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对话

临秀走后没多久,洛霖从外走了进来:“觅儿准备休息了吗?”

“爹爹,我刚准备打坐修习一会儿灵力呢。”锦觅起身走过来,“许久没有打坐了,怕自己不熟练,准备复习复习。”

“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心心在一职,其职必举。”洛霖见她修为深厚却仍然勤奋修炼,心中很是高兴,“温故知新,常学常新,这般勤学苦练,也难怪觅儿小小年纪就能取得如此成就。”

锦觅被夸得脸红:“爹爹莫要取笑我了。”怕他再夸几句,自己会得意忘形,忙不迭找话题问他:“爹爹这么晚来看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洛霖取出两坛陈酿:“这两坛是从前你娘还在世时,我与她一起酿的百花酒,觅儿与爹爹一道尝尝。”

“那我得好好尝尝。”锦觅很高兴地邀请爹爹坐下来,变幻出两只酒杯放到木桌上,迫不及待地将酒倒到杯中,“爹爹,请。”

洛霖饮完杯中酒,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从前你娘最爱听折子戏,听到戏中人爱吃美食,就想要折腾着试一试,听到戏中主角爱喝百花酒等各种酒,又爱动手做一做,偏生你娘做饭手艺不行,酿酒却还有几分天赋,尤其是这百花酒,更是尤为出色。”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没有一干二净,而是细细品味,“但她每次酿酒,都要拉着我一起,天长日久,纵使她每次只酿造那么几坛,我这儿也留下了许多。”

“可惜自她走后四千年,我有时想起她,就会开一坛酒,细细品味,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就好像她还在世,我们还像当初那样,一起修习仙术,一起酿酒,一起感受天地万物之美。”洛霖眼中泛起想念,神色渐渐落寞。

“爹爹,你还有我,还有母亲。”锦觅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我们都会一直陪着爹爹的。”

洛霖目光移到锦觅脸上,落寞消散,换上欣慰的笑容:“觅儿,我这两日常常在想,或许,你就是你娘留给我的一个赎罪的机会。”说着说着,愧疚之情又涌上心头,他黯然道:“这四千多年里,我没有尽到自己做父亲的责任,没有陪在你身边陪伴你长大,让你小小年纪就吃了许多的苦,都是爹爹的错。”

“爹爹,你虽然没有尽到自己做父亲的责任,但我身为女儿,明知道身世,却没有急着找爹爹相认,还把爹爹瞒在鼓中,这么说我是不是也没有尽到做女儿的孝道?”锦觅笑嘻嘻的说,“我们互相都没有完成自己的责任,那这就算是互相抵消了。”

洛霖被她这歪理弄得自己哭笑不得:“这不一样……”

“我说一样就是一样。”锦觅难得霸道起来,“这事按我说的算!”

洛霖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难过,领受了她这暖心的安慰:“好,听觅儿的。”

见他总算不再总是一副愧疚自己的模样,锦觅心中放松下来,“再说我在花界这四千多年里也没有吃苦,众芳主和老胡她们待我很好,花界其他人不仅友善,也很喜欢我,我真的没有吃苦。”

洛霖听的心里暖暖的,脸上也终于展露出开怀的笑容:“那就好。”

“爹爹,既然你给我带了娘亲做的酒,那我便回赠你一份礼物吧。”锦觅神秘兮兮地拿出两个小木盒放到桌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法器,爹爹你看看喜不喜欢?”

“觅儿做的法器肯定出众。”人生头一回收到女儿送的礼物,洛霖很激动也很捧场,像对待什么国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见到里头被放在一块红色丝绸帕子上的琉璃葡萄坠,珍而重之地取出来欣赏,“葡萄富态可爱,琉璃晶莹剔透,不错不错,觅儿送的这份礼物,爹爹很喜欢!”他说完,又再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中,“这份也是觅儿送给爹爹的礼物吗?”

“这份是送给母亲的。”锦觅讪讪道,“刚刚忘记送给她了。”她把木盒往洛霖面前一推,乖巧道:“爹爹,你帮我送给母亲好吗?”

“既是你的心意,合该你自己亲自去才是。”洛霖不想帮她这个忙。

锦觅:“爹爹,我与母亲还不是很熟,贸然送她东西,她就算是不喜欢,碍于我的面子也会收下的,你帮我送去的时候,可以探探她的态度,若是不喜欢就把这个礼物收回,等我摸清她的喜好后再重新送。”

洛霖倒是有些好奇了:“你与临秀也才见过几面,怎的对她的印象这么好?”

锦觅微微笑:“母亲她人好。”

其实更多的,是觉得像风神临秀这么好的人,若是没有嫁给自己的水神爹爹,而是嫁给其他人,或许会生活得十分幸福。现如今她既当自己是她的女儿,那自己也该把她当自己的母亲,爹爹有的,母亲也不能落下。

“你有心了。”洛霖忽然间领会到锦觅没说出口的话,顿了顿后,他道:“只此一次,下次你要送什么礼物,自个儿送去,我可不帮你代劳。”

锦觅赶紧道谢:“多谢爹爹!”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天。

“觅儿你早点歇息,爹爹明日再来看你。”半个时辰后,洛霖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笑容,走出锦觅的木屋。

走出木屋,看见坐在秋千上发呆的临秀,他走过去:“临秀,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你和锦觅聊完了?”临秀先问了他一句,再想起他问的问题,回答道,“想起和梓芬的一些往事。”

临秀:“梓芬和锦觅母女的性子乍一看不大一样,但细细想来,却又有几处一样的。比如她们都一样很为旁人着想……,时光久远,我都快忘了。”

“岁月匆忙……可惜梓芬走得太早了。”洛霖想到乖巧暖心的小棉袄女儿,“幸好,我们还有这些愉快的回忆。”

临秀走过来,笑道:“从前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我们三个可以永远在一起不分离、快活一世。不过好在,她把觅儿留给了我们。虽然我们与觅儿相认得晚,但幸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觅儿。”

她知道洛霖自与锦觅认亲后,总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心中时不时就感到愧疚,鼓励他道,“来日方长,洛霖,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好爹爹的。”

“嗯,我会是的!”洛霖点了点头,接着他把锦觅送她的礼物拿出来,“觅儿她怕你会不喜欢,不敢当面把礼物送给你。你瞧瞧可还喜欢?”

临秀感到惊奇又感到开心:“觅儿她送我的礼物?”赶紧双手把礼物接过来,再缓缓的打开盒子,看到里头小巧可爱的坠子,眼里就是止不住的喜欢。

“你若是不喜欢,就把你的喜好告诉我,觅儿说她下次再做一份你喜欢的东西送给你。”洛霖补充道。

“喜欢!这个葡萄坠太可爱了,我很喜欢!”临秀脸上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看到心爱之物的开心表情,“哪里需要觅儿再做什么旁的礼物,这个就很好!”

洛霖看她确实是喜欢这份礼物,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喜欢就好。”

他见临秀把坠子放回到木盒中,准备好好收藏的模样,连忙把锦觅的嘱咐说了出来:“觅儿说这个坠子是她炼制的法器,寄托了她祈求天道保佑亲朋好友平安的心愿,希望我们能把坠子好好戴在身上。”

“我们?觅儿给你的,也是一样的坠子?”临秀感到有点惊奇。

洛霖颔首,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坠子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中拿出来:“琉璃葡萄坠,和你一样的。”

“觅儿对你我,倒还真是一视同仁。”临秀心中感动,右手凝出一道灵力施加在坠子上,须臾之间,坠子就被戴到她的脖子上,“天色已晚,师兄早点休息。”

洛霖:“你也是。”

****

天界,毗娑牢狱。

荼姚看着缓缓走进来的天帝,冷哼道:“没想到,你还会来这儿看我。”

“我也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争强好胜。”天帝看着疾言厉色的天后,一时心中竟生出些感慨。

荼姚冷哼:“我不强一些,难道等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你我夫妻一场,一夕之间,眼见你从高高在上的天后沦为阶下囚,我又怎么能笑得出来?”天帝看着她,脸上像是有着深深的疑问,“荼姚,你已贵为天界至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自问,问心无愧!这些年来,你变本加厉、四处树敌,不但用手段残害本座身边的女人,就连水神、夜神、锦觅,你都容不得,你究竟怎样才能满足呢?”

“我和你大婚至今,你何时当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呵,问心无愧?”荼姚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么多年你可曾扪心自问,你果真没有负过我?”见他脸上毫无变化,荼姚继续说:“陛下难道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坐稳天帝之位?天魔大战之时,若不是我鸟族战士身先士卒的话……”

天帝面色不渝:“够了!”

“不,我要说!”荼姚执意,“陛下哪一次征战,鸟族不曾全力以赴、倾力相助?天魔大战,你身负重伤,你可知为了救你,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太微,我这样待你,而你,你是如何待我?一朝登上至尊之位便忘恩负义、朝三暮四,把你和我当初的那些盟誓忘得一干二净……”

“住口!”天帝打断了她的话头,他丝毫不想回忆起与她的种种过往,转而说起她的罪状,试图通过这一举动将一切怪罪到荼姚的头上,以显得自己纯洁无辜,“你自恃前功,党同伐异,滥杀无辜,灭龙鱼族,黜侧妃,手段如此毒辣,我都不曾计较。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连梓芬也是死于你的毒手。你屠戮上神,未免太过胆大妄为!”

“呵呵呵……”荼姚看清了他的虚伪,冷笑,“梓芬?我究竟所犯何罪?是屠戮上神败坏了天纲,还是剐了陛下的心头肉,让你心疼了?”

天帝感觉自己的面子受到挑衅:“你……”

“你!”荼姚红着眼控诉,“你一次一次地背叛我,完全没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她呢?人都死了,还阴魂不散!她的女儿,竟然还敢来勾引我的儿子,母女两个,迷惑你们父子两代,你不觉得是莫大的讽刺和羞辱吗?”

想起那日从观尘镜中看着旭凤对锦觅表露心意,荼姚在不知道锦觅身份之时,还想着若锦觅识相点放弃润玉,自己还可让她给旭凤当个侧妃。荼姚想起自己那一次心血来潮,想要将锦觅拉拢到旭凤的阵营中,让她为旭凤效力,故此入锦觅梦中问她是否愿意放弃润玉,选择为旭凤效力。可她却不识时务,不仅凡人时就不肯放弃润玉,回归天界后更是直接跟自己正面硬刚!

荼姚想到这儿就后悔,早知锦觅是梓芬之女,当初自己就该拿着灭灵箭亲下人间,亲自将人杀了,也省得旭凤被她迷惑了心神,自己还落到如此境地!

天帝听着她前面的控诉本是有些羞愧的,可他听到与锦觅有关的话,瞬间心生疑窦:“这事与锦觅和旭凤有何相关?”

“我贵为堂堂天后、鸟族公主,难道我要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吗?”荼姚完全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仍旧述说着自己的不甘,“死得好,死得妙,像她这样的人,就该早早死了,也省得勾得你们抛妻弃子!”

天帝将锦觅与旭凤的事暂且记在心里,他看着毫无悔改之意的荼姚,不禁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你能在此地有所悔悟,可你仍是执迷不悟。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口不择言、面目狰狞,哪还有半分天后的雍容气度?分明就是一个人间的妒妇!”

“人之将死,其言也直。只怪我有眼无珠,所托非人而已。”荼姚想起万年前曾遇到过的废后危机,哀戚着说,“世间女子都渴望白头偕老,荼姚虽为上神,同普天下女子,却无任何不同,我想要对我一心一意的丈夫,可我又何曾有须臾入过陛下的心?我得了至尊之位又如何?不过是嫁给一个冰冷冷的宝座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了上万年的男人,心中又冷又痛:“而陛下的眼中,除了那人,何曾看到过我?那卑微的龙鱼精,只不过跟她眉眼相似,你明明知道是在利用她,却对她动了真情,你可曾想过一个妻子的感触?你可曾体会得到,用目光时时追随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的悲哀?”

“荼姚,我心中念着梓芬,确实是有愧于你,但我已经尽量在弥补。你身为天后,却任性妄为,我哪一次不是对你忍耐纵容?只是你自己欲壑难平。”

“忍耐?纵容?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得不到夫君的呵护与珍视,守着一个天后的虚名,陛下可知这些年,我是怎么捱过来的?我父殒身不久,你就动了废后之心!若非我有鸟族势力傍身,只怕在万年前,我便落得与今日相同的下场了!那时我才明白权力好啊,什么恩爱荣宠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不会化为乌有!”

“就算你想得到权力,但你也不能不择手段,你已贵为天后,身后有鸟族傍身,你若能够安生度日,我也不会动你。”

“不择手段?”天后没料到他竟如此厚颜无耻,“你我有何分别?当年你弑兄夺位,独揽大权,其实,我们一样都是权力的囚徒。”见他要走,荼姚急忙追问:“陛下,你是否记得当年我们的约定?”

天帝听她提起,回想起当年天魔大战出征前一晚的告别,耳边听到她平静中又满是失望的语气,“你变了……”

他缓缓转身望着她:“荼姚,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此事已经闹到上清天,你天后的位子我保不住,若再不打压你们鸟族的气焰,恐怕难以服众。”

“我早已料到如此,我这个天后当得够久了,真的当够了……”她跪了下来,朝他跪拜祈求,“荼姚这一辈子,为你甘愿牺牲一切,如今荼姚别无所求,唯有一个心愿,我膝下只有一个旭凤,相信陛下,应该明白荼姚所求了。”

“你先起来吧。”天帝看她站了起来,他才缓缓说着自己的心里话,“我本有心依诺传位旭凤,奈何你不修福德、不得人心,连累了我们的孩儿。”

“这万年来,你一向高高在上,受众人的膜拜,陛下有没有想过,是谁在为你铲除异己,在背后助你稳固帝位?我受众人的指责也罢了,可我究竟是不修福德,还是在替陛下消灾挡业?陛下难道心中没数吗?”荼姚反问他:“陛下,白刃见血,究竟是该怪那见血的白刃,还是该怪那执刀之人?”

天帝听到这句反问,回想起自己拿她当刀,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所做过的种种事情,说是她的过错,可若没有自己的暗中许可,荼姚又怎会犯下累累罪行,又哪里会落到眼前这境地?

白刃见血,不能仅仅怪罪见血的白刃,更该怪罪的,是自己这个执刀之人。

种种愧疚涌上心头,天帝允诺道:“好,我答应你,让旭凤继承帝位。”

“那请陛下即刻下旨,尽早将穗禾赐婚旭凤,如此鸟族自会全力效忠天界。”

“你信不过我?”

“只要陛下为我儿旭凤做长远的计划,荼姚别无所求,也甘愿受死。”

“你我夫妻一场,你的体面也是我的体面,”天帝向她保证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往外走的过程中,天帝思虑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此事,准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看着他一步步远走的背影,仿佛二人的缘分正在一步步走向结束,荼姚再也压抑不出不断上涌到眼眶的泪水,她拿出大婚时对方送给自己且被自己一直小心珍藏的那串灵火珠串,难过不已,“太微,我们终究走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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