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宫中,张美人将几瓣剥好的橘子小心翼翼盛在白瓷碟中,又堆着笑脸呈上去,“姐姐,你尝尝,可甜呢!”
这可是陕西运来的蜜柑,就着火炉吃别提有多清甜爽快了。
张贵妃只淡淡看她一眼,“你吃吧。”
这柑子产量少,张美人本来也不愿同人分享,不过因张贵妃是她的亲姐,她才勉为其难做做样子,若换了旁人,张美人才不会费心请她赏光呢!
张贵妃见她有滋有味品着果子,心道这位胞妹仍是一团孩气,不知几时能长大,真不知家里送她来做什么。
不过有好,有倩柔这样傻乎乎的,才显出她的端方沉稳来,太后和陛下才会更看重些。张贵妃心想,轻轻摇了摇羽扇。
张美人吃完橘子,拿帕子揩了揩手,见姐姐一脸愁容,不由往上头坐了坐,体贴问道:“姐姐,你还在为陛下烦心么?”
她也听说了,陛下这些时日未醒,太后又不许人去昭明殿探视,也不止她们,恐怕各宫都急疯了吧。
张贵妃见她一脸认真,倒觉好笑,几时她也操心起这些来了?因道:“陛下回宫这几年一直身子安好,如今却骤然病重,哪怕不是作为他的妃妾,作为姊妹,我也合该关心一二。”
到底张家是皇帝的母家,就算如今再怎么忌惮,也越不过那层血缘的纽带去。
张美人歪在她膝上沉思片刻,小大人一般的叹气道:“我也盼着表哥能尽快好起来,那样我就能寻他说话了。”
虽说进宫已有半年,可她却很少与皇帝表哥打过照面,她自幼长在闺中,见过的男子本就少数,故而那日进宫拜访太后,见到楚南的第一眼,她便几乎爱上了他——在她心里,皇帝表哥当然也是爱她的。
毕竟在家中时,人人都将她奉为掌上明珠,夸她的容貌如山间白雪、林中新月那般清新怡人,可想而知,这天下的男子绝不可能对她视若无睹,哪怕皇帝也不例外。
张贵妃看着她这副天真未凿的模样,心里却不知是何种滋味:家中将倩柔送来,果真是为了替她分忧么?还是,嫌她一个在宫里还不够,要另一颗棋子来帮忙固宠呢?
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乌发,眼中情绪却极为复杂。
张美人躺了片刻,又翻了个身道:“对了,姐姐,你知道是谁害陛下变成这样的吗?”
不待张贵妃回答,她便轻轻笑起来,“我知道,就是碧玉阁那个林氏干的,下人们都说,是她把陛下的身子给掏坏了。”
张贵妃忙去捂她的嘴,“不许浑说!”
张美人拨开那几根纤纤玉指,挣扎着起身,噘着嘴道:“我可没胡说,事实如此。”
一面却又兴奋起来,“不过姐姐,我已经帮你出口恶气了。”
张贵妃警觉地看着她,“你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让内务府扣了点例银,再让御膳房最后一个给她送膳罢了。”张美人吃吃笑着。
她可是知道御膳房每日有多忙碌,除了太后、陛下、贵妃淑妃这几处,余下的自然是先到先得,谁叫林氏禁足没法去取膳,别人将残羹冷炙留给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张贵妃无力扶额,“你却用了我的名字。”
这个妹妹真是来帮忙的吗,不会是讨债的吧?
张美人撒娇道:“我的话她们都不肯听嘛。”谁叫她只是个美人,还是贵妃谕旨更有气势。
张贵妃对于她这般越俎代庖的行为虽有不悦,可想了想,也罢,不过是个卑贱的更衣,就算太后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她还能往别处诉冤去?
便只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嘱咐她日后万勿如此行事。
张美人乖觉应下,正要说几个笑话好博她一乐,忽见自己的贴身侍婢林檎匆匆进来,张美人不禁皱眉,“怎么了?”
林檎看了眼主子,再望了望张贵妃,垂首小声道:“方才奴婢瞧见,内务府的陈太监往碧玉阁送银子去了。”
“他敢!”张美人一拍桌案,气得柳眉倒竖,“他们连姐姐的话都敢不听?”
张贵妃亦皱起眉头,“可知是因为什么?”难道是曹氏在从中作梗?
林檎咽了口唾沫,低低道:“据说是因为陛下召了林更衣侍驾……方才奴婢经过时,见张公公也在,奉了陛下口谕给林更衣送赏赐呢。”
这就不奇怪内务府为何忽然变了风向,这群人的消息本就极快,一听说林氏解了禁足重获圣宠,岂有不着忙的?
张贵妃淡淡道:“退下吧。”
看来是她低估了林氏的手段,哪怕她害皇帝缠绵病榻,皇帝却仍是忘不了她——果然是狐媚子转世。
林檎去后,张贵妃便紧紧盯着幼妹,“你还做了些什么?”
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倩柔这样得罪林氏,只怕日后免不了要来寻仇的。
张美人被她的脸色吓住了,呆愣半晌,方嗫喏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上门骂了她一回……”
果然如此,就知道她不是个省心的性子。张贵妃叹道:“回去好好思过吧,别等陛下来罚你。”
张美人不服气姐姐对自己的处置,“可我也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呢,你瞧瞧,雪团掉的那一撮毛,就是她们主仆俩干的。”
她指了指波斯猫的腹部。
以往她做了错事,只需撒撒娇便能获得原谅,但这回无论她再怎么解释,张贵妃都不肯再理她,命人将她赶回自己宫里。
尽管有些不忍,可张贵妃清楚,自己必须这么做。身为执掌凤印的贵妃,若做不到公私分明,那也别指望陛下来信任她了。
只是,那林氏究竟做了什么,陛下才会对她这样爱重?甚至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身上栽跟头?
张贵妃百思不得其解。
*
步辇来到昭明殿门前。
林欢深吸一口气,由柳儿搀扶着下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觉得这句话很符合自己此刻的心境。
若说皇帝是因为迷恋她的肉-体才会再度宣召,林欢半点不信,皇帝见过多少美人,比天上的鸟儿、水里的游鱼还多,何况她的容貌根本达不到惊鸿一瞥的效果。和张美人那样的比起来,只能说发育得成熟点儿、比较有女人味罢了。
女人味可不能当饭吃。
她甚至怀疑一进去便会有侍卫将矛尖对准自己——不会立刻捅死,而是搠个对穿,再一刀一刀的凌迟,如此,才能解皇帝心头之恨。
毕竟她可是害皇帝卧病的罪魁祸首呢。
张来顺含笑给她指路,“主子,请进吧,陛下正候着您呢。”
林欢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踏上台阶时,她感觉腿肚子的每一块肉都在哆嗦,真亏她没有摔倒。
直至据生死场还有一步之遥,林欢蓦地想起,自己还没有更衣,她穿的还是禁足期间那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这可太糟糕了,她是要面圣呀,不注重仪表怎么行?
林欢回过头正要讨情,张来顺却实在怕了她了,生怕再出变故,急急催促道:“主子您行行好吧,陛下怕是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等不及要赐死她么?林欢脑中早成了一团浆糊,倒是连恐惧都忘了,她鼓起勇气踏过门槛,就看到一抹熟悉的剪影——皇帝在窗前批奏章,神情专注,室中寂无人语,仅能听到落笔时窸窸窣窣地声响。
和她第一次侍寝时的情状何其相像。
然后她就见那人轻轻抬头,转过脸来,还是一样明亮的眼眸,英挺的鼻梁,嘴唇带着少年人的薄红。
就连他说话的音调都未改变,柔和的,飒爽的,让人想起古编钟奏响时的低鸣。
楚南微笑道:“你来了。”
林欢蓦地放松起来,她徐徐拜倒下去,“妾更衣林氏,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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