈有力,环锁相扣,提起来碰撞间有击玉声。
君至臻皱着眉头将东西取回:“不要动。”
君知行的手差点被他取走鞭子时刮伤,不过,他只是耸肩双手负后,叹道:“当哥哥的还是如此小气。”
君至臻淡淡道:“不惯着你。”
君知行和君至臻关系算不得很亲厚,既然如此也就不打扰他抄经了,只是临走之时,顺走了君至臻搁在高脚凳上的一包莲蓉杏仁奶酥。
曹记酥饼,排一个时辰队伍才能买到的杏仁酥,比母亲的手艺高明多了。
四殿下心满意足,也满怀欢喜地出了书房。
真真:别爱我,没结果,要拍拖,找我弟,别看我内心,会吓到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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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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