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夜空与飘雪交织的，元旦的喧嚣热闹和璀璨灯光正肆意弥漫。

时林晚困惑皱眉：是……室外直播？

之前这个节目，应该是夏连溪的表演。但他不知原因的愤怒离去，所以，这个节目，是换成了街头祝福吗？

镜头由上往下，就在这一片繁华盛景之中，一道身影，如同划破暗夜的惊鸿，猝不及防地闯入视野。

他身姿笔挺而修长，一袭简约却难掩质感的白色风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衣角翻飞间仿佛带着凛冽的韵律。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仿若古希腊雕塑般令人惊叹，每一处线条都似是力与美的极致融合，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潇洒。

他的脸庞逆着光，却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那如刀削般利落的轮廓，冷峻而深邃。剑眉斜飞入鬓，眉梢凝结的些许雪花，宛如寒星点缀，更添几分冷峻。

光线流转，各道光晕在他的脸上切割，双眸深邃似藏着无尽的故事与深情，薄唇的颜色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温润。下颌线条紧致而流畅，引导着光线，将什么秘密掩埋在衣襟之下。

这一瞬间，时间静止。

让万物失色的独特魅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让人久久难以回神。

“慕望秋……”

莫名的，时林晚总觉得，透过镜头，他在注视着自己。

这是……直播。

清灵的音符仿若雪花初降，轻轻扬扬地散落。

随着旋律推进，男人轻柔且纯净声音悄然融入，如同雪花飘落时那细微的簌簌声，与竖琴的音色完美融合，仿佛是从遥远天际传来的呢喃，带着丝丝缕缕的柔情与惆怅，与竖琴相互交织缠绕，将听众缓缓引入其中。

虽然在嘈杂的后台，却仿若与他共赏了一场雪。

《Neige》。

Des frissons sur le monde（凌乱在大千世界）

Qui viennent en cortège（随伍而行）①

思绪回到半年前一个平常的下午，他携着满腔郁结，在聊天框里向她寻求一份宁静，时林晚便给他推荐了这首歌。

温室里，一个飘着清甜草莓味的早晨。他发送了一段音频，将一朵花绽放的声音，换算成了阳光洒下的轻吟。耳际，是精神矍铄的老人们的关怀与揶揄。

Tombe le manteau blanc qui la protège（像降下白色的冬衣护她周全）②

是她离去后，慕望秋的灵魂散落成一地的碎片，每一片都刻着对她的思念。麦克风前颤抖地演绎，是虚拟世界为他着迷的狂欢，却也是他回不去的春天。

C'est comme un sortilège（就像一个咒语）

Comme un baiser froid sur la peau（就像在肌肤上一个清冷的吻）③

现在再唱起这首歌，他……是什么心情呢？

“时老师……？”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时林晚的小白和赵秘书一惊，眼睁睁见她平静地流下泪来。

小白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纸巾递上去。时林晚却像是完全没知觉一样，默默坐着。

赵秘书轻轻拍了拍小白，示意他把纸巾放着，然后带着他转过头去有一搭没一搭瞎聊天，给时林晚留出空间。

作为一个常年察言观色的人精，赵秘书早就发现了时林晚今晚的情绪不对劲。她像是被什么压抑着，一层又一层的。

当那个叫于婉清的女人说要离开剧院的时候，时林晚身上的悲戚更甚。与其是舍不得这个队友，赵秘书更敏感的发现，于婉清的话就像一个火星，彻底点燃了时林晚闷在心里一晚上的情绪。

之前不清楚情况，现在随便套·套小白的话，就清楚了。

赵秘书无奈的摇摇头。

他不懂恋爱，但是他懂爱。

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当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因为自己，不断向这个世界让步，她都会自责歉疚。

就算做出这个选择的那个人，但是，她还是会痛。因为他因她而痛，所以，她会替他痛。

但至少，现在在时林晚眼里，慕望秋也算“争”了一次。

哎，只有看自家老板能开窍到什么程度了。

他可是很清楚地记得，下午他来和李台长他们过明面时，时林晚没有看到慕望秋时，脸上显而易见的落寞。

慕望秋的雪夜直播结束，网上的热浪又被炸出一个高度。

除了惊叹、赞美，高呼“人间值得”的，也有攻讦慕望秋取代夏连溪的节目的。可第二个声音还没出现多久，就全部被压下去。紧接着，秦州电视台、辰宇文化和似暮都发声，从不同角度解释了原委。

夏连溪团队还没蹦跶出什么水花，就被按死在胚胎里。

“可恶……”夏连溪气得咬指甲，“快点找公关啊！”

王鑫忙得手忙脚乱，看到夏连溪毫无形象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找找找！在找！你给我振作点！”

“都怪那个混蛋，偏偏在这种时候。”夏连溪翻着手机，恨不得把之前提供照片的狗仔掐死。

谁知他电话还没按下去，对方反而打过来了。

夏连溪立刻接通了电话，可是，在他开口之前，对方说了一个，让他瞬间闭嘴的消息。

因为慕望秋的直播，人民广场挤出了新高度。谁也没想到，来纪念碑跨年，居然能遇到元旦晚会的直播现场，而且，直播表演的，还是慕望秋！

“啊~~~小慕~我爱你！”

“小慕，看这边，这边！”

在汹涌人潮的推挤之下，负责维持秩序的交警与警察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那些疯狂的人群，满心狂热地企图冲破防线，挤到慕望秋的身旁。然而，这场即将掀起的混乱风暴尚未来得及完全爆发，便被骤然遏制，迅速消亡。

一列身着笔挺西装、身姿高大挺拔的男子稳步走进躁动的人群之中，他们神色冷峻而坚毅，有条不紊地协助公安人员一同筑起稳固的秩序防线，使得现场的局面逐渐趋于稳定与安宁。

而慕望秋，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

直播早就结束了，时林晚仍旧呆呆坐着。

乔嘉她们过来时，便看到这样的情景。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也不好意思上前去安慰她。所幸她们不必上台谢幕，给工作人员说一声，就可以回去了。她们心照不宣地在一旁换衣服卸妆，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她。

来到这边这么久了，时林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世界虚浮不实过。那些短暂的欢愉，像是漫长时光中的零星闪烁。她的灵魂就像这细雪纷扬，乍一看，下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但初阳一照，便是一地泥泞。

任何人经过，都要说一句——脏。

她不好。

她是慕望秋生命里的雪，是不该下的雪。

也只有他会觉得她好了。

周围人来来去去，各忙各的，没人注意这个角落里，有一道门，久久没有打开。似乎不少演员已经表演结束，随便梳洗便回去了。就连外面走廊某些声控灯，也渐渐暗了。

不会有什么会停留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时林晚才恍惚想起，小白和赵秘书他们还在这里，便收拾起身，木然道：“回去吧，让你们久等了。对不起。”

小白看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时老师也好，慕哥也好，两个都是淡人。出点什么问题，都不知道怎么交流。

赵秘书似乎处理了什么事，一进门正好听见时林晚说这话。他答应着，顺手把小白拉出去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时林晚。

她走到里面的卸妆间，站在镜前，先取下了穿戴甲，再用卸妆棉沾湿卸妆乳，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机械地擦拭着脸上的妆容。

往日轻盈的四肢，现在，就连举起这张棉片，都有些无力和沉重。

忽然，一只手托住了她僵硬的手肘，像是引着孩童走路一般，牵引着时林晚的动作。

时林晚眼神一错，在镜中，和他的视线交汇。霎那间，泪盈满眶。

慕望秋半蹲在一旁，眼中满是关切和心疼。“我回来了。”

他冲着镜中的时林晚微微一笑，余光中瞥过台上的洁面乳，挤出一点在手心，双手揉搓片刻，待温热后，轻柔地涂抹在她的脸上。随即缓缓地打着圈，轻轻地按摩着她的太阳穴、脸颊和下巴。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细致和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时林晚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混进泡沫中。

“第一次给你卸妆，做得不好，都把你气哭了吗？”慕望秋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是刚刚那场直播的延续。

时林晚泪涌得厉害，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慕望秋手上一顿，动作更轻了。

“差不多了。”时林晚的手腕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开水冲洗。

依仗着唰唰的水流声，时林晚的喉间，泄出一些悲鸣。

慕望秋的心都揪紧了。

他无措地站着，衣冠整洁，却又像是□□。

时林晚卸完妆，擦干净手，将头上的钗饰取下，小心翼翼地装回之前的盒子里。接着，珍而重之地递给慕望秋。

“稍等，我马上换衣服。”

慕望秋点点头，说：“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准备退出去。

谁知走几步，时林晚就叫住了他。

“那个……这些东西，能帮我问一下，价格……”

慕望秋脚步一顿。

“什么？”

时林晚重复了一遍。

内容的冲击力太强了，以至于两人都没注意到，这一遍的声音比刚才小。

慕望秋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往她的身边走来。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像是要维持不住。

“都是礼物，新年礼物。”

他已经想不起，今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准备这些东西。他感觉呼吸有些酸涩，心脏像是被无数看不清的线拉扯着，像是等他走到时林晚身边时，就会被切碎。

“讨厌我？”

时林晚沉默着，摇摇头。

她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瑟缩在自我保护的壳子里，不会被眼前耀眼的人灼伤。

卑鄙，丑陋，没有责任心，自私……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在一起。”

“你给我这些干嘛呢？”

让她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坚定的选择。表现出知道自己能毫无条件获得他的付出的愉悦？向他无止境的撒娇，需索？

哈哈哈……这太可笑了。

这和拿慕望秋当ATM备胎有什么区别。

这是……对他那么纯粹的感情的利用，和亵渎。

慕望秋深深吐出一口气，费了很大的劲，才压下想拉住她的手臂的冲动。不能吓到她。

那次在车座上，害她紧张害怕得发抖的错误，不能再犯了。

“礼物，就是纯粹的礼物。”慕望秋的声音仍旧轻柔，他像是最有耐心的儿科医生，重复着病人难以理解的词汇。尽管，这个词汇的含义是满含爱意，又那么简单。

可对面的人，就像从未接受过什么正面的情感反馈，根本不能……不，是不敢，去相信这样的馈赠会降落在自己身上。

慕望秋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不仅是因为她的拒绝，更因为这拒绝背后，造就她这样自卑的经历。

“无论你是什么态度，我只是，想送给你。送给你这个行为，足够让我开心，让我幸福。”

时林晚眸光一闪，抬头问道：“就像你之前，拒绝一切优质资源，只为了来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可能？”

慕望秋在她面前顿住，在思索的间隙，还有一丝余力自嘲：该庆幸吗？自己居然还能勉力在她的面前站住，不至于摔一跤。

“因为你值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可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我好后悔，以前没有照顾好你。”

“至少，让我有一个机会，可以弥补。”

她那么好。

明明自己千疮百孔，却还在一针一线，修补着他的裂缝。

“从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反馈……就算，只是做家人也好好。”

慕望秋眸光微闪，望着她：“不可以吗？”

那双眼睛，原本闪烁的光芒仿若被乌云遮蔽的星辰，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痛楚神色。他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好似一条条愤怒的小蛇般微微凸起，微微颤抖。

他害怕，再从她口中听到拒绝。他害怕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当真一文不值。

他已经被丢掉了一次又一次，这次……还要被丢掉吗？

时林晚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缓缓低下头，不敢直视慕望秋的眼睛，心里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你别这样。”时林晚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气氛吞噬。她不是他的家人，她……只是一个在哪个世界，都被排挤的孤魂。

“你很好……很好……”

“没有谁，有资格决定你的去留。”

“你本该存在在这里，而非像我一样。”

再张口，慕望秋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没被当头一枪毙掉，他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侥幸。她不知道，她一次次的自我否定，对他而言，也近乎凌迟。“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能走到今天，难道不也是因为你吗？”

“你觉得我很好，你又何尝不好呢？”

他打开手机，打开微博，让她看满屏的赞美。

那是和他的直播一起冲上热搜的词条。

那是刷了几页都没拉到底的转发和告白评论。

时林晚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

那些文字，就算是隔着屏幕，也在狂肆地叫嚣着喜欢。

“是什么，让你这么胆小。甚至没办法去认可自己？你拥有站在顶端的实力，还有那么多期盼着你的观众。我和他们一样，渴望着你，爱慕着你。”

“可我比他们多了一条走近你的路，这让我变得贪心。”

“可如果……这会给你带来困扰……”

慕望秋一遍一遍复述着，将自己塑造成想要跨越界限的侵·犯者，这一切不是她的罪过。追求美好，是每个人的天性，美好本身无错，追求的人也无错。

“你看到我的直播了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能拥有这样的表演。”

曾经为了直播，他苦练技巧，让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地在舌尖跳跃，宛如灵动的飞鸟在华丽的金丝笼中穿梭，却独独少了灵魂的温度。因为“S”的走近，因为“S”的逃离，他懂了爱一个人的感受。

那个被丢弃的午后，被尘土淹没的等待。他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性格。他常常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剖给她看，却从未倾听过她的生活。他对她一无所知，又怎么能获得她的喜欢。

于是，往后的每一次开口，都被炽热而真挚的情感紧紧包裹，燃烧着他对她的渴望与眷恋。每一个音，是他内心深处情感的强烈奔涌与宣泄，是他深情的喃喃细语。

他想，就算她不再见他。至少，要用自己的歌声，化作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冲破重重樊篱，带着满满的爱与眷恋，向着她汹涌而去。

“是你让我拥有了现在。”

时林晚想起了镜头前，在纷纷扬扬的雪下，慕望秋那像是要刻入灵魂的歌声。

那是……因为她……是，为了她……

看着她浑身微微颤动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慕望秋轻轻搂住她。意外的，她没有抗拒。于是，他微微弯腰，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时林晚的额头上。

"你没有毁掉我，是你成就了我。"

①②③歌词出自《Neige》，歌手Cécile Corbel。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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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