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解散的哨声刚落,沈耀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却没找到陆谦的身影。
他记得明明说好,体育课结束就一起去找班主任拿校服,刚才自由活动时还瞥见陆谦独自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怎么一转眼就没了踪迹。沈耀顺着操场边缘走了一圈,看台上只剩几个散落的矿泉水瓶,跑道旁的香樟树下也空无一人,连他那身扎眼的黑色防晒衣都没了踪影。
“奇怪,跑哪儿去了?算了”沈耀嘀咕了一句,掏出手机想发消息,又想起陆谦刚转学来,两人还没加联系方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往班主任办公室走去,打算先问问校服的事,顺便留个话。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在整理文件,听沈耀说陆谦不见了,笑着摆了摆手:“没事,转校生刚到,可能想自己逛逛校园。校服我放这儿了,你告诉他下课后来拿就行,或者我明天给他也行。”
沈耀点点头,心里却有点纳闷——陆谦看着冷淡孤僻,没想到还会临时变卦。他走出办公室,往操场方向又望了望,依旧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只好转身回了教室,打算等陆谦回来再跟他说校服的事。
其实他没有忘记去拿校服这件事情只是打心底里不想去……不过是一件衣服,早拿晚拿都一样。比起面对班主任的寒暄、沈耀的熟络,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哪怕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围墙发呆,也比融入那些他无法适应的热闹更自在。
陆谦自由活动课绕到操场东侧的几棵老乌榄树下。树影浓密,刚好遮住大半阳光,旁边是一排排被修剪得方方正正的绿篱,棱角分明,齐整得像列队的士兵,刚好挡住了从操场和教学楼方向投来的视线——只要没人特意绕到树后,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一个人。
一整天过去,第四节课下课。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上下课。睡觉的睡觉,写作业的写作业,玩的玩。
喧闹声在耳边渐渐放大,又慢慢随着人流散去,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赶作业的同学。最后只有陆谦一个人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空虚涌上来,像潮水似的漫过心口——一整天什么都没发生,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可这份“一如既往”的平静里,却藏着难以言说的荒芜。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烦躁,没有失落,只有一种轻飘飘的茫然,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的意义,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陆谦是走读生,原路返回了家。
他抬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手腕微微用力,门轴发出低沉的摩擦声,门被缓缓推开,然后关门。
他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径直走到床边,身体一沉栽倒在床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疲惫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直接向老师请了假……
陆谦连翻身的念头都没有,枕头吸走了他无意识溢出的一声低叹。书包带子硌在后背,硬邦邦的棱角抵着脊椎,可他懒得抬手扯开,任由那份沉重和疲惫缠在一起,将他裹进一片死寂的真空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没拉窗帘的玻璃映出房间里模糊的轮廓,书桌一角堆着没拆封的新课本,封面还带着印刷品的油墨味,像一道无声的提醒——他终究是闯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热闹与他无关,平静也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绒毛,眼神空茫地落在天花板的纹路里。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大概是运营商的欢迎短信,或是某个群聊的通知,可他连掏出来看一眼的**都没有。心口的荒芜感还在蔓延,像被秋霜打过的草地,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淡淡的无力。
他侧过身,脸对着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上细小的碎屑。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上学……
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清晨的寂静,像一根细针戳破了陆谦勉强拼凑的浅眠。他闭着眼僵了三秒,才慢吞吞地抬手按掉铃声,指尖触到手机屏幕的冰凉,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磨磨蹭蹭地起身、洗漱、换衣,动作像被设定好的程序,机械又麻木。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沈耀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何璐对着一道数学题争论,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音。
沈耀余光瞥见他,立刻停了争论抬了抬手:“陆谦,你昨天去哪儿了?校服我帮你问班主任要过来了,放你桌肚里了。校服我帮你问班主任要过来了,放你桌肚里了。”
陆谦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桌肚,果然躺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蓝白校服。他抬眼看向沈耀,对方脸上带着爽朗的笑,眼神干净又直接,让他莫名有些无措,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耀也没在意他的冷淡,转回去继续讨论题目,教室里的喧闹声、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张细密的网,将陆谦包裹其中,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无法融入这寻常的校园日常。
他翻开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影在书页上明明灭灭,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谈不上糟糕,却也毫无波澜,只剩下日复一日的茫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下课后困意慢慢漫上来,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他快要睡着时,“笃笃笃——” 三声轻敲落在桌沿,力道不重,却精准地敲醒了他的混沌。
陆谦猛地抬起头,撞进沈耀带着认真的眼神里。少年没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陆谦,你不需要伪装。”
陆谦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戳中了藏得最深的秘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下意识想反驳:“我没有……”
“我知道你在试着适应,”沈耀打断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课桌,“刚开始我觉得你不爱说话,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的表现很明显。”
困意瞬间消散,陆谦抿紧嘴唇,眼神有些闪躲,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皮。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却没想到被沈耀看得这么清楚。
沉默几秒,他没抬头,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还是我自己。”顿了顿,他忽然抬眼,目光直直撞向沈耀,嘴角勾起一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锋芒的爽朗笑容,“我不需要伪装,你也未必不是在伪装吧?”
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尾音轻轻上扬:“而且——我最不喜欢别人来对我指手画脚说教。”
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刚才略显沉重的氛围。沈耀愣了愣,随即摸了摸后脑勺,非但没生气,突然话锋一转:“陆谦,你有弟弟吗?”
陆谦瞬间僵住,眼里的锋芒褪去,只剩满满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半天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在说“伪装”“说教”,怎么突然跳到“弟弟”上了?
指尖抠桌皮的动作停了,他眨了眨眼,看向沈耀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困惑,甚至忘了反驳刚才的话题,只是下意识地反问:“啊?弟弟?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语气里还带着点没缓过神的懵圈,和平日里的冷淡或刻意的爽朗都不一样,透着股难得的直白。
沈耀看着他这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才怼人的样子,跟我“弟”一模一样,又冲又硬,其实心里根本没真生气。” 他说着,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也松快起来,“我刚才那话确实有点多余,你别往心里去。”
陆谦还没从“弟弟”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里绕出来,听沈耀这么一说,莫名想到梦里喊着自己哥哥的小男孩。他别过脸,假装去翻课本,指尖划过书页却没看清一个字,只能含糊地“哦”了一声。
“真没跟你说教,”沈耀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陆谦的指尖顿住,心里那点因被看穿而升起的抵触,慢慢被沈耀直白又没架子的语气磨平了。他侧过头看过去,沈耀正撑着下巴冲他笑,眼神明亮又坦荡,没有半点窥探的意味,倒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没装。”他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只是语气软了不少,没了刚才的锋芒。
“知道了知道了,”沈耀摆摆手,顺着他的话说,“你本来就这么又冲又有意思。” 他说着,从桌肚里掏出一包薯片,递过去,“赔罪的,刚买的,挺好吃。”
陆谦看着那包拆开的薯片,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包装袋的脆响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他捏出一片放进嘴里,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的别扭忽然就淡了。
“下次再乱说教,我还怼你。”他嚼着薯片,头也没抬地说,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点弧度——不是刻意装出来的爽朗,而是带着点真实小脾气的、自然的笑意。
沈耀看得真切,忍不住笑出声:“行!随时恭候!”
下午五点半,放学回家。
教学楼的走廊里还飘着零星笑语,值日生拖拽桌椅的摩擦声、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渐渐淡去,最后几间教室的灯正逐次熄灭,黑板上未擦净的板书在夕阳里晕出模糊的痕。
陆谦静静的一个人,脚步轻缓地走出校门,校门口的喧闹正慢慢褪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妈妈”两个字,他指尖划过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小谦,放学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晚啊”电话里的声音温软,带着熟悉的笑意,“妈妈今天炖了排骨汤,你直接回家就行,不用绕去菜市场买青菜啦。”
陆谦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嘴角悄悄扬起一点弧度,声音比平时柔和些:“知道了妈,我已经出校门了,大概二十分钟到。”
“路上慢点,别着急,”妈妈的声音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要不要给你买辆自行车,在学校住宿也可以,一天到晚回来回去好麻烦的。”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目光落在路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梧桐叶上,低声应着:“嗯,我知道了妈。”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把手机揣兜里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过了半会已经到家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排骨汤咕嘟咕嘟的声响。他抬手敲门,门立刻被拉开,妈妈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满是笑意:“回来啦?快洗手,最后一个青菜炒完就开饭。”
餐桌已经摆好了,白瓷碗里盛着浓稠的排骨汤,排骨炖得软烂脱骨,旁边还卧着两个金黄的煎蛋。陆谦洗完手坐下,妈妈就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喝点汤,补补身子。”他低头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抬头时正好对上妈妈温柔的目光,忍不住说:“妈,汤真好喝。”妈妈笑得眼睛都弯了:“好喝就多喝点,不够锅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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