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客默不作声地给自己上了几个清心诀,勉强将这些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
但文芳并不制止他们,甚至和他们一起高呼,直到走出山涧,眼前忽而一片开阔,月光将眼前照亮,空地的前面似乎就是悬崖。
青鹤尚未完全脱离幻境,她只看见前面空白的平台上站满了喜气洋洋的人,邀请她跟他们一起走。
青鹤低头问了一句:“你能看见前面迎亲的人么?”
沈凌客默然摇了摇头,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片空地罢了。
女人们仿佛受到召唤,逐渐从丈夫的身上下来,青鹤混入其中,走之前,沈凌客透过她的盖头看见了她的双眼,师祖眼睛明亮,一如往常,但他还是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
青鹤想起刚见面没多久沈凌客就拉过她的手,但她此刻已经没了当时的避之不及,她甚至安抚了一下沈凌客:“莫慌,我不会出事的。”
这话说完,青鹤觉得自己有些像师父,师父刚开始随意乱跑那段时间,她确实还是个孩子,找不到师父就会急得大哭,师父回来后就会哄着她说,莫慌莫慌……
不过沈凌客此时比她当时有安全感多了,毕竟沈凌客知道她的身份。
他得到师祖安抚,就坚定地回答:“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这句话并未刻意压着声音,是以,其他男人回头稀罕地看他,见他拉着自己的娘子,认认真真地对她说话,于是有人嗤笑他。
“她不过是去生孩子的,还当去龙潭虎穴呢?”
不少人应和那个男人的话。
“女人罢了,还真宝贝上了?”
“大男人也不臊得慌。”
“我听说外地人有怕夫人的,真是少见多怪了。”
文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人们的谈论声才停止。
沈凌客兀自站着,看见站稳的新娘们开始动了。
她们一个个地向前走去,到了悬崖边上,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盖头如鸟凭风而起,连带着红嫁衣裙摆飞扬。他站在人群的末尾,见证了这场自杀潮一般的邪祟之事。
青鹤走在最后,但她跳下去的时候也并不犹豫,只有沈凌客仿佛心脏被人攥紧,他只觉得师祖穿着嫁衣跳下悬崖的画面会成为他日后的梦魇。
沈凌客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跑过去,但什么也没能抓住,身后那些男人还在笑他,文芳也冷眼看着他。
“凌老爷,你要下去陪凌夫人吗。”文芳质问。
沈凌客起身环视了一圈这些人,只觉得荒谬,手已经摸向储物戒,他想把出月剑拿出来。
“沈师弟,让一下。”
有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众人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有女子身穿红嫁衣,顶着满月持剑立在半空中,她目光冷然,她与陆冠宇不能从山涧中过来,只能从高处追赶他们,若不是他们中途还休息了一会儿,恐怕她都追不上。
可追上了又怎样,她以来就看着这些男人袖手旁观,眼睁睁让自己的妻子跳下悬崖,嘴上竟然还是贬低之词。
别情怒极,反倒笑了。
“看到你们我才知,寻仙镇不是改名了,乃是亡了。”
别情出剑,这一剑凭空裂变,仿佛一万只箭刺向悬崖边,每一剑都刺向那些惊慌失措的男人,但最终每一剑都钉在了想要逃跑的文芳身上。
青鹤剑法第六式,千山尽。
在青鹤剑派,只有第一代掌门自创的剑法,才叫做青鹤剑法,青鹤剑派延续至今,别情是少数能将这套剑法使出来的弟子。
文芳目眦欲裂,她想要惨叫,但一声都没发出,因为她的喉咙上也有一剑。
文芳被许多剑刺死在空中,但从她身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文芳陡然低下了头,一张孩童般的脸迅速老化,又黑又亮的麻花辫也变得干枯的白发。
看见她第一眼,别情就想到了孙夫人所说梨花园里行将就木的老妪。
陆冠宇修为不及别情,赶到后看见他们要逃,及时捏诀,封住了山涧的退路,别情与陆冠宇落地,沈凌客微妙地发现,比起陆冠宇,他们更害怕穿着嫁衣的别情。
听沈凌客简单说了说路上的事,在听到小师妹也和他们一起跳下去后,别情蓦地提了剑:“走,下去找她们。”
陆冠宇看了一眼那些惊慌失措的男人,问道:“那他们?”
“想离开这里,要么是回头退回山涧,”沈凌客冷静地说道,“要么是跳下悬崖,若他们想跑,可以像他们的妻子一样跳下悬崖。”
三人对视一眼,随即不再管他们,兀自跃下悬崖。
至于悬崖上的人,看向左边被万剑穿心钉死的文芳,又看了看漆黑不见底悬崖,竟然没有一人敢跳,哪怕他们已经见识过,跳下去的妻子还是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
这边青鹤跳下去后,那些被定在半空中的新娘才一起降落,无论从这掉下去会不会出事儿,她都得做好防备,青鹤随她们一同坠落,直到快落地时,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牵住所有人,直到他们落下。
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蘑菇伞盖,众人落在上面即便不死,却难保不会受伤。但有青鹤的托举,现在所有的新娘安然无恙地降落在蘑菇伞盖上,大家都端正地坐着,似乎等着谁来。
青鹤放了个傀儡替代自己坐在伞盖上,随后捏个隐身决跳下蘑菇四处查探。
她四处看去,这悬崖下虽然漆黑,却并非不能视物,除了那个巨大的蘑菇,地上还有许多小蘑菇,这些小蘑菇的伞盖都发着光,勉强可以照亮前面的路。
青鹤没顺着小蘑菇的方向走,首先选择查看附近的崖壁,因着看不太清,她便用神识一片片扫过去,果然在一个地方发现了熟悉的符文。
这符文与上面山涧中的符文同出一源,只是比她印象中的那个符文要强了很多,比方说当初师父带着他直接打破山顶就能飞上去,在此地就不便这样行了,上面有符文笼罩,下来的人难以上去,上面的人难以下来。
但这对青鹤来说倒是好消息,这意味着青鹤剑派的三人进不来,她想做什么不必刻意隐藏。
虽然青鹤对符文研究并不深,但好消息是她对法阵略通几分,顺着这两个符文的位置,她推测出大阵的阵心有可能在两个方位上,照理来说,阵心中必然守着制成法阵的人,只要挨个排查过去便可。
青鹤这样查探的时候,发现角落里有一串石梯,拾级而上似乎可以通到悬崖。
青鹤想到文芳,猜测这大概是给文芳用的,大概文芳稍后便会下来,她得赶在文芳之前才行。
短暂间有了决断,青鹤就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悬崖下很大,并且是一片平底,这地下似乎是天生形成的一大片平台,非常适合放置阵法,难怪选择这里。
青鹤有一会儿,仍未遇到人,她干脆举着光球御风起行,速度果然快了很多,但越向这个方向前进,却越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皱着眉靠近后,发现这不见天日的悬崖下有一处水流,水流上飘着白色细碎的落花,在月光下有种诡异的美丽。
再向前是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拱桥倒影在水中形成一个正圆,像天上的圆月从水中升起。
青鹤过了桥,看见了一簇簇梨花树林。
虽是意料之外,但自她听见“鹰面人身”之后,内心便有的一个猜测。
又是这梨花树。
梨花铺面了地面,谁也不知道这暗无天日的悬崖下,梨花是如何生长的。只是这诡异的繁茂盛景,让她想到了另一个人,百里荼蘼。
荼蘼花是末路之花,也是百里荼蘼本人的怀物,更像极了她的性格,她不但乐意自毁,更愿意毁灭别人。
说起来,荼蘼花和梨花长得本来就像。再加上这符文的来历,以及这阵法的布置手段……
青鹤脑中闪回了一张苍白的脸,脸上虽然有笑容,但眼睛里全是疯狂,于是渐渐那张脸溅上了血。
她浮在半空中俯视一番,这次梨树林里的阵法尚未毁去,所以她看见了整个阵法的全貌。
如果说青鹤略通几分阵法,那荼蘼就是将师父的阵法之道学了个十成十。
她当下看不出这法的作用,但一眼便知这阵法是邪祟之物。
默默记下那几个阵眼所在的位置后,青鹤抬手虚握,整片梨树林炸开,虽是炸开,却静默无声,只有漫天的梨花扑簌簌地舞动,仿佛无穷无尽地落下,要淹没青鹤。
青鹤拂去肩上的落花,神识放开后见阵法仍在运转,便知道这个方位的梨树林并非大阵阵心,真正为祸一方之人在另一个方位。
她不疾不徐地放出神识探知着,随后锁定了一个方位。
青鹤还挺生气的,若梨树林与荼蘼有关,最早能追溯到沈凌客母亲的时候,这意味着荼蘼早就休整好了,已经在暗自动作,意图反扑。
这因果终究还是缠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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