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不知道是今年的第几场雪,清早的阳光穿透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轻飘飘的摇曳着一同落下
临近圣诞节,城市四处张灯结彩,深绿色的圣诞树随处可见
提前请了两天的假期,加上周末总共四天,足够她飞往上海再在周一上班前返回北京
假条递交不久,人事经理很快就批了,干脆利落的连基本询问都不曾,像是预先有人交代过
每年圣诞前后的那一段日子,叶安衾的情绪就格外低落,不用撕开伤口去解释请假理由,在严寒的冬季,这份爽快让她的心不由得暖了几分
*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拎着轻便的行李从航站楼出来,叶安衾等了一会儿才拦到计程车,报了地址后,车子稳稳驶上柏油车道,往目的地飞驰
叶家老宅位于静安区,坐落在江宁路上玉佛禅寺不远处的深巷里
自从五年前她被邢渊接去北京生活开始,无人居住的老宅静静屹立在巷子尽头,无声的等待着主人归来
可年迈的老主人们再也不会回来,而年轻的小主人,只在每年的平安夜前归家,然后又触景生情的狼狈逃离,年复一年的循环
计程车在老宅的栅栏门前停驻
司机师傅看了眼廖无人烟的宅子,探问了句‘是这儿吗?’
叶安衾静默几秒,从包里翻出手机扫码付了车费,推门下车时低声应了句:“嗯,是这”
见她下车就径直往老宅子走,轻车熟路的开了栅栏大门侧边的小门进去,师傅诧异的一挑眉,而后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步入庭院
小道尽头处,石灰色外墙、砖红瓦片屋顶的宅子本该是被绿荫环绕的簇拥着,如今,只剩角落的一棵白玉兰为伴
曾经百花争相齐放的满园春色,随着两位老人的离世,一并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平复心底翻涌不息的情绪,叶安衾拎着行李进了屋
每周都有保洁过来定时打扫的缘故,室内干净得一尘不染,不曾挪动过分毫的家具摆设,冷冰冰的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温暖
即便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家
抬步去到二楼的卧室把行李放好
叶安衾转身回了一楼客厅,站定在摆着一排相框的矮柜前,目光平静的扫过那一张张合影
十六张合照
从她出生开始,到十六岁那年外婆过世截止
也是那年,身体一向硬朗的外公受不了打击,在一夜之间憔悴苍老了许久,日渐消瘦、每况愈下
纵然因为牵挂她而强撑起精神,外公也只再陪她度过了两年的时光,最终还是没能熬到她的十八岁生日
记得,那也是个严寒的冬天
开了地暖的屋里却比室外更加冷,她坐在外公床前,握着老人枯枝般的手,发了疯一般,想要搓热那只牵着她长大的厚实手掌
可她只能无力的、绝望的感受着外公传递给她的越来越稀薄的暖和越来越冷的体温,从她的掌心处蔓延、直至侵蚀心底,最终席卷全身
那天开始,她的家、这座叶家老宅再也没有了温暖
湿热的泪毫无预兆的从眼眶里溢出来,滑过她冰冰凉的脸颊,滴落在更加冰冷的地面
狼狈不堪的用手背擦拭泪痕,叶安衾看着一张张合影,里面的她笑容明媚灿烂、一如新生的向阳花般娇艳
素净的小脸漾起和照片中如出一辙的笑容,缓声道:
“外公外婆,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两位老人印刻在相片里的面容
*
翌日
清竹园内
清晨的第一束光撕开了灰蒙蒙的天空,冬天的阳光看着明媚如同透亮的水晶,不掺杂质却也没了能够直达人心底的温度
像是过客般,又在傍晚时分就匆匆撤离
相比园外街道上的热闹,园内的静谧显得萧条、悲慽
打扫干净的墓碑前,摆着束幽香的白玉兰
身形削瘦的女孩儿独自坐在第一层的石阶上,吴侬软语的腔调,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明明才将将下午四点,灰蒙蒙的云雾布满了整片天空,呜咽着像是要下雨
抬头看了眼飘近的大片乌云,余光里瞥见守园的工作人员走近,叶安衾眉心微蹙,清亮的双眸还没褪去水雾,似是有些不情不愿的微恼
回眸睨着石碑上两张黑白照片,老人们和蔼温暖的笑容只勾起她心底更多的不舍
小姑娘脸上漾着不算好看的乖巧笑容,眼眶通红
哑了的声线染着很厚的鼻音:“外公外婆,我得走了”
“明年、明年我再回来看你们”
起身时将玉兰花摆正,叶安衾谦恭的鞠了个躬,才万分留恋的转身离开,她的步子很慢,沉重艰难得像是一步一步从沉浸的回忆里走出来一般
刚出清竹园
周身萦绕的寒意还未收拾妥当,包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一瞬间将叶安衾拉回到现实中来
分神的腹诽了句
‘这个日子,向来不会有人来打扰’
从包里翻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屏幕上跳跃着‘陈助理’三个字
接起电话刚‘喂’了声,就听见那头陈助理咋咋呼呼、格外急切的嗓音传来:
“叶设计师你在哪儿呢?”
叶安衾歪着头,盛满悲痛情绪的眸里突兀的挣扎出一丝疑惑:
“?”
“在上海”
那头的陈助理一噎:“……”
当然知道你在上海
余光瞥了眼后座单手支着侧脸、显出几分不耐的白敬亭
陈助理一咬牙:“叶设计师,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迟疑的男声让叶安衾眉心蹙得更紧,心底冒出来的猜测像是一个个煮沸破裂的泡泡
‘别躲我、别逃得那么远、别让我追不上你’
那夜里随着晚风盘旋着在耳畔的哑声低语突然响在脑海之中,在陈助理追着喊了几声后,叶安衾回神:
“你说”
“白哥下榻的酒店地址不知道怎么被泄露出去了,这会儿酒店那围着等了好多粉丝和媒体”
“我先前听人事经理那说你这两天正好请了假期回上海,就想着能不能先送白哥去你那避避风头,晚点重新定了新酒店之后,我再过去接他”
很长的一段话,陈助理语速极快,像是倒豆子一般瞬间倒了出来
叶安衾:“……”
不是挑剔,是这理由真的很牵强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就在陈助理怀疑叶安衾是不是又走神了,正打算将耳边的手机挪开看一眼时
听见很轻、很沉、很低的哑声一句:“好”
挂了电话不久,就收到了叶安衾发来的地址
陈助理跟司机师傅改了目的地后,转身扒拉着副驾椅背看向白敬亭,苦着一张脸:
“白哥”
“嗯?”
“你是真不怕叶设计师知道咱们骗她之后生气啊?”
“她不会”
白敬亭一动不动的睨着窗外,目光悠长:“这么烂的借口,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音量越发低了几分、似是自言自语,仿佛眼前看的不是上海迎来圣诞节的喜庆街道,而是她清冷淡漠的脸庞
平静的眸里浮起些许心疼:“就算会惹她生气”
“等陪她度过了今天,再耐着性子慢慢的哄”
陈助理:“……”
这是不是传说中狗粮的味道?
*
天色布满了乌黑的雨云,仿佛随时就会压下来,朝世间倾泻那蓄积许久的倾盆大雨
叶安衾到家时
宅门边儿,一道欣长精瘦的身躯倚靠着灰砖墙,他低着头,面容被鸭舌帽遮得严严实实,只隐隐能看见线条冷冽凌厉如锋刃的下颚
听见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白敬亭适时抬眸
几步开外的女孩儿抿着唇,脸色苍白、樱唇血色尽失,眼眶通红、眼圈四周微肿,她静静的站在那,周遭的气场却像是沾染了无尽的哀慽,比此刻的天色更加阴沉
素净的小脸写满了憔悴和疲惫,蔫儿蔫儿的丝毫不见生气
叶安衾抬眸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瞳仁轻颤,唇角扯出一抹不算好看的面前笑意
嗓音沙哑却仍染着那吴侬软语的江南腔调:
“进屋吧”
穿过庭院
进门前,白敬亭深看了眼即便入冬仍旧傲立的玉兰,明明只剩枯枝,鼻尖却嗅到了一抹玉兰幽香,和她常用的那款香水如出一辙
客厅被打扫得很干净,看着崭新却微微透出点儿旧意,可见是被悉心养护着的
招呼白敬亭坐下
叶安衾进厨房里倒了两杯开水,不是很烫,刚好能够驱走周身的寒凉
稳了稳心神,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可刚抬眼,脚下的步子生生退了回去
沙发处坐着的青年背对着她,只能看得清侧脸,此刻他正细细打量着靠墙矮柜上的那一排相框
脱下的厚实外套就随手搭在沙发扶手,露出内搭的白色衬衫,解了领口处两颗黑色银边的精致纽扣,露出锁骨的前端
修长的颈脖,隆起弧度恰到好处的喉结轻轻滚动
惊得叶安衾视线一晃,瞥见他衣领角落处那朵双面苏绣的银白色六棱冰花,白炽灯的冷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想起毕业前跟林意说的话
‘我的毕业大作业,主题定的是雪花’
‘美得通透、偏偏一生短暂’
怔怔看着那处,离衣领边缘最近的那一瓣儿,精巧的绣了个不起眼的字母‘Y’
这是她参加时装作业发布会的那件衬衫,衣领和下摆沿边双面苏绣的六棱冰花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袖扣是她一笔一划设计的样式
‘雪花’系列,大多收藏在她家里的衣柜之中,只这一件参加完发布会后,被人买走了
那时遗憾不能自己保存之余,更多的是欢喜,也好奇究竟买主是谁
复杂的情绪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猛烈得让她生出一股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直觉脚下轻飘飘的似是踩着棉絮般
突然
沙发处的人转过身来,晶亮的眸子飞快闪过一抹惊愕和在眼底最深处藏得极好的心疼
见她失神
白敬亭弯唇,精致的五官因右眼下方那颗泪痣显得越发清隽矜贵、冷漠疏离,此刻却漾着如朝阳般温暖和煦的笑容
朝她伸出了手,沉着嗓音缓声道:
“安衾”
“过来”
恍惚间
她似是听见了外公每每在唤她之后都会响起的低吟淡笑
白敬亭:我把你当媳妇儿,你拿我当外公?
——
来惹来惹
写这章有点down 接下去就好了~
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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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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