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村难得热闹。
这两日,天曜宗的弟子一直在村子里走动,白天降妖除魔,夜里帮助村民治疗一些疑难杂症。
沈薇偶尔会遇见大师兄,他忙得抽不开身,只能远远地跟她打个招呼。
回到家,沈薇问谢承玉,有没有在村子里和天曜宗的弟子说上话。
他懒洋洋靠在藤椅上,乌黑的发随风扬起,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示意她过来。
“没有。”
藤椅晃动的时候“咯吱”一声,沈薇调整坐姿,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天地晃动。
他的胸膛很温暖,沈薇靠得舒服,忍不住埋头蹭了蹭。
成婚一年多,两人的感情始终稳定。
沈薇觉得,不说每天浓情蜜意,但是互相信任是肯定的,既然成了她的夫君,那她就一定会好好对待对方。
沈薇哼唧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开,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谢承玉离开藤椅,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着沈薇。
“怎么又要出去?”
“什么叫又!”沈薇抱起双手,叹了口气:“我就是出去走走,不能总是黏在你身边,给彼此一点空间嘛。”
谢承玉抬眸,神思恍然,慢悠悠道:“谁和你说的我需要空间?还是你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嫌我烦?”
“哪有。”沈薇看向他:“你别乱想,我只是想说,我们没必要每天都待在一起,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呀。”
谢承玉不说话。
彼此目光交汇,沈薇解释:“如果两个人总是待在一起,肯定会有腻的时候。”
谢承玉嗤笑,抬起手,修长手指很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会腻。”
沈薇退后一步,捂着脑门,眼神幽怨。
谢承玉俯身,轻柔一笑:“永远也不会,除非是你觉得腻了,不过……”
他挑眉,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薇有些羞涩,说他:“我就是出门去张真家里拿点枣子吃,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笑:“谁知道呢,万一你抛夫弃子,把我一个人扔下了怎么办。”
沈薇知道他在逗自己,哼了一声,仰起头看他:“抛夫倒是可以,至于弃子…恐怕没这个机会吧。”
“是吗?”谢承玉轻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也可以有这个机会。”
沈薇听懂他的意思,小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推开谢承玉,支支吾吾道:“不跟你闹了。”
沈薇怕他说到做到,干脆让他一起出门。
谢承玉露出满意的笑容,跟在她身边,往张真家里走。
路上正好碰到张若河,拉着谢承玉要去隔壁村子帮忙。
他说,天曜宗的弟子在隔壁村除魔,魔物逃跑时撞塌了房子,压到几个村民,人是救出来了,可住的地方没了,现下急着盖新屋,正缺人手。
两家村子常有来往,有难不能不帮。
沈薇担心累着谢承玉,不想让他去。
张若河道:“人多力量大,你夫君身体好,干活利索,累不着的。”
农忙时节已过,村中年轻男人不多,大部分是一些老幼妇孺。沈薇初来溪水村,房子还是张若河带人修的,雨天漏水,他主动帮忙修缮。
沈薇有些为难,谢承玉拍拍她的手,说道:“你先去拿枣子,我帮他们盖完房子就回来。”
张若河道:“也就是搬搬木头,送一送瓦片,都是轻松的活。”
沈薇只好答应。
谢承玉和张若河往村外走,沈薇站在原地,片刻后,独自离开。
*
张真今日没有去镇上卖枣子,他得了风寒,卧床休息了一整天。
沈薇关心他的病,问他有没有吃药。
张真捂着脸,不肯见她,怕她也染病。
沈薇双手叉腰,手指勾着装枣子的小布袋,裙摆旋转,来到床边。
“你怕什么,这病没那么容易传染。”沈薇坐下来,翘着腿,问他:“天曜宗的那些小仙君都会看病,你让他们给你看了吗?”
仙门弟子修行法术,博览群书,大部分都懂得一些医术。
乡下人大字不识,十里八村也没一个大夫,生病了只能硬抗。
天曜宗停留在溪水村的这两日,有头疼脑热、腰疼背疼的人都来找他们。
“薛公子给我开了药。”
“薛公子?”沈薇反应过来:“ 是我师兄吧。”
张真抱怨道:“我跟薛公子说要去你家送枣子,薛公子不让我去,要我病好了才能过去找你玩。”
沈薇转过头偷笑,安慰他:“我师兄肯定是怕你出去吹风受凉。”
“是吗……”
“是啊。”沈薇笑眼弯弯,笑意明亮清澈。
张真低着头,说道:“你快回去吧,等我病好了再去找你。”
沈薇笑笑:“那好吧,你要好好养身体哦,我走了。”
张真和她告别,依依不舍,埋着头唉声叹气,被他阿娘骂了一顿。
沈薇离开张家,径直往家里走。
谢承玉去隔壁村帮忙盖房子,晚上才能回来。
沈薇无所事事,准备回去睡个午觉。
路过一片桂花林,香气馥郁。
沈薇想去摘桂花,走近几步,忽然停下来。
桂花树下有人。
薛涧站在路边,折了一支桂花,清秀身影静静立在路边,肩头落了几片金黄花瓣。
他一袭白衣,清淡幽远。
沈薇有些恍惚,在她的记忆里,大师兄爱穿明媚颜色的衣服,或是金黄、或是大红,张扬灿烂。
他最爱笑了,可现在总是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大师兄。
沈薇接着往前走。
薛涧递给她一支桂花,沈薇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她和谢承玉说过,在她的家乡,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对方送花。
谢承玉经常给她送花。
“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沈薇声音柔软清甜,弯着头看他,眼神纯净。
初来溪水村的时候,师兄弟们都很惊奇,在这样的偏僻山村,竟然也有如此漂亮的小师妹,眉眼清丽、气质脱俗、娇憨妩媚浑然天成。
薛涧不说话,他知道师妹很美,无论在祥云宗还是天曜宗,他都没有见过比师妹更漂亮的人。
她很美,却也很单纯。
正因如此,才会被那个魔头欺骗感情。
“来这里处理一些事情。”
沈薇笑道:“好巧呀,你是不是也没想到会遇见我呢。”
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树影随风摇晃,少女肌肤雪白,被日光照得白皙透明。
薛涧心神一荡,缓过神来。
“是啊,没想到会遇见你。”
从前他竭尽全力都护不住祥云宗,如今一定要救出师妹。
“我有话要和你说。”薛涧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大师兄的力气很大,拽着她往南边走。
沈薇有些无措:“等一下,你要说什么?”
薛涧走了几步,在一棵最大的桂花树下停下来,松开手,说了声抱歉。
头顶的桂花树高大茂盛,翠绿叶片间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浓郁的香气熏得沈薇头晕。
“到底怎么了?”沈薇不安地四处张望,漫无尽头的小路空旷寂静,田野间渺无人迹。
薛涧盯着她,神色复杂,犹豫片刻后,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夫君是谁?”
沈薇不明所以:“我自己的夫君,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薛涧垂眸:“你真的知道吗。”
沈薇道:“师兄,你今天好奇怪。”
薛涧苦笑一声:“我奇怪?你难道不觉得你夫君更奇怪吗。”
他眼角抽搐,提到“夫君”两个字时语气加重。
沈薇转过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但是你们应该没有说上话吧,虽然承玉看起来不好相处,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不要对他有偏见。”
薛涧眼神惊讶,心痛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他是魔呢。”薛涧直勾勾盯着她:“你还觉得他好相处吗?”
林中风声瑟瑟,地上金黄色的花瓣随风卷起,落到沈薇扬起的裙摆上。
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薇才转过头:“嗯?”
如果我说,他是魔呢?
片刻前听到的话,此时才进入她的脑海。
沈薇愣在原地。
薛涧双眼通红:“我知道你是被骗了,可他是魔,是杀了师父、师弟,害死祥云宗所有人的圣境宫魔尊。”
彻骨的冰凉,沈薇从没感觉这么冷过。
直到手心湿透,她才回过神来。
谢承玉是魔……
几日前看过的那幅画像在眼前浮现。
薛涧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师妹,我一定会救你离开。”
沈薇摇头,忽然往后退,后背撞在树干上,疼得她闭上眼睛。
“和我走吧。”薛涧唤她:“我们一起回天曜宗。”
沈薇仰起头:“你可能误会了,我夫君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她不会相信,她要亲口听谢承玉说。
薛涧脸色冷下来:“你知不知道,天曜宗已经把你当成魔尊同伙,如果你不走,往后宗门也会对你动手。”
“我不怕。”沈薇扬起眼睫,清亮眸子惹人怜爱。:“我夫君不会骗我,我不怕你们。”
薛涧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果我说,我可以证明呢。”
沈薇看向他。
薛涧静静凝望远方,目光幽深,冷冷一笑。
*
深秋时节,暗瓦下风冷阴湿,黄土壁久被风雨侵蚀,墙面开裂。
日光照不到的地方,苔痕爬进院墙缝隙,缝隙延伸的尽头,一株梧桐树高大挺立,洒下浓浓绿荫。
下午时分,太阳高照,村民们抬木头、盖新屋。忙碌过后,这里是极好的纳凉地。
眼看时间流逝,红轮西坠,天色将晚。
火红的夕阳铺满整片天空时,村长叫停众人,让他们去吃晚饭。
村里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预备好好犒劳此次来帮忙的人。
男人们齐声欢呼,嚷着要喝酒。
谢承玉放下做主梁的木头,绕过人群,转身往外走。
张若河眼疾手快,穿过喧闹的人流,叫住他:“谢小哥,快吃饭了,你要去哪儿?”
谢承玉道:“回家。”
张若河踮起脚才能够到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村长要请大家吃饭呢,咱们吃完饭再回去。”
谢承玉态度疏离地挪开他的手,礼貌回道:“不了,家里晚饭还没做,我要回去煮饭。”
张若河挠挠头,看了眼天色,说道:“这么晚了,薇薇妹子应当吃过饭了,她那么大的人,想来也不会饿着自己。你就别推辞了,村长说要好好感谢大家……诶?我话还没说完呢。”
张若河追着转身就走的谢承玉。
他个子高,腿又长,张若河小跑都追不上,望着对方冷漠阴沉的背影,脚步一顿,竟然不敢再往前了。
谢承玉走到院子外头,停下来,越过人群,抬脚迈进一堆废砖中,弯腰俯身,皱起眉头。
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目光疑惑。
忽然间,一声虚弱的猫叫从废墟底下传来。
谢承玉伸出双手,抬起横梁,动作轻柔地从废墟里捞出一只小花猫。
人群之外,男人身影逆光而立,气质冷沉,阳光倾洒在他硬朗的眉骨上,眼睫微垂,双眸深黑。
怀中小猫虚弱地叫个不停,奶声奶气。
是一只没断奶的幼猫。
房子塌时,砸到了母猫生的一窝幼崽,只有一只存活下来。
“真可怜。”他低声说。
谢承玉眼底露出一抹柔和的色彩,继续往前走,离开人群。
小猫断了一条腿,口中有鲜血,等谢承玉走到村口,奄奄一息的小猫已经恢复健康。
伤口愈合后,小狸花猫喵了一声,蹭蹭他的手心。
谢承玉笑意温柔。
田野空旷,小路漫长,小猫在地上撒了一会儿欢,谢承玉静静看着。
天渐渐地快黑了。
残阳下飞来一只青色雀鸟,落在谢承玉手背。
他垂眸,吩咐:“找个人收养。”
雀鸟扇动翅膀,飞到小猫身边。
谢承玉转身,迎着夕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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