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融暖灯下,邝露安静的睡着,夜风轻轻的拂起她的鬓发,宛如流云出岫,轻轻洒洒,将她清丽出尘尤带三分稚气的脸庞,一览无遗的展现在润玉的面前。
你啊,像个孩子,这是润玉经常和邝露开玩笑时说的一句话,确实邝露有的时候真的像个孩子,不单单指的是那张和实际年龄不符稚气未脱的容貌,她明明是教宗核心天师太巳真人的掌珠嫡女,本受门荫供养,及笄即可联姻高门,一生荣华富贵无忧无虑,却偏偏用着连小孩都骗不过的伎俩冒充男儿从戎于己,面对气焰熏天、权倾朝野的前天后荼姚的威胁,似乎始终处于懵懂状态,痴痴傻傻,又顽固不化的站在自己身边,任何心智成熟的人包括她的父亲,都会对她气的跺脚,真是孩子气,孩子气!
润玉一次次想将她推走,不想连累她,结果,每次不是脸潮胀红的道“殿下无论去哪里,邝露都愿誓死相随。”,或者就是手捏着衣袖一字一句的道“邝露发誓一生追随陛下,效忠陛下,死而后已”。
多少年过去了,拥有孩子般娇润欲滴脸盘的邝露,居然成了自己妻子,当决定要她的时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好比一道律令的颁布,或者一次重大的人事任免,和锦觅大婚相比,润玉没有任何激动或者狂喜的情绪。
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润玉再次强调给自己听。
大婚之礼上,无悲无喜,勿怅勿惘,心中毫无涟漪,就算诸天圣神佛祖的恳恳切语,也没让润玉有感觉那天有什么不同。
直到洞房花烛夜,邝露在自己面前,亲解罗裳,将一湖春水毫无保留的洒向自己,任君汲饮时,润玉才惊愕的发现,她,不再是个孩子,不再是个他呼来唤去的孩子,而是自己的妻子了。
他的心居然剧烈的绞痛了一下,这象征着自己守候千年的锦觅幻梦破灭了,而邝露,亦然是他的妻他的天后了,爱或者不爱,他都必须和她携手一生。
那初痛之夜,邝露一定想不到,云歇雨竭的次日清晨,润玉会到落星河畔垂光柳下悄悄的哭了一场,那是一场无奈的告别,和过去告别,锦觅的时代永远不再回来,旧时光不能再现,他只能公干间隙偶尔造访溪源谷,去看看他人之妻锦觅,回味一下自己已死的爱情。
“天后,天后......”润玉此时蹲下呼唤着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似乎睡死,一动不动,“邝露,邝露......”润玉无奈的换了个称呼,并拉了拉她紧抓宫灯的玉手。
突然,润玉感觉到自己轻触邝露的手,被一块软软的冰玉一把反抓住,那是邝露被夜风吹的冰冷的春葱素手,它死死的抓着,指甲刺进了润玉手背,犹如深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一般。
“邝露,你......”润玉蹙着眉头轻道。
“嗯?是陛下?”邝露微睁明眸,拖着几于落下的眼帘,含含糊糊,半睡半醒的问道,她还以为在梦里。
“是,是我,我回来了。”
“太好了,是陛下,陛下回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邝露顿时整个眼睛都打开了,夜空都似乎亮了几许,被吹紫的娇颜激动的殷红过耳,一双如白藕般的柔荑一下子环住了润玉的长颈,粉腮满足的贴着润玉的脸,磔磔的笑起来,她的丈夫终究是回来了。
“邝露,起来吧,夜深了,回紫方云宫。”润玉温柔的边说边试图想拉开邝露环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想让邝露自己站起。没想到邝露直接“抗命”,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守着润玉的玉颈,并且不住的轻轻摇头示意,带动柔软的鼻尖来回摩擦着润玉脸颊,泛起一丝触电般的松麻感。
“邝露,听话......”润玉带了点命令的腔调道。
“玉郎,抱我。”撒娇了,邝露居然撒娇了,她小声的用只有床笫时才用的爱称渴求道。
润玉今晚有违礼教背叛了妻子早已心虚,一声“玉郎”,更是将他一身的帝王之气溃散了大半,润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掐个诀,将压在邝露腿上的宫灯变成一只萤火虫,只见这只萤火虫,扑哧扑哧的飞离邝露,在空中舞动几圈后,便不知飞向何方,隐于夜里。
润玉轻轻的抱起邝露,恰月洒虹桥,此情此景像极了之前自己抱着玄霜的情景,真是讽刺啊,一般姿势却前后两个人,润玉无奈自嘲摇摇头,便带着邝露化作流星飞向南天门。
南天门,天庭正门,位于庞大天界宫殿群中轴线的最前方,根根拔天大柱是琉璃仙玉铸就,幢幢门楼是离火紫金布饰,门下约千名执戟悬鞭,持刀仗剑的天兵镇守着。在正门的两翼还有巨大的并排防御建筑群——三重阙,它们各个高达数十丈,在红霓紫雾缭绕的阙顶,架设着大量威力惊人的重型雷诀火炮,它们也是南斗北斗舰队使用的制式战舰火炮,用于抵御入侵者的正面进攻,夜里炮口处微微的电芒寒光以及嗞嗞的电流脉冲声昭示着它们的恐怖。
拦住润玉的是一名当值七品云骑尉女将,显然,这些守门的低阶将士此前是无缘窥见他们至高无上天帝天后真颜的。女将是个皮肤漆黑干燥,矮而极其壮硕的中年样貌女子,只见她如炮烙般的圆眼打量着润玉以及他怀中的邝露,背上挂着的三节棍被她搓摸的啧啧作响,她高度戒备着,毕竟四更天,正经仙家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个鸳鸯恩爱的戏码。
“来者何人,出入印信何在?”女将严肃的道。
润玉并不想惊动驻守的将士,夙夜值守何其辛劳,何必再为自己增加无谓的工作量呢?想及此,便将自己的帝王铭牌调低档次,变成可以双人入紫方云宫的急递印信铭牌,拿出给女将过目。
女将接过通体紫玉上刻两颗星星代表双人的铭牌,立即使用御制法镜鉴别,一照之下镜框发出淡绿之光,这代表铭牌为真,女将立马和颜悦色道“:辛苦了,更深露重时,还要给天后送密函。”
润玉对于女将的表现心下很是满意,但表面却淡淡道“:职内本分,何足挂齿。”
女将裣衽一礼指挥众兵士让道,但正当润玉抱着邝露跨入南天门没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带队巡查的从三品大将军北斗舰队指挥使——破军星君。
“陛,陛下,天后!?”破军星君看到润玉和邝露,惊的目瞪口呆,茫然无措片刻后便带着巡查的散骑侍卫们齐整整的跪成一片。
“末将参见天帝天后,愿陛下娘娘,福寿绵长,威仪四方!”破军星君拱手道。
寰宇片刻沉寂后,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岁声,如密云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而刚才在南天门拦着润玉的女将更是激动的泣不成声磕首而拜,她做梦也想见天地间最伟大的天帝与天后,那是她崇拜并要誓死捍卫的人。
正是润玉邝露,才令她这样出身低微又貌丑的女仙得到了晋升的机会。
在润玉之前的天界历朝历代,女仙是根本没地位的,他们一进天庭便被打发到各个仙宫从事着低等服侍工作,终日端茶倒水,洗衣擦窗,伺候这个夫人,照顾那个世子,无休无止千万年。
样貌美丽的女仙,则成为抢夺的玩物,上神大仙或利用权力诱惑威逼,或直接武艺法术用强,以致各个妻妾成群家家外室如蝗,夜里大族宫墙内满是女眷隐隐哭泣之声,天宫也被人蔑称“冷夜哭骷窖”,中间不甘而反抗被打死的女仙更是不计其数,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天界少的可怜的女官职务则几乎全部出自门荫推选。
是润玉和邝露改变了这一切,他们大规模引入科举、经选和勋功体系,并专设女科女考,在制度上给女仙打开了晋升通道,这个女将便是在“千王之乱”平叛战争中主动请缨上阵,立下勋功得晋之人,原本别说是上战场,女人在堂口说个话都不允许。
如果太微的幽魂回到如今的天界,他一定会非常的不适应,军营中随处可见英姿飒爽身佩长剑的女武将,朝堂上有的是罗裙曳地手把玉笏的女文官,当然一些门阀世家估计会悄声向他抱怨:救救孩子们吧,荫官配额被低贱出生的下仙大量挤占去了。
当然,门荫贵族也只能无可奈何,他们自己太无能,发动的“千王之乱”叛乱被润玉无情碾压,从此改革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平家子们开始展露手脚,而把控门荫推选的天后邝露更是严苛冷待私生活不检点的门荫子嗣,断绝他们的晋封之路,这数百年天界风气一时日月换新颜。
底层仙家狂热的热爱着他们的天帝天后,他们就是启明星,照亮了夜空的一切,是化解世间不公与苦难之真神,南天门热泪盈眶的士卒们激动不能自己。
他们为天帝天后情不自禁,有的以长柄武器末端击地,有的以剑击圆盾,有的直接鼓掌,门下柱旁阙上浑然之声起始落点不一嘈杂不堪,但很快,所有声音都自觉的跟着一套既定节奏打点,那是一种区别于弹弦鼓簧柔糜之音,像极了战场疾驰战马奔鸣,勇士厮杀呐喊的单调却清丽峭拔雄壮之声,那就是著名的——《天帝破阵曲》。
金萨沙,高山之仙洲,当年天界大军在此与“千王”主力战略决战,天边涌现墨染般的一团黑云,面积越来越大,下垂云脚,垂直脱落,似是龙卷风,那是“千王”军团正在施展气象法术为决战做的准备。
阴风中,锦旗招展,遮天蔽日,鼓角羌胡之声,连绵百里不绝。
大战前,身着皓银战甲的润玉,执赤霄剑于牙帐大军前,翩翩剑舞激励士气,他曼妙悠扬旋转如月的身姿,将一种必胜的轻松感传染给了每个战士,而走势如电光游龙的剑姿,将丈夫一死报国酬的豪气宣泄的淋漓尽致。
这场战赢了,将士们成就了不世的功业,而这场战前剑舞也成为不朽的传奇,一代代宫廷民间的艺人根据他那日的舞步,编排了一套简单而慷慨激昂的勇士之曲——《天帝破阵曲》,广泛用于迎宾送别。
此时,南天门将士们用武器和手掌,这简陋到无以复加的“器乐”奏出的铮铮战乐,是低层仙家发自真心自发表达着对润玉和邝露的爱戴。
更有多名士兵,不畏处罚,跳出队列,高亢呐喊,瞠目欲裂,高抬一腿,另腿单立,胄甲覆身急急旋转,手或做指向状,或做执鞭状,或者挥刀劈砍状,这是战士自发跳的“凯旋归至舞”,那是欢迎战友归来之舞。
雄浑真挚感人的乐舞声中,邝露轻轻的吻了下润玉,两个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都瞬间明白各自心中所想,于是,润玉蹲下轻轻放开邝露,而天后一个玉足点地,广袖随即飘舞,身体旋转两周,身姿如仙鹤傲然挺立,润玉则呈半蹲状,微倾前身,左臂拎袖上抬,右手叉腰,似是邀请状。
这是新近流行天界的高山仙洲双人——列兹金舞的起始势,整个南天门沸腾了,是的,天帝天后为回应底层军官的热情,居然以舞答谢。
邝露自小接受严格的贵族教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的舞更是接受过太常音声仙的指教,舞艺身姿毫不逊色于宫廷舞姬,而天帝润玉在舞技上也是天赋异禀,尤善健舞、胡旋、胡腾舞。
但见,身姿纤长的润玉,站起,踮脚快速蹭着跳动前进,围着邝露转圈,双臂大张大合,手掌沿腕抖动,面带浓郁爱意注视着邝露,做追求状,而邝露则斜顾星眸,避开润玉双眼,做低首害羞状,两如水柔荑轻摇身前,欲拒还迎,身体轻摆摇转,说不尽的曲线玲珑,婀娜多姿。
随着润玉转的圈越来越紧,几于邝露贴面时,邝露一个云莲碎步,身似轻云“逃离”润玉的舞步“包围圈”,“求爱心切”的润玉岂肯“放弃”,跟着邝露的方向,一个虎跃龙腾纵身一跃,身似拉满弯弓,双膝跪着俯冲落地,截在邝露“逃跑”的前路,被拦截的邝露则做“惊恐状”后退向反方向碎步“逃跑”,而润玉则保持双膝跪地姿态,以膝盖发力高速旋转移动,如风火轮般再次截住“爱人”退路。
“无路可逃”,“羞涩异常”的邝露,不得不飘飘然与润玉共舞这高山“求爱之舞”。但见邝露身姿“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而围着邝露的润玉则“垂手乱翻雕玉佩”,身姿或腾如高飞之鹰,向着邝露做捕抓俯冲状,或蹲地做殷切苛求状,说不尽的情真意切,爱意四溢......
欢声笑语,南天门沉浸在快乐的海洋中,但是润玉心中却带着一丝的苦意。
他明白,他和邝露代表了天界一切美好的象征,如果,自己要迎娶玄霜,就不单单是自己一纸文书的事情。
他必须要,身前共舞人的认可,也要这些爱戴自己的天下人的认可。
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合情合理的让玄霜回到身边,又不太伤害所有人。
但,但,似乎太难了,心下一阵哀叹。
是的,但他决不放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