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大附属儿童医院的大夜班是从早八点到第二天早八点。谢翡昨晚运气不太好，连着三台急诊手术，下班时已经临近中午。

这个时间点正是医院电梯的高峰时段，随着电梯门一开一合，涌入的病患和家属很快将密闭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谢翡半阖着眼站在最里的角落，屏蔽一切吵嚷的声音和混杂的味道。

“叮咚”，电梯下行至一层。

谢翡低头看着手机，随人流走出电梯。

仿佛接受到帅哥雷达感应，他步履未停，侧眸看向斜后方的另一部电梯。

一闪而过的身影看不太清具体的五官细节。

但是，身高体型是看得见的。

谢翡在心里“哇”了一声。

这个背影。

好A。

缓慢闭合的电梯门重新打开，在人们不解的目光中，楚青枫连说三声“抱歉，让一下”，逆着人流走出来。

大厅明亮的灯光投映下来，将男人眸中翻卷不息的复杂情绪照得清清楚楚。

秘书秦天两手拎着营养品，不解地问：“楚总，什么事？”

楚青枫不答，左右张望。

熙熙攘攘的医院大厅满眼望去都是人头，男女老少，哪里有他要找的人呢？

也许，看花眼了吧。

谢翡出医院大门步行五十米来到达地铁站，十来分钟后从三站外的地铁口出来，再步行八十米，到家。

他脱下保暖的羽绒服，门铃响了。

今天冬至，姥姥包了他最爱吃的韭黄牛肉水饺让姥爷送来。老人家一大早发了微信，谢翡直到出手术室才看到消息。

谢翡早就说了无数遍让两位老人注意身体，不用给他送饭，但是姥姥姥爷谁也不听他的。连他们科里新来的小护士都知道，谢大夫出差，七十多岁的谢姥姥、谢姥爷和两只猫必然整整齐齐到车站接送，场面相当隆重而温馨。

韭黄鲜甜，牛肉浓郁，一口咬下去在嘴里爆汁。

谢翡饿了，吃了二十个都停不下来。

姥爷是个小有名气的国画画家，性格温和宽厚，说话从来不紧不慢。日常询问谢翡工作忙不忙累不累，即使再累也要按时吃饭。谢翡回答自己有好好吃饭，问二老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上周同城快递回去的那箱药里有治疗关节痛的新药，姥姥用了效果怎么样。

姥爷笑容慈祥：“用了用了，你姥说效果好，左手食指关节能打弯了。那药贵不贵？”

谢翡摇头：“不贵，有慢病报销，自己花不了多少，您放心。”

事实上，这药上市没多久，根本不在医保报销范畴。

姥爷：“知道你孝顺，但也别给你自己太大压力。下周有时间回来吃饭吗？”

下周五他正常白班，不出意外能按时下班。

“嗯，有时间，我想吃姥姥的打卤面。在外面从来都吃不到家里的味道，想想就流口水。”谢翡道。

姥爷呵呵笑：“好好，打卤面管够。”

吃完饭，谢翡送姥爷下楼。

等车时，老人家拉着谢翡叹口气，叫他的小名：“桃桃，知道你忙，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考虑。你都三十了。事业固然重要，但是人不能没有家。我跟你姥将来走了，你就孤零零一个人。想到有一天你老了病了，身边连个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人都没有，你姥和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谢翡笑着揽上姥爷的肩膀：“姥爷，我没说过不谈恋爱不结婚，追我的人很多的，只是没时间谈。您放心，我肯定能找个像模像样的对象回家，绝对不会孤独终老的。”

送姥爷坐上车，谢翡回到家倒头就睡。

醒来时房间里寂静得可怕。

谢翡按下遥控器，窗帘缓缓拉开。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仿佛陷入黑暗的钢筋混凝土巨人，一扇扇排列整齐的方窗亮着点点星光，盘绕着的立交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诉说着首善之区的繁华夜景。

这些年，追谢翡的人不少，还有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对他一见钟情。

谢翡没有看对眼的。

家人朋友都说他眼光高，挑。

他曾经专门坐在书房复盘。拿出一张A4纸，写上追求对象的名字，然后回忆。

外貌、身材、言谈举止，自己接受不了的点。

有人衣冠楚楚，但是吃东西吧唧嘴超大声。

有人长相平平，工作平平，却对他要求这要求那。

有人自身各方面不错，但是张口我妈说闭口我妈说。

……

一个小时后，A4纸被撕碎后魂归垃圾桶。

谢翡很清醒。

不要妄想去改造任何人，尤其是成年人。说他挑剔也好，眼光高也好，他就是忍不了一点。

几十年和不合适的人生活，他还不如单身一辈子。

谢翡现在是主治医生，他的老师儿科主任王明笙教授同时也是儿童医院的副院长，三年后将要正式退休。谢翡作为王教授的关门弟子，科研和手术水平在科室有目共睹，很有可能三年内升副主任。

可以预见这几年他会有多忙。

今天看着姥爷的背好像更佝偻了，脸上的沟壑也更深了。谢翡叹了口气，给发小周洛打求助热线。

响了五六下，才被接起来。

周洛的声音有些喘，“在办正事，有事说。”

谢翡以为扰了人好事，咳了一声，开门见山：“给我找个男人，结婚那种。合得来就过，合不来一年后就离婚。”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头传来一道突兀地啊声，听起来惨兮兮的。

玩这么大吗？

谢翡：“……挂了。”

他正要挂电话，只听周洛那边倒吸好几口气，“别挂……师傅不按了不按了，再按要出人命的。”

谢翡：“你在哪儿呢？”

周洛：“在津市体验洗浴文化，叫了个师傅按脚，他手劲儿太大了，太他么疼了。”

周洛大学毕业后趁着短视频的风口做了up主，全网好百万粉丝，是个网红。

谢翡脑子里已经有周洛抱着脚丫子龇牙咧嘴的画面了。

按摩师傅大概觉得自己白拿钱不好意思，临走前真心规劝，“小伙子，你体内湿气大，肾也不好，找个中医好好调调吧。年纪轻轻的，这是大事。”

周洛：“……”

手机这边的谢翡：“……”

一秒钟后，谢翡噗嗤笑出来，毫不遮掩。

周洛懒洋洋地倒在按摩床上，“谢小翡，你知道我今天多累吗。早上四点爬起来去西北角拍早点，七点半去了第五大道，中午吃了捞面，下午赶场子听相声。听起来吃吃喝喝逛逛让人羡慕，谁想到我刚才差点在浴池里睡着淹死。”

谢翡收了笑，“钱这东西，真不是东西！”

周洛翘着脚丫子聊天：“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谢翡淡淡地重复一遍。

周洛从按摩床上弹坐起来，“谢小翡，你丫要结婚？！”

谢翡“嗯”了一声：“家里催得紧，索性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周洛：“虽然你长得够好，但也不能恃帅行凶啊，哪个正常人能接受这种条件。离了就是二婚，终身打上标签了。财产呢，财产要不要分？”

谢翡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你帮我打听打听，随缘吧。如果合不来最后要离婚，我给他精神损失费。”

天空飘了雪花儿，高架桥上车流拥堵，从车窗望去眼前一片赤红尾灯。橘黄色路灯不断打进车内，将空间分成明暗交接的两块。

即使是在车里，即使是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楚青枫身上价格不菲的西装布料细腻平滑，衬衣纽扣一丝不苟系到了最上一颗，恰好卡出锋锐的喉结。

他坐在光影的分界处，俊逸的五官有一种冷淡的凛冽感。

楚青枫没有如往常一样见缝插针地忙工作，笔记本电脑甚至没有开机。

他手指抵着额头，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相册某个单独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画。

青年跪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质地轻盈的白衬衫，长度堪堪遮到臀部。脖子上戴着黑色刺绣花朵图案的choker。

扭头看过来的眼神魅惑中透着不明显的紧张，无声邀请。

床上凌乱地散落着妖冶的玫瑰花瓣。

整张画没有露出任何关键部位，色调是冷淡的暗色系，象征着发生时间是滋养谷欠望的夜晚。

十年里，楚青枫打开这个文件夹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

不需要。

青年像在午夜绽放的玫瑰精灵，带着尖刺的藤蔓无声无息贴地而行。待他发现时，已经被刺透肌骨，撕裂动脉，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将藤蔓浸润。

他没有挣脱，心甘情愿。

回到家，迎接楚青枫的是空无一人的黑寂。

全屋智能感应到主人回归，不需要任何操作，房间灯光次第亮起，新风系统进入工作状态，为门窗紧闭的干燥室内送来徐徐湿润的温暖空气。

家里没有请保姆，钟点工每周会过来三次打扫卫生，补充所需日用品和食品。

楚青枫在国外留学十年，实在适应不了冰冷单调的白人饭，自学成二级厨师。只是工作太忙，也没有一起分享美食的人。

洗完澡，捏着一罐冰啤酒，楚青枫来到书房准备工作。

手机响了。

这是他的私人号，知道的人只有家人和朋友。

“hey，bro！帮个忙。”

来电的人叫霍行，和楚青枫在留学时认识，关系不错。

楚青枫喝了口啤酒：“说。”

“我前任让我介绍个靠谱的结婚对象，我周围的人要么已经结婚要么不适合结婚，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青枫挑眉：“给前任介绍结婚对象，你真是心胸宽广。”

霍行：“嗳，不是。是前任找来了，让我给他发小找个靠谱的。”

楚青枫：“记得三个月前你喝醉，躺在我家沙发上说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如果再和前任联系，你就不是你爸妈生的。怎么，原来你还保留人家的联系方式？”

霍行咳了一声，言辞闪烁：“嗳，你记错了，我说的是不主动联系，现在是他联系我嘛。装看不见，显得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猛1小肚鸡肠。”

很快，楚青枫的手机屏幕里出现霍行发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头像和备注被打了马赛克。

【我最铁的发小，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学霸，B大医学博士，现在是B大附属儿童医院的医生。独苗苗，被家里催得烦了，想找个对象结婚。】

HX：【医生很多玩得花，还用你介绍对象，我可不想做媒被人骂一辈子！】

【滚你大爷的！我发小是神经科主治医，你知道他一天看多少门诊做多少台手术吗？花个屁！他和我不一样，从小拿的奖状能把你家别墅贴满。不信，你自己上儿童医院app去看。】

【哦，对了，他叫谢翡。】

霍行发完截图，又把从B大附属儿童医院app上扒下来的新鲜热乎的证件照发过来。

“咚”的一声，楚青枫手里的易拉罐垂直落体，砸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骨碌碌滚了一大圈，最后停在墙角。

浓郁的麦芽香气在室内迅速发散，伴着大量泡沫破碎的细微动静。

证件照上的人别说戴了黑框眼镜，就是化成灰，楚青枫都能认出来。

烟花易逝，凡是过往，某个人某件事终是成了意难平。

他热情又虚伪，浪漫又狡黠。

离开的时间越长，就越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分不清从哪里结束，从何时开始。

霍行再次打来微信电话轰炸：“兄弟拜托了，找个靠谱点儿的。我前任三个月来第一次找我，他发小确实条件不错，年纪轻轻就是主治医，长得也出挑。你认识的人多，还有你们公司的有为青年，一抓一大把。知道你忙，时间宝贵。等事儿成了，我请你吃饭，世界各地餐厅随你挑。”

楚青枫：“可以。”

霍行：“够意思，谢了。听你的话头儿，心里有人选了？”

楚青枫：“嗯。”

霍行：“谁呀？”

楚青枫：“我。”

霍行：啥？（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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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泽是科技公司总裁的第一秘书。

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拿着藐视同龄人的高薪，谢君泽冷静、智慧、勤勤恳恳，完美地像个机器人。

现实是。

上班哪儿有不疯的？！

只是为了窝囊废。

裴如琢觉得谢秘书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保守。三十五度的艳阳天，白衬衫的衣扣严格扣到领子最上方的那一个。即便是笑，也只是克制地弯一下唇角。

某一天。

裴如琢无意间看到谢秘书是某古早键盘网游的玩家。好奇心驱使下，他买号登陆游戏。

然后发现。

谢秘书变身e人高甜萌妹子，见谁都是哥哥，一句话三个颜文字。是全服务器所有成男心中的“女神”。

在漫展上，谢秘书手拿团扇穿着合体的短旗袍，露骨张扬得不加掩饰。

这样的反差让裴如琢心动。

裴如琢在游戏里很快和谢秘书加了好友，并且快速上位，成为谢秘书的最佳云搭子——聊美食，聊宠物，聊八卦和吐槽老板。

谢秘书：

【我老板那方面绝对有问题】

【不然他宁可在办公室加班都不出去搞女人？（打工人虚弱的微笑）（小狗垮起批脸）】

很奇怪，平时对他句句有回应，陪他骂老板骂得比自己都狠的云搭子半小时都没消息。

直到，谢君泽被叫进办公室后狠狠压在墙上，他发的消息出现在老板的手机屏幕上。

“现在知道不回你消息的原因了吗？”

谢君泽吓坏了：“我明天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办公室被开除吗？”

*

晚上八点半的公司整层楼空空荡荡。

谢君泽每一道颤栗的指缝都被裴如琢细细抚慰，低声提醒：“别紧张，谢秘书。”

谢君泽抖着声音：“老板，这是公司。”

裴如琢像某种准备进食的大型猫科动物：“现在下班了。你说过上班正经，关我下班什么事。宝贝，今晚再穿一次旗袍？”

谢君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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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冰镇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