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李泽麟在车上抱着胳膊闭目养神，电话那头传来徐慎明气急败坏的数落。

“李泽麟，核心论坛你不去，国际书展你不去，几大高校的联合讲座你也不去，这可是人家为了请你专门办的，你到底要干嘛？”

“不干嘛，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打了个哈欠悠哉悠哉地回复他。

“哼，你要是真把自己身体当个事儿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过阵子的私人峰会呢？你去不去？这次邱老可是点咱俩的名了，我反正已经把时间空出来了，过来问你一句。”徐慎明在电话里说道，手中把玩着刚刚拍回来的怀表。

“邱老来了？他不是要退？”李泽麟眉头微微一皱。

“不清楚，但是估计在这次峰会上就能知道。而且听说这次有人想组个大局，我打算去看看，你呢？”徐慎明又问。

“邱老来的话，那多少得过去给人家点面子。”李泽麟闭眼说道。“但是组局的话我目前没什么意愿。没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嗯？”电话那头的徐慎明似乎笑了，但这笑里带着些许无奈。

“以前天天日夜颠倒地写写写，忙得连人都联系不上。现在书写完了你反倒不乐意了？”

“李泽麟，别老是逼自己。”他声音放缓，语调沉重了些。

“去尝试点儿别的，眼睛也往别的地方看看，不要老想过去的事情。

就当给自己一条活路，成吗？”

他平日里轻浮随性惯了，但在李泽麟的事情上，总是更沉稳老成些。

李泽麟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也正是如此，他才更无法放任她就这么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断壁残垣的过往里。

“哎呀行了行了，我还有事，峰会我去了，你转告他们吧。”

李泽麟不喜欢肉麻，啧几声赶紧糊弄了过去，让他往别的话题上转。

等到徐慎明的电话挂断，她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们是十几年共患难走过来的好兄弟，怎么会不知道彼此的困顿与难处。

自打上一本书写完她就被强行按了休眠键。

一方面，早年过度透支导致身体出现问题，必须进行休养。另一方面，踟蹰多年的大作终于完成，她暂时还没有找到新的方向，人生进入空窗期。

各种想法徘徊在心头，许多灵感一闪而过。她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宇宙的轰鸣，原子的叹息，一切都与她有关，一切都与她无关。看似功成名就的背后是无尽的伤悲。

她的人生迎来了片刻的喘息，但也正因如此，生命在此刻才更显得茫然。

“小姐，下训时间到了。”司机提醒道。

她今天也带了午餐来看罗臻。提前跟他打了招呼，带他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吃。

“嗯，我去了。”

她跟司机交代过后拎着饭盒便下车。

…………

另一边，罗臻刚下训就跑了出去，李老师在大门口那里等他，他要快快赶到。

“老师！”

罗臻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李泽麟了，深色冲锋衣和灰帽子，拎着暖黄色的食盒，就站在大门口。

说起来，李老师长得实在显年轻，站在那儿跟二十五六的人一样，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再加上她不上班，跟周围的人气质完全不同，看上去随性得很。

“跑那么快干嘛，再摔了。”李泽麟看他跑过来，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

罗臻嘿嘿笑了两声，稳稳停在她面前。

“老师。”

“嗯，走吧，以后去办公室吃，食堂人太多了。”李泽麟等他走近直接把食盒交给他，自己则先一步走在前方。

“老师，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罗臻立马跟上问道。

“不喜欢，看了头疼。”

“那老师你刚刚说以后，是以后都要来的意思吗？”

罗臻跟上去，刻意保持跟李泽麟一样的步调，但又稍稍落后她半步。

李泽麟的步子不大，而且走姿稍显拖沓，他要同步的话还得舍弃一部分速度。

“怎么了？”李泽麟问。

她打算带着罗臻去她在这儿的办公室。

之前开工的时候她嫌人太多就让陈导在这附近批了个办公室给她，而且里面有空调和热水，天冷了以后工作会方便得多。

食堂闹哄哄的，她不喜欢。

“也没有…就是，觉得太庆幸了，完全没有想到。”罗臻傻傻地笑，平添几分憨厚。

他的模样在同龄人里绝对算拔尖的，但身上气质非常干净，偶尔出神时的表情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以后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李泽麟说道。

她话不多，不是天生的，是累的，心累，身体也累。

她从前不这样，那时话多的很，跟现在的罗臻没有差，但后来慢慢就不想再说话了，更多时候甚至连表情都不想再有。

罗臻乖乖跟在她身后，听到这些似懂非懂，不知道算不算解释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点头认可，这也算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了。

两人一路来到基地附近的一幢小建筑前，这里是剧组暂时办公的地方，等到戏拍完，就会改成别的。

李泽麟在这里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很大，打扫得窗明几净，跟外面乱糟糟的环境差距很大。

进去以后她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纸巾扔给罗臻，然后指了指自己宽敞干净的办公桌。

“擦擦桌子，在那儿吃饭。”

罗臻接下纸巾，“哦哦”应了两声，然后赶紧放下食盒开始擦桌椅，听话得很。

李泽麟的办公室很大，桌椅电脑，书柜沙发，该有的设备一应俱全，唯一的缺点就是看着冷冰冰的，整个屋子里没有人气儿。

这里收拾好之后她只来过几次，而且也没有久待，除了提前放了些纸巾，再没有动过别的。

李泽麟给他指好了地方，自己则转头就躺在了小沙发上。

好困，她昨天一夜没睡。

倒不是干了大事，只是习惯性失眠而已。

睡不着，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地搅成一团，各种陈年旧事翻涌上来，对错好坏，恩恩怨怨，让人无法平静。

治疗的药她有，但副作用会让人变得迟钝，医生也不允许她天天吃。

只有那些零零碎碎的时间她才会睡意上头，眯上那么一小会儿。

睡一会儿吧，休息一下，让自己歇一歇。

那边，等罗臻擦完桌子再一抬头，老师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两条腿搭在扶手处，双手抱一起，整个人贴着沙发靠背，静静地躺着。

他愣了下，把刚准备说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老师昨天也没有休息好吗？

他想着，下意识想拿自己的外套给老师披上去，可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短袖，外套还在训练场上放着没拿过来，只好尴尬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老师估计很怕冷吧。他想。

毕竟从他这次见到老师开始，她就永远是一身比别人都要厚的秋装，再加上她冷白的肤色和薄薄的脸，看上去真的像在过冬天。

为了不打扰老师休息，他悄悄地打开食盒准备吃饭。

老师今天给他带的饭菜依旧非常丰盛。菲力牛排，烤芦笋，羽衣甘蓝沙拉，松露杂粮饭，冰镇鲜榨绿色果蔬汁，以及一盘浆果。

不仅营养充足，而且种类很多，味道也很香。他以前剧组里主演吃得都没这么好。

不过奇怪的是，看老师在那边睡觉，他连饭都吃的很惬意。

虽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但他至少很珍惜现在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老师像是长期睡不好，眼神朦朦胧胧，说话也轻轻的，走路有点拖沓，但是人很好。

老师吃过饭了没？他又想。

这顿饭吃的并不投入，他的思绪总是飞来飞去，眼神也老是不由自主地就飘到沙发那边。

老师睡觉好安稳，一动也不动。老师的脖子会不会不太舒服？这个沙发不够大啊，腿也放不下……

他边吃边想，偶尔甚至会忘记嘴里饭菜的味道。

倒是李泽麟这一觉莫名睡得很安心，尽管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但也完全可以接受，难得一眠无梦，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多以后。

刚刚罕见地没有做梦，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多小时，自然醒过来脑袋也不疼，只觉得全身都短暂放松了会儿。

她缓缓坐起，身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应声掉在地上，她看过去，是件黑红色的训练外套。

“老师，你醒了？”

男孩从旁边走过来，把自己的训练服从地上捡起来问。

李泽麟点点头，还没说什么，他便端来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送到面前。

“喝点水吧。”

李泽麟接过水抿了一口，坐着给大脑开机。

“你是不是快要去训练了。”她问。

“嗯，这就准备去。”罗臻点点头，“食盒已经收好放那儿了，老师。”

李泽麟看过去，桌子上跟她睡前没什么区别，整个办公室都没有变化，除了刚刚从她身上掉下去的外套。“好好练。”

“嗯，我会的老师！”

罗臻亮着眼睛重重点头，然后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办公室因为男孩的离开再次陷入静默，李泽麟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把杯中的水慢慢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