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奕然嘻嘻哈哈吃了顿早饭，张妍终于能趴在教室里耳根清净了一会儿。

两年不见，她还是那么个咋咋呼呼的样子。

张妍眯着眼想，脑子里不自觉就冒出了她那句话“要不我们重新把以前建立的……”

呸呸呸!

她啪地一拍脑门，手动制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的行为。

过往的一切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原，她不敢回头，不敢细细揣摩自己身上的变故，更不能细想“离别”。

她蜷了蜷胳膊，把脑袋埋进自己舒服的臂窝里，但扭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最放松的姿势。

于是又从厚实的胳膊窝里冒出眼睛，看了看身边闹哄哄的同学。

氛围还是那样，脸却都不是她熟悉的脸。

上课铃一响，一堆刚还在叽叽喳喳的大小圈子几秒钟便散开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张妍，你发什么呆呢，老梅昨天下午让背的那个小题你背了没有，她一会儿要查。”周瑶试探性地在张妍面前摆了摆手，拖着凳子坐了下来。

她洗完手手上的水还没干透，几颗小水珠溅进了眼睛里，张妍挤着眼睛默默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折了一角皱巴巴的卷子。

“这个？”

白花花的卷子揭露着张妍昨天翘掉最后一节政治课的罪行。

“我的天啊睡神，你快背快背，你拿我的背。”周瑶着急忙慌地抖抖自己的试卷，框了个题直接喂到张妍眼前。

张妍歪着脑袋看了看她，坐直身子开始阿巴阿巴。

周瑶晃晃头，砸吧着嘴心里一阵慨叹。

这一个星期她一共翘了两次课，一次语文一次政治，为了不参加晚自习还办了走读证。剩下的好好坐在教室上课的时间要么是发呆要么是打瞌睡。

这姐真是铁了心要跟老梅作对。

周瑶自己曾经也是从倒数爬上来的，她不歧视张妍，甚至无比佩服这种完全无视权威的嚣张。

“李子豪，张妍，今天课间操不要跑了，带着卷子来我办公室。”下了课，钟梅给了后排一个大白眼。

睡神正在梦乡，威压直接错位给到了旁边的周瑶身上。

周瑶战战兢兢叫醒了张妍。

钟梅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中气十足的女声震得张妍扯着试卷往远撤了撤。

“李子豪，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不要觉得我老了不关心学生，你之前初中的班主任可是专门跟我提过你，你现在就给我考成这样？！这才开学一个月，你这种状态，以后你还想干什么呢？你好意思跟家里人交代？!”

这个男生张妍记得，第一次来班里的时候，放眼望去全是姑娘，好不容易才在班里稀稀拉拉看到几个男生，其中有一个个子很高很扎眼的就是他。

张妍歪着身子靠在走廊里默默等着。

男生出来的时候，两人正巧对视了一眼。

“啧，关系户。”

男生偏开头擦身而过，甩了她一脸轻蔑和鄙夷，脚边带着风，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冲天的怨气让张妍清醒不少，她回头盯了一会儿，撇撇嘴，打着报告进了办公室。

钟梅面色如常，但明显起伏的胸脯能看得出她刚刚生了多大火气。

张妍站了站，瞧着脸色默默把卷子递给了钟梅。

她白花花的卷子和天书一样的字无疑是火上浇油。

张妍咬着下唇，有些忐忑。

钟梅向来严肃，但变起脸来跟她初中那位班主任也不遑多让，技术都是顶顶好，就跟四中传统似的。

她至今还没有完全摸清钟梅对自己的态度和脾气。看刚刚那男生的情况，感觉免不了也要挨一顿骂。

虽然张妍不怕挨骂，但……

“想什么呢张妍。”

“怕我骂你？”

张妍摇摇头，不置可否。

“不是？还是不怕？”钟梅拿着卷子左右翻，哗啦啦的声音震天响。

“挺叛逆啊，十七了还没玩儿够？”钟梅放下卷子，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地看她。

张妍也盯着那双眼睛，直白坦然。

钟梅笑了笑。

“不愧是林教练挑出来的学生。”

“今天叫你来不是想批评什么的。你的入学考试我亲自监考，所以你有没有学习能力我很清楚。不会的你可以慢慢学，来问我，问佳欣都可以，我会等你。”

“但是，”钟梅话锋一转，不怒自威:“我不能容忍我的班级里有一个无视我所有班规甚至校规，经常逃课旷课不听老师管教的学生。张妍，你听明白了吗？”

“嗯。”张妍偏开头。

“你爸总跟我说要好好照顾你……你也别嫌烦。我把你当成年人，只要你肯好好学，让我看到留下你的价值，我不会多为难你。否则，我也可以重新拒绝接收你。”

张妍垂着头，看到自己的脚尖，白色的帆布鞋上沾了不少土，干巴巴地扒在鞋帮上。

心里各种小人叫嚣着，乱得不行。

她沉默了半晌，钟梅就等了她半晌，外面激情四射的跑操音乐逐渐停了下来，她听到走廊上传来了学生闹哄哄的声音。

她抬起头，钟梅两鬓斑白，神情严肃。

“老师，您真的觉得我还有必要继续上学吗？”话语里的真诚，几乎用尽了她这几个月飞速成长出来的稳重。

从那天在病房得知自己的病，到拖着断了一边肋骨的身体离开拳击场。

再到如今。还在飞速愈合的身体和迷失方向的心。

没有人问过她到底想要怎样的未来，连她自己也过得稀里糊涂。

钟梅站起身，走出办公桌，站在张妍身前还不抵她的肩膀高。

她伸出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张妍的肩，算是安抚。

“人不能活在回忆里，也不能活在充满变数的未来。时刻珍惜当下还拥有的一切，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

张妍郁闷地走出办公室。

模棱两可的答案里全是充满鸡汤味儿的教诲，只需轻轻一咂么，就感觉腻得自己满嘴都是鸡油。

倒是心里确实舒坦了很多。

出了那门，她倒再也难讲得出那句尴尬的灵魂发问。

嗯，想也不能细想的那种。

下午，钟梅连哄带骂的警告起了很大作用。张妍乖乖上完课，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喂妍妍啊，怎么了？你奶奶没事儿吧。”

“没事，奶奶最近挺好。”

“哦，那你……是不是没零花钱了啊。哎你说我这，我说一个月给一次，你妈非要一周一次麻烦死了。呼……你等着啊，我一会儿给你转。”

张妍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到张军大概又是肩膀夹着手机点烟的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甚至能看到远处老妈冲着这股烟气狂奔过来的景象。

“……不用，我还够花。”张妍抿抿嘴道:“爸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说一声……我还是不想再去上学了，没别的事儿。”

“哎不是，你这孩子。哎哎……好嘞，等会儿啊马上马上。哎妍妍你听我说，你那老师都说了可以留你，你就跟着她念呗，能混个高中文凭就行。你不上学你干啥去？我们车队都不稀罕要你。你别看你爸啊，没读过多少书，那车队里的老同志都是很敬重……”

“行了不说了，挂了。”张妍听到这些话的瞬间几乎都能想到他后面又要发表什么自恋的大话。

想想今晚还要写的一堆题，张妍愁得脑袋好似要裂开。

她抬腿踢了一脚路边的槐树，哗啦啦的叶子往下掉，连带着不少土和灰。

树上的麻雀惊叫着飞了起来。

这树长得不高，年纪也不大，只是刚好长在两个巷子之间，卡在一堵土墙口。

她这一脚踹的土墙另一边的人落了一脑袋灰。

听着那边骂骂咧咧的声音，张妍“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土墙边探出个黄毛脑袋骂:“你他娘的是有病啊，没事踹树干啥!”

那男人黄的发焦的头发上还盖着一片叶子。张妍难得开心会儿，嘿嘿一笑刚想道歉。

“哎哎，别管了，咱快去找人别让她跑了。”

“他妈的，算你走运。”黄毛愤愤地骂了一句，抹了抹脑袋扭头跑进了巷子。

张妍眯着眼看了会儿，撑着墙头的裸砖，抬脚，一个漂亮的翻身过了土墙。

看着两个小伙杆子一样瘦的背影，她鬼使神差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们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商量了些什么然后钻进了旁边的小胡同。

张妍卡着视野站在拐角静静等了等，刚听到胡同里乱哄哄的打斗声还以为是打架，想走又听见了女生的呜咽。

直到这群人出来，她看着那头熟悉的短发又变成了乱蓬蓬的样子，姜离勾着身子，裤腿上全是土。

又是她。

也不知道她一个学霸到底闯了多大祸能一直被这几个精神小伙缠上。

站在姜离身边的依旧是那天那个不服气的犟种。今天光线好，张妍看到她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姜离十分有骨气地一巴掌扇到了对方脸上。

哇擦，好打!

张妍在心里暗骂。

但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姜离看起来有些脱力过度，那犟种似乎还在逼问着她什么。旁边有男有女看起来跃跃欲试还都想上去霍霍几脚。引她来的那两个瘦杆儿正巧侧了侧身，一下子挡住了她能看到姜离的缝隙。

张妍急得想冲过去。

-可是这样又是多管闲事了!你都打算“金盆洗手”了……白翅膀的小天使猛地拽住了她的脚。

-金盆洗手个蛋!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帮帮忙怎么了？!

就是，有道理!

张妍十分认可反方的观点，话不多说咔一下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