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挚在凉亭中这么耽搁了一会儿功夫，教陈姝终于赶了过来。

好容易远远看到刘挚在凉亭内说话，陈姝逐渐放慢脚步。以期做出偶遇的样子，可惜还没等她走进，刘挚又离开了凉亭。

他个子高步子迈得大，眼看距离又是要拉远了，陈姝急急地走上前去，确认自己果然追不上，才不得以高声唤道，“太孙殿下。”

这声音……

刘挚不得不驻足，回头看去，见是陈姝，不觉微微皱眉。

见对方停下似是在等待自己，陈姝心中大喜，稍微放慢了速度，在保持名门贵女的姿态下，走上前来，行礼道，“见过表哥。”

刘挚点点头，“可有什么事？”

陈姝听刘挚这样问她，心中念头急转，慢慢低声道，“姨母有心为姝儿好，让姝儿来参加这菊花宴。可其他人姝儿并不相识，也不知该找谁交谈。方才看到表哥，姝儿便似有了主心骨，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像是因为说出自己害怕而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似的，侧过脸去，升腾起薄薄的一层胭脂般的红晕。

害怕了？

呵。

刘挚心中嗤笑，这一招对付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或许是有用的。他这样于深宫中成长，又在军营中锻炼过的人来说，又怎会不知陈姝的想法？这手段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幼稚。

他隐去内心抑制不住的嘲讽，故作温和道，“表妹若是害怕……”

陈姝依旧低着头，听他这样说来，不禁心中有种得逞的甜蜜，不料刘挚的下一句话却是——

“……那就先行回府吧。音和，送陈家表妹回去。”

“是，殿下。”刘挚身后的随从应声道。

原来他身后两个削瘦的随从，竟是音妙音和两个所扮，以化妆隐去了容貌，看上去只是偏阴柔些的男子。

陈姝愣在当场，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你若害怕，不应当是“我来陪你”吗？

怎地就变成了让我回家？

“回去吧，你莫怕，我会和母妃说，下次这种场合，你还是少来参加。”刘挚依旧温和道。

可惜这样的话语听在陈姝心中，无异于惊雷。

可惜刘挚并未给她反应的时间，“表妹小心，孤还有事，先行一步。”

陈姝愕然看着刘挚离开，身边有刘挚的随从躬身向自己行礼，“太孙有令，请陈小娘子随在下离去。”

不说陈姝此刻手足无措，就是她身后的两个侍女也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听这个太孙身边随从的话。

陈姝脸上神色变幻，想到面前这下人始终是太孙的人手，不好做出举止失礼的事情，终是忍着自己的脾气，道，“那就——多谢了。”

音和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虽然没有抬头，却从陈姝的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心中不由一晒——戴面具的这些仕女们，总有戴不下去的时候，无怪殿下瞧不上她们。

音和领着陈姝向外走去，没有多久，便听陈姝突然道，“哎呀，我有件事物没取，你且等等，我回去找到再说。”

言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开什么玩笑，来到陈王妃举办的宴会，什么都没干就要回家？

她还没有作诗扬名呢，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刘挚若是一会儿再见到她，也有借口。总之现在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音和看着她们主仆三人逃跑似的背影，心知这是个不想离开菊花宴的借口。扯扯嘴角，回去向刘挚复命了。

远处凉亭内，一直注视着刘挚动静的齐王世子刘显向自己随从问道，“那女子是何人？”

他不知刘挚和那少女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刘挚似乎对她十分温柔，还让自己的随从带着她们，想必是十分亲近，照顾的关系了。

听了随从回答是太子妃姊妹夫家，大理寺丞陈家的女儿，脸上逐渐浮起笑容。

在仆从的引领下，众人三三两两来到设置好的席间，内设书案，上有笔墨纸砚，只等着赏花之后，留下诗作的众人书写。

这样的书案，分设在花园的两边，后面一边是男子席，一边是女子席。

刘挚方才要做的事情，已经办完，此刻悠闲地在男子席间，看着众人纷纷上前，挥毫泼墨，留下自己满意的诗作。很快便有其他人将一首首诗作高声念出，供其余人品评。

看着服侍的人给自己斟满美酒，刘挚端起酒杯，置于鼻下清嗅，恍若能闻到菊花清香。他把酒杯放下，耳听得周边喧嚣，脑中却回响起另一首诗。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据《笔下人间》说，这首诗的题目叫《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

思故园啊。

相比起现在耳边时不时想起的那些矫揉造作，这才叫真正的诗作。

刘挚心中微微感慨，忽然间，那个貌似清冷的女子形象，飘入脑海之间。

想起她的布裙荆钗，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芙蓉面，想起她的聪慧，能干。想起她令许多男子都要汗颜的胸怀。想起她笔下策论、传奇。

想着想着，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他目光本是看向远方，并有看在实处，可是他面庞所朝的位置，正是女子席。

刘挚把玩酒杯却并未喝下的模样，另有一种少见的风流姿态。吸引了对面女子席上众女的注意。何况——他又是定定朝着这边看来的。也不知太孙殿下究竟在看谁呢？众人心中纷纷猜测，忍不住打量起女子席的位置。

女子席间，陈姝已经看出，刘挚的目光停留在哪一处。

想起方才他对自己的态度，令她内心更加的嫉妒。她看着那几个女子，暗暗记下了她们的名字。若有机会……

哼，若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让她们付出勾引表哥的代价！

男子席间，又有诗作写成。

这是一个未及弱冠的男子，赢得许多人的关注。随着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周围爆发出如潮水般的赞美。

这阵阵叫好声，暂且打断了刘挚的思绪。

他微微冷静下来，知晓自己今日还要等着诗作评判一事，借机插言，于是回神，发觉此时众人喝彩的正是自己等着的那人，不由得微微一笑，也道了声，“好诗！”

按照地位而言，身为陛下亲封太孙的刘挚是在场众人中最为高贵的人之一。

虽然是陈王妃设宴，但是陈王妃本身并不会和这些赴宴的年轻人在一处说话，而是和那些各个府上带着小辈前来的年长的长辈一起。他们只是时不时地使侍者前来禀报前面男子席和女子席的情况。

如今陛下不像从前分封皇子为王，因此一些年轻的皇子没有任何封号，出宫不易便没有来参加这次宴会。而年长些的皇子则不太需要这样的宴会。

刘挚站起身来，周围便逐渐安静下来。

他走上前去扫一眼铺展开来的纸张，上面的诗作确实上佳。

便点点头，朝着那未及弱冠的男子道，“早闻郭大人家的二公子文采斐然，少时便有神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旁边早有人向那位郭二公子悄声介绍了刘挚。

郭二公子郭恂，乃是礼部郭侍郎第二子。幼有才名，三岁启蒙，七岁便能作诗。十三岁得中案首，十六岁便是解元。今年正满十七，大家都在猜测郭恂明年会不会参加科考，又能否连中三元。

盛赞中长大的郭恂，自然不会因为太孙的夸赞而飘飘然。他十分淡定且谦虚地谢过刘挚。

刘挚见他不卑不亢，行止有度，心中也多了几分欣赏，特地和他边说边走，渐渐离开了人群中心。

郭侍郎是朝中重臣，一部之首。对于当今复杂的局势看得分明，他严令自己儿子不得与任何皇子皇孙有任何惹人怀疑的交往。郭恂早慧，又岂能不知缘由。

不过刘挚今日既然有意与他攀谈，自是不会轻易放郭恂离开。他先是简单和郭恂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接着便不动声色地引他离开了人群中心。

然后神情随意地问他今年是否做好准备参加会试。

郭恂只能老实答道，并未准备。只因他已经连中两元，只要会元得中，便是三元。如果明年立刻参加科考，恐怕没有得会元的把握。最好多等三年，对于这样一位年少成名的才子而言，根本算不得晚。

刘挚点头，又与他交谈几句。

从旁人看来，似乎郭侍郎之子与太孙相谈甚欢。也不知太孙说了什么，郭恂似乎是凝眉思忖片刻，然后回复太孙。从太孙的表情来看，颇为满意。最终，身材高大的太孙殿下还轻轻拍了郭恂的肩膀，而郭恂也并未有任何面色改变。这种颇为亲昵的动作，让人愈发觉得郭恂与太孙今日结交上了。

等郭恂告辞的时候，刘挚面上仍然带着和煦的笑容，心里已经乐歪了。

这傻孩子啊，真是实诚。

他身处礼部，郭侍郎对他并未因为是太孙而有任何的偏颇或者异常的对待——明显是对东宫有所躲避。

而如今郭侍郎的儿子却踩进他设下的套中而浑然不觉，连带着郭侍郎也不得不有所牵扯。

这，就是刘挚想要的效果。

他不需要郭侍郎真的和东宫牵扯，他只需要其他人这般以为就好。

因为即将临近的春闱，按照惯例，礼部侍郎将是主官。

可刘挚要让他心目中的那个人，成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

刘挚相信，今日这番举动，一定会让许多有心人翻来覆去地考虑，进而影响到皇帝的抉择。

如此，今日来这场菊花园的两个目的，便有一个已经达成。

剩下的嘛，就看下午的马球比赛了。

吱——吱——吱个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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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