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识

暮春时节,庐江郡的阳光暖得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青石路上洒下细碎的金斑。官道旁的驿站外,两匹神骏的黑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马背上的行囊鼓鼓囊囊,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阿戎,你看这庐江的景致,可比咱们京城气派多了!”清脆的少年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说话的少年约莫十岁年纪,一身月白色锦袍镶着银线暗纹,走动时衣袂翻飞如流云,腰间系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那玉料莹润通透,雕成了栩栩如生的瑞兽貔貅,跑动时玉佩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浸了蜜的风铃。他眉眼弯弯,眼角天然带着几分笑意,眼尾微微上挑,透着股机灵劲儿,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泛着少年人特有的光泽,显然是常在外头野跑的模样——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鼻尖沾着点不易察觉的尘土,却更衬得那双杏眼亮如星子。这便是周家的小公子周槿钰,性子跳脱得像只刚出笼的百灵鸟,连指尖都透着鲜活的劲儿,说话时总爱微微仰头,带着点娇憨的笃定。

被他称作“阿戎”的少年就站在不远处,同样是十岁上下,身形却比周槿钰略高些,肩背挺得笔直,像株迎着风的青松。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衣料紧实,勾勒出少年人初具雏形的利落线条,腰间束着宽幅墨色腰带,上面别着一把短剑,剑鞘是暗沉沉的乌木,透着冷冽的光。他面容冷峻,眉峰微蹙,像是天生带着几分疏离,眼窝略深,一双黑眸沉静得不像个孩子,瞳仁黑得纯粹,却藏着千钧重量,仿佛能看透人心。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薄唇总是抿着,透着股超出年龄的沉稳,便是此刻听着周槿钰的话,也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像落进深潭的石子:“此处乃庐江要地,文风鼎盛,且毗邻大江,自然别有气象。”这便是穆家的嫡子穆戎,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中耳濡目染,连指尖的薄茧都比寻常孩子厚些,抬手投足间,自有股不动声色的章法。

穆家与周家本是世交,穆戎的父亲穆将军与周槿钰的父亲周御史早年一同在京为官,情谊深厚。此番穆将军调任庐江郡守,周御史因感念旧情,又恰逢周槿钰顽劣,不愿在京中受束,便索性让他跟着穆戎一同前往庐江,一来让他见见世面,二来也能让沉稳的穆戎多照看他几分。

两人一路从京城而来,已有半月光景。周槿钰性子活泼,沿途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凑上去瞧瞧,一会儿追着彩蝶跑半里地,裙摆扫过草丛带起串串露珠,一会儿又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手指轻轻点着地面,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给蚂蚁“指路”,若不是穆戎时时提点,只怕早已走散。而穆戎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中耳濡目染,行事素来沉稳有度,每日赶路的时辰、歇脚的地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便是周槿钰偶尔闹些小脾气,他也总能不动声色地化解——或是从行囊里摸出块他爱吃的桂花糕,或是指着远处的景致转移他的注意力,黑眸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听闻庐江的胭脂井最为出名,还有那江边的芦苇荡,风一吹起来,跟雪似的,咱们今日先去瞧瞧好不好?”周槿钰跑到穆戎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眼里满是期待,像只盼着投喂的小兽。他的手指纤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指尖偶尔擦过穆戎手腕上的青筋,留下转瞬即逝的暖意。

穆戎垂眸看了看被拉住的衣袖,玄色的布料上沾了点周槿钰衣上的银线反光,又抬眼望向远处的庐江县城,城墙巍峨,炊烟袅袅,夕阳正给城楼镀上一层金边,显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不早了,先回郡守府安顿下来,明日再去不迟。”他轻轻拨开周槿钰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汗,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槿钰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情愿,嘴角垮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却也知道穆戎说得在理。他眼珠子转了转,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忽然凑近穆戎,压低声音道:“那咱们说好啦,明日一早便去,不许反悔!”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穆戎的耳畔,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

穆戎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漫天霞光,像盛了整片星空,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幅度极轻,却足以驱散眉宇间的冷意,点了点头:“不反悔。”

两人牵着马,缓缓朝着县城走去。庐江郡的街道十分繁华,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周槿钰左顾右盼,时不时停下来问问店铺里的物件,手指指着琳琅满目的饰品,眼睛亮得惊人,穆戎便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偶尔帮他挡开拥挤的人群,手掌轻轻护在他的肩头,像一道坚实的屏障。

走到一家铁匠铺前,周槿钰被里面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吸引,拉着穆戎便走了进去。铺子里火光熊熊,映得他蜜色的皮肤更显红润,一个**着上身的壮汉正挥着铁锤,奋力敲打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火星四溅。旁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泛着冷冽的寒光。

“好厉害!”周槿钰看得眼睛发亮,伸手便想去摸一把挂在墙上的长剑,指尖刚要碰到冰凉的剑身,却被穆戎一把拉住。

“小心伤手。”穆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指了指剑身,指尖泛着用力后的白,“刚锻造好的兵器,刃口锋利得很。”

周槿钰吐了吐舌头,缩回手,指尖却还残留着想象中剑身的凉意,他还是忍不住盯着那些兵器看,眼里满是向往:“阿戎,你说我要是能有一把这样的剑,是不是也能像你父亲那样,上阵杀敌?”

穆戎看着他一脸向往的模样,沉默了片刻,道:“上阵杀敌并非易事,需得有过人的胆识和精湛的武艺,还要有报国之心。”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想学,日后我可以教你。”说话时,黑眸里透着认真,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周槿钰闻言,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衣上的玉佩撞得脆响,像在为他喝彩:“真的?那太好了!阿戎,你可不许骗我!”

穆戎颔首:“自然不骗你。”他自小跟着父亲习武,拳脚功夫和剑术都颇有造诣,教周槿钰自然是绰绰有余,只是看着少年雀跃的模样,他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从铁匠铺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郡守府的侍从早已在城门口等候,见着两人,连忙上前见礼:“公子,一路辛苦,郡守大人已经在府中等候了。”

两人跟着侍从回到郡守府,穆将军果然早已在大堂等候。穆将军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与穆戎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风霜,见到穆戎和周槿钰,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你们可算到了,一路还算顺利?”

“父亲,一切顺利。”穆戎上前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脊背挺得笔直,像棵小松树。

周槿钰也连忙学着穆戎的样子行礼,只是动作还带着点稚气,口中喊道:“穆伯父好。”

穆将军笑着扶起两人:“一路劳顿,先下去歇息吧,明日再给你们接风洗尘。”

侍从领着两人去了后院的厢房,两间屋子紧挨着,布置得十分雅致。周槿钰一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着几株牡丹,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沾着夜露,像少女的脸颊。

“阿戎,你看这花,开得真好看!”周槿钰回头朝穆戎喊道,声音里满是雀跃,伸手想去够窗台上的花瓣,指尖却还差着一点。

穆戎正整理着行囊,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道:“嗯,是不错。”他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递过去,“先换身衣服,待会儿去前厅用晚膳。”

周槿钰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换衣服,反而凑到穆戎身边,好奇地问道:“阿戎,你在京城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要习武啊?”

“嗯,每日寅时便要起身练剑,然后扎马步、练拳脚,直到辰时才歇。”穆戎一边说着,一边将换下的衣物叠好,动作整齐利落,带着军营里的规矩。

周槿钰听得咋舌,眼睛瞪得圆圆的:“寅时?那不是天还没亮吗?也太辛苦了吧!”

穆戎抬眼看他,黑眸里带着点认真:“习武本就没有捷径可走,若想有所成就,必须勤学苦练。”

周槿钰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看着穆戎认真的眼神,又点了点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好吧,那明日我也早起,跟你一起练剑。”

穆戎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周槿钰性子跳脱,未必能坚持下来,但既然他说了,便先陪着他便是,反正有他在,总能护着他些。

晚膳十分丰盛,穆将军问了些两人路上的见闻,又叮嘱穆戎要好好照看周槿钰,两人一一应下。席间,周槿钰话最多,一会儿说京城的趣事,手舞足蹈地模仿着街头卖艺的人,一会儿又问庐江的风土人情,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无数个问题。穆将军都耐心地一一解答,穆戎则偶尔补充几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气氛十分融洽。

吃过晚膳,两人回到各自的厢房。周槿钰玩了一天,早已累了,倒在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什么好梦。而穆戎却坐在窗边,借着月光,拿出一把短剑,细细擦拭着。这把短剑是父亲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剑身轻薄,锋利无比,剑柄上缠着深色的绳结,是他亲手编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沉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小小的年纪,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他想起白天周槿钰兴奋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像冰雪初融,露出底下的温柔。周槿钰就像一束阳光,照亮了他略显沉闷的生活,让他觉得,这庐江的日子,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趣些。

第二日天还未亮,穆戎便准时起身。他轻轻推开房门,却见周槿钰已经站在院子里,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劲装,衣摆拖到地上,袖子卷了好几圈才露出手腕,他正揉着眼睛打哈欠,眼角还挂着点未褪的睡意,显然是强撑着起来的。

“你倒是起得早。”穆戎有些意外,黑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周槿钰听到声音,立刻挺直了腰板,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驱散睡意:“那是自然,我说过要跟你一起练剑的,岂能食言?”只是话音刚落,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穆戎看着他困倦的模样,心中微动,语气柔和了些:“若是累了,便回去再睡会儿,习武之事,不急在一时。”

“不用!”周槿钰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只是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我不累,咱们开始吧。”

穆戎不再多言,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把重量较轻的长剑,递给周槿钰:“先从握剑的姿势学起。”

周槿钰接过剑,只觉得沉甸甸的,他学着穆戎的样子,双手握住剑柄,却因为力气不足,剑身微微晃动,脸都憋红了。穆戎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扶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调整着他的姿势:“手腕要稳,手臂放松,运力于腰腹,而非手臂。”

穆戎的气息拂过周槿钰的耳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像雨后的风,周槿钰脸颊微微一热,连忙集中注意力,按照穆戎的指点调整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周槿钰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手臂也开始发酸,微微颤抖。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穆戎松开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你学得很快。”

周槿钰放下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着发酸的手臂,脸上却满是笑容,像得了糖的孩子:“真的吗?那我明日还要学!”

穆戎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像淬了光的星辰,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每日早起习武,午后便去庐江城里闲逛。周槿钰性子活泼,很快便和郡守府里的下人混熟了,还认识了不少当地的世家子弟,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笑声。而穆戎则时常跟着穆将军处理一些公务,或是去军营中查看,偶尔也会陪周槿钰去江边的芦苇荡,或是胭脂井旁游玩,看着他在芦苇荡里奔跑,白裙翻飞如蝶,黑眸里满是温柔。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周槿钰拉着穆戎去了城外的演武场。演武场上有不少士兵正在操练,呐喊声震天动地。周槿钰看得心潮澎湃,拉着穆戎便要比试一番,眼里满是跃跃欲试。

“阿戎,咱们来比一比,看谁的剑更快!”周槿钰手持长剑,摆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剑尖却微微下垂,透着股稚气。

穆戎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抽出了短剑:“小心些,点到即止。”

“知道啦!”周槿钰说着,便挥剑朝着穆戎刺去。他的剑法虽然稚嫩,却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冲劲,像只无畏的小豹子。穆戎从容应对,短剑轻轻一挑,便化解了他的攻势,动作行云流水,带着股少年人的利落。

两人你来我往,周槿钰虽然招式不成章法,却凭借着灵活的身法,总能险险避开穆戎的攻击,像只滑不溜秋的小鱼。穆戎也有意让着他,并未使出全力,偶尔还会故意卖个破绽,让他能刺中自己的衣袖。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剑影交错,伴随着周槿钰的笑声和穆戎偶尔的提点,构成了一幅热闹而温馨的画面。

比试了约莫半个时辰,周槿钰渐渐体力不支,被穆戎一剑点中手腕,长剑脱手而出,“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却还是笑着道:“阿戎,你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啊?”

穆戎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掌心的力量稳稳地托着他:“只要勤加练习,总有一天可以的。”他递过一瓶伤药,指尖触到他发红的手腕,“手腕有些红了,擦点药吧。”

周槿钰接过药,一边擦着手腕,一边看着穆戎,眼里满是崇拜:“阿戎,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也像那些士兵一样,上阵杀敌,保卫家国?”

穆戎望向演武场上操练的士兵,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像淬了钢的寒星:“会的。”他顿了顿,又道,“若有一日,家国需要,我必当挺身而出。”

周槿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用力点头,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好!那我也跟你一起,咱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穆戎转过头,看着周槿钰眼中的坚定,像映着烈日的湖面,嘴角露出一抹真切的笑容,这笑容比阳光更暖,比星光更亮:“好,生死与共。”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演武场上的呐喊声渐渐平息,晚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周槿钰拉着穆戎的手,他的手掌小巧而温暖,紧紧地攥着穆戎的手,沿着小路慢慢往回走,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紧紧相依,仿佛预示着未来的岁月里,他们也将这般不离不弃。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两人在庐江已经待了半年。周槿钰的剑法有了很大的进步,性子也沉稳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毛躁,只是眼底的鲜活依旧。而穆戎也在周槿钰的影响下,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眉宇间的冷意渐渐消散,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

这日,穆将军接到朝廷的旨意,要他率军前往边境平叛。消息传来,郡守府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穆将军收拾行装,准备启程,临行前,他将穆戎叫到书房。

“阿戎,父亲此去,不知归期,你已是男子汉,要好好照看自己,还要照看好槿钰。”穆将军拍了拍穆戎的肩膀,掌心的力道沉而有力,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粗粝,也藏着为人父的期许与牵挂。他的目光扫过穆戎沉静的眉眼,又落在窗外院中那株两人常一同练武的老槐上,语气凝重却坚定:“郡守府的琐事,还有庐江郡的安稳,我已托付给属官,但槿钰是你周伯父托付给你的,也是你最好的兄弟,万不能让他有半分闪失。”

穆戎垂眸望着自己身侧的短剑,剑柄上的绳结被他摩挲得发亮,他缓缓抬眼,眼底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惶恐,只剩远超年龄的沉稳,躬身行礼时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而郑重:“父亲放心,孩儿定不辱命。守好庐江,护好槿钰,等父亲凯旋。”

穆将军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添了几分心疼——这孩子自小懂事,却也背负了太多,他伸手揉了揉穆戎的头顶,难得露出几分柔和:“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你终究还是个孩子。若遇着解决不了的事,便去寻主簿先生,他会帮你。”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练武莫要松懈,但也记得顾着身子,别像以前那般,练到伤了自己也不吭声。”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穆戎颔首,指尖微微蜷缩,将那句未说出口的“父亲保重”咽回心底——他知道,穆将军身为大将军,家国重于一切,过多的叮嘱反倒显得矫情,唯有守住承诺,才是对父亲最好的回应。

穆将军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这少年的模样刻进心里,随后转身拿起案上的兵符,腰间的佩剑碰撞发出轻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这便启程了,你不必去送,守好郡守府,守好槿钰,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穆戎目送着穆将军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高大挺拔,却在晨光中透着几分孤勇。他站在原地,直到穆将军的身影消失在府门之外,才缓缓挺直脊背,抬手按在腰间的短剑上,黑眸中翻涌着坚定的光芒——他答应过父亲,也答应过自己,定会护好一切,等穆将军回来。

这时,院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周槿钰探着脑袋走了进来,眼眶微微发红,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父子二人的对话。他走到穆戎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阿戎,穆伯父他……”

穆戎转过头,压下眼底的情绪,伸手拍了拍周槿钰的后背,语气比平日更显温和,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担心,父亲久经沙场,定会平安归来。我们只需守好这里,好好习武、读书,等他回来便是。”

周槿钰看着他沉静的眉眼,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攥住穆戎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带着彼此的慰藉:“嗯!我们一起等穆伯父回来,我也会好好学武,不再让你一个人承担,我也能护着你,护着郡守府!”

穆戎看着他眼中强装的坚定,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前碎发,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好,我们一起。”

阳光透过书房的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少年人的承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从这一刻起,穆戎不再只是穆家的嫡子,更是要扛起责任、守护承诺的男子汉;而周槿钰,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贪玩的小公子,开始学着成长,学着与穆戎并肩同行。

往后的日子,穆戎愈发忙碌,白日里跟着属官处理郡守府的琐事,午后去军营查看士兵操练,晚间还要抽出时间研习兵法,却从未落下与周槿钰的习武之约。只是每一次练剑,他都会格外小心,招式拆解得细致,生怕周槿钰受伤;而周槿钰也收敛了往日的顽劣,练剑时格外认真,哪怕手臂酸痛,也从未喊过一声累,他记得自己的承诺,要成为能与穆戎并肩的人。

偶尔闲暇时,两人会坐在老槐树下,周槿钰缠着穆戎讲穆将军在沙场的故事,穆戎便慢慢诉说,黑眸中带着对父亲的崇敬;周槿钰也会讲京城的趣事,讲周家的琐事,逗得穆戎眉眼舒展。晚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少年人之间的情谊,也见证着他们的成长与蜕变。

直到那日,府中闯入刺客,刀光剑影间,周槿钰毫不犹豫地为穆戎挡下那一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却依旧笑着说“我们是兄弟”。穆戎抱着他,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心底的恐慌,那一刻,他更加笃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个承诺,护好身边这个人——这不仅是对父亲的承诺,更是对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的执念。

后来周槿钰养伤,穆戎每日守在床边,端水送药,悉心照料,褪去了平日的冷峻,眼底满是温柔与愧疚。周槿钰反而笑着安慰他,说自己没事,还催促他快去处理府中事务,别耽误了正事。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早已了然。待到寒冬来临,庐江下起大雪,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一夜之间便将郡守府的庭院铺成了白茫茫一片,老槐树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像开满了银白的花。周槿钰的伤势已然痊愈,脸颊重新染上健康的蜜色,眼底的光彩比往日更盛,他拽着穆戎的衣袖便往院子里跑,语气里满是雀跃:“阿戎,快!咱们堆个最大的雪人!”

笑声穿透漫天飞雪,清脆得像碎冰碰撞,在寂静的庭院里久久回荡。穆戎素来沉稳,却在玩雪这件事上显得笨手笨脚,弯腰滚雪球时,玄色的劲装沾了不少雪沫,肩头更是落了厚厚的一层,像披了件银白的披风。周槿钰看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他伸手去拍穆戎肩头的雪,指尖刚触到那片冰凉,却被穆戎反手攥住。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将周槿钰纤细的手指牢牢裹在掌心,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周槿钰微微一怔,抬眼望去,正撞进穆戎深邃的黑眸里,那里面盛着漫天风雪,也盛着他的身影,温柔得能将这寒冬融化。

那一刻,漫天风雪都成了背景,呼啸的寒风仿佛也停了下来,唯有彼此掌心传来的温度,是这寒冬里最暖的光。周槿钰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穆戎握着,嘴角噙着甜甜的笑。穆戎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另一只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雪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两人一起滚了两个大大的雪球,叠成雪人的身子,又寻来胡萝卜当鼻子,黑纽扣做眼睛,周槿钰还跑回屋翻出了一条大红的围巾,踮着脚给雪人围上,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满意地拍手:“这样就好看多啦!像个威风的小将军!”

穆戎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底满是宠溺,他伸手拂去周槿钰鼻尖沾着的雪粒,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你。”

周槿钰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甜了,他往穆戎身边凑了凑,两人并肩站在雪人旁,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却丝毫觉不出冷。他们守住了对穆将军的承诺,守好了郡守府,也守住了彼此,就像这雪中的雪人,紧紧相依。

远处的屋檐下,红灯笼被雪覆盖了一层,却依旧透着暖融融的光。周槿钰侧头看着穆戎的侧脸,轻声道:“阿戎,等穆伯父回来,咱们也带他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穆戎颔首,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能看到大军凯旋的身影:“好,等父亲回来,咱们一家人,还有你,一起堆雪人,一起看庐江的雪。”风雪依旧,却再也吹不散两人心中的暖意。他们等着穆将军归来,也等着未来的每一个春夏秋冬,等着并肩走过更多的岁月,将这份情谊,藏在每一个温暖的日常里,岁岁年年,不离不弃。

日子在风雪中悄然流转,庐江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庭院里的雪人融了又堆,堆了又融,周槿钰和穆戎的身影始终在雪中相依。穆戎每日依旧忙碌,天不亮便起身,先陪着周槿钰在庭院的老槐树下练一个时辰的剑,剑光在雪雾中穿梭,时而如流星划过,时而如静水沉渊。待晨光熹微,他便去处理郡守府的琐事,账簿、公文堆满了案头,他总是眉头微蹙,指尖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写得沉稳有力;午后则换上玄色劲装去军营操练士兵,寒风中,他站在高台上,声音清亮地指挥着,目光锐利如鹰,将穆将军的治军之道学了七八分;到了晚间,又会抽出时间陪着周槿钰研习兵法,烛火摇曳,映着两人凑在一起的身影,周槿钰时常看得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穆戎便会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杯温热的浓茶,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眼底满是无奈的宠溺。

经过大半年的打磨,周槿钰的剑法早已褪去稚气,招式愈发利落,劈、刺、挑、斩间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冲劲,却又不失章法。只是性子依旧带着几分鲜活,练剑累了,便会耍赖似的靠在穆戎肩头歇会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近日听到的趣闻——城东张记的糖糕出了新口味,城西的杂耍班子来了个会吞剑的艺人,说得眉飞色舞,鼻尖还沾着未擦净的雪粒,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穆戎便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指尖会不自觉地替他拂去发间的雪沫,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递过来,暖得人心头发痒。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庭院里的积雪还未清扫,厚厚的一层像铺了张白绒毯,踩上去“咯吱”作响。周槿钰正蜷缩在被窝里,做着与穆戎策马江边的好梦,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开门,只见府中的侍从神色激动,脸颊涨得通红,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周公子!穆公子!大喜!大将军……大将军凯旋归来了!”

“什么?”周槿钰猛地清醒过来,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睡意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转身便往穆戎的房间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衣角被风吹得翻飞:“阿戎!阿戎!穆伯父回来了!穆伯父真的回来了!”

穆戎本就早已起身,正在灯下研习兵法,兵书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注解。听到周槿钰的呼喊,手中的兵书“啪”地一声落在桌上,他快步起身拉开房门,眼底是难掩的激动与急切,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消息属实?”

“千真万确!”侍从连连点头,语气笃定,“军营的信使已经到府门口了,一身风尘,说大将军的军队已到城外十里处,片刻后便会抵达郡守府!”

穆戎不再多言,一把拉住周槿钰的手便往府外跑。周槿钰的指尖被他攥得紧紧的,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与微微的颤抖,那是压抑了许久的期盼终于要成真的激动。两人一路狂奔,穿过铺着积雪的庭院,越过雕花的长廊,连肩头落了积雪都浑然不觉,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却丝毫挡不住他们脚下的脚步。远远便看到城外的官道上,一支风尘仆仆的军队正缓缓驶来,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最前方那面“穆”字大旗,红底黑字,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是父亲!”穆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周槿钰的手,指节泛白,目光紧紧盯着队伍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再也移不开。

周槿钰也踮着脚尖张望,寒风吹得他眼眶发红,却依旧睁大眼睛。只见穆将军身披玄色战甲,甲胄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花与淡淡的硝烟味,腰间的佩剑鞘上刻着的猛虎纹样依旧清晰,只是多了几道划痕。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仿佛无论多少风霜都无法将他压弯,只是脸上添了几分疲惫,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片他守护的土地。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马蹄踏过积雪,溅起细碎的雪沫,缓缓朝着郡守府的方向而来,目光扫过等候在府门口的人群,最终落在穆戎身上,眼中瞬间涌起浓浓的暖意,像冰雪初融的江河。

军队渐渐靠近,穆将军翻身下马,动作依旧利落,只是落地时微微顿了一下——想来是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他快步走到穆戎面前,伸出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依旧沉而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阿戎,辛苦你了。”

“父亲!”穆戎喉结滚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眼底的光芒愈发炽热,像蕴藏着星辰大海,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槿钰也连忙走上前,躬身行礼,动作比往日更显郑重,声音带着难掩的喜悦与哽咽:“穆伯父,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穆将军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眼中满是欣慰。这大半年未见,穆戎愈发沉稳,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当,身形也拔高了些,已然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模样;而周槿钰也褪去了往日的顽劣,身形愈发挺拔,眼神里多了几分坚毅,只是那股鲜活的劲儿依旧未减。他伸手扶起周槿钰,大掌落在他的肩头,笑着道:“槿钰,让你受委屈了,这段时间,多亏你陪着阿戎,帮他分担。”

“穆伯父说笑了,我和阿戎是兄弟,本该互相照应。”周槿钰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笑意比春日的暖阳还要灿烂,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

穆将军哈哈大笑,声音洪亮,震落了头顶的积雪,他伸手拍了拍两人的后背:“好!好兄弟!走,咱们回府,今日好好庆祝一番!”

一行人簇拥着穆将军走进郡守府,府内早已张灯结彩,红灯笼上的积雪还未消融,却依旧透着暖融融的光。下人端上了热腾腾的姜汤和刚出炉的点心,驱散了一路的寒气。穆将军换下战甲,穿上常服,那是一件藏青色的锦袍,衬得他愈发沉稳。他坐在大堂的主位上,听着穆戎细细讲述这大半年来郡守府的琐事,以及应对刺客的经过。当听到周槿钰为了保护穆戎,硬生生挡下那一刀时,穆将军的目光落在周槿钰身上,满是赞许与心疼,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周槿钰的手背,语气郑重:“槿钰,你真是个好孩子,重情重义。日后,你便如我的亲儿子一般,有穆伯父在,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周槿钰脸颊微红,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穆伯父,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而且阿戎后来也把刺客都解决了,还一直悉心照顾我。”

穆戎坐在一旁,看着周槿钰羞涩的模样,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眼底满是温柔,仿佛在说“我都知道”。

当晚,郡守府摆起了丰盛的宴席,庆祝穆将军凯旋。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有肥美的江鱼,喷香的烤羊腿,还有周槿钰最爱的桂花糕。席间,穆将军讲起了边境的战事,讲起了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场景,讲起了深夜里将士们思乡的叹息,言语间满是对家国的忠诚与对将士的敬佩。周槿钰听得心潮澎湃,眼中满是向往,他看向穆戎,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期许,是对保家卫国的渴望,是少年人独有的热血与担当。

宴席过后,穆将军难得清闲,周槿钰拉着穆戎,又缠着穆将军,要去院子里堆雪人。穆将军拗不过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便笑着应允了。月光洒在庭院的积雪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像铺了一层碎银。三人一起滚雪球、堆雪人,穆将军的动作比穆戎还要笨拙,滚雪球时不小心摔了个趔趄,引得周槿钰哈哈大笑,穆戎也忍不住弯了嘴角。周槿钰笑得格外开心,笑声在庭院里回荡,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连寒风都仿佛变得温柔起来。

穆将军看着身边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又看了看眼前的雪人——雪人戴着穆将军的旧帽子,围着周槿钰的红围巾,像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他眼中满是欣慰,轻轻叹了口气,却带着浓浓的暖意。他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这两个孩子不仅守住了郡守府,更守住了彼此的情谊,他们就像这雪中的松柏,坚韧而挺拔,终将长成可以支撑起一片天地的栋梁。

“阿戎,槿钰,”穆将军开口,声音温和而郑重,像月光一样洒在两人身上,“日后,无论前路如何,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你们都要像今日这般,互相扶持,彼此守护,莫要忘了今日的情谊,更莫要忘了心中的家国大义。”

穆戎和周槿钰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坚定,齐声应道:“我们记住了,穆伯父(父亲)!”声音清亮,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穆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拂去落在两人肩头的雪花,指尖带着温暖的力道。他目光望向远方的夜空,雪花还在轻轻飘落,却仿佛带着别样的温柔,照亮了庐江的夜晚,也照亮了两个少年的未来。

日子渐渐回暖,庐江的积雪慢慢融化,庭院里的草木抽出了新芽,嫩绿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穆将军归来后,郡守府的气氛愈发融洽,他时常亲自指导穆戎和周槿钰习武,教他们兵法谋略。演武场上,穆将军手持长剑,一招一式讲解得细致入微,穆戎学得认真,一招一式都透着沉稳;周槿钰则学得灵动,偶尔还会举一反三,惹得穆将军连连称赞。穆戎的武艺愈发精湛,行事也愈发沉稳老练,处理府中事务时得心应手;周槿钰则褪去了最后的稚气,变得愈发成熟稳重,只是在穆戎面前,依旧会偶尔露出撒娇的模样,拉着他的衣袖要吃桂花糕,或是缠着他讲军中的故事。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庭院的老槐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两人时常并肩坐在树下,穆戎看书,周槿钰便趴在一旁,指尖轻轻拨弄着草叶,偶尔问些书中的问题,穆戎都会耐心解答。微风拂过,槐花香阵阵,带着清甜的气息,像他们之间的情谊,纯粹而温暖,在岁月中静静流淌,愈发醇厚。

下一章要写点什么呢?[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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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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