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贞放下手中书道,“看你的模样,似是不愿意。”
何氏略带担忧,“王府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听闻安乐世子是个纨绔,也不知真假,若真如此,我怕他娶紫笙是一时兴起,等新鲜劲过后便厌弃了,紫笙的性子你也知道,不是与人争的,若将来真受了委屈,她也是不说的。我原想着让她嫁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不需要大富大贵,小两口互敬互爱和和美美过日子就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对方人品很重要,但也要紫笙自己努力才是,若照你这么说,你的宝贝女儿怕是嫁不得人了。若嫁的正人君子,勿需叮嘱,他也会对紫笙好,若嫁得豺狼虎豹,便是有我在,他也会对紫笙露出獠牙。你能守她一时却守不得她一世,这个道理还不懂吗。”罗贞是个武将,脾气自然耿直了些。
何氏问,“老爷说的是,我不过是妇人之见,浅薄了,依你看这门婚事使得?”
罗贞沉吟片刻,他道,“朝臣之间对立是常事,稍不留心便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遭人陷害落马牵连家人的不在少数。安乐王爷从不参与政事,京中再无人比他逍遥自在,嫁进王府,我们至少不用担心紫笙会被牵连进去,世子殿下虽游手好闲,却不曾做下什么恶事,于紫笙而言,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罗贞更为担心的是,陛下久病,对太子态度大不如前,二皇子似已按捺不住,将来局势如何发展,谁也不好说。
若将来朝中局面真如自己所想,朝臣之间站队对立,自己手握军权,免不了要被牵连进去,各方为拉拢势力,联姻便成为一种手段,届时,两个女儿的婚事便由不得自己了,紫笙能先一步从这里跳出去也是好的。
何氏为他宽衣,“老爷这是同意了?”
罗贞道,“同不同意的,你到底问了紫笙才是,她若是不愿,凭我们再怎么打算也是无益了。”
休养了些日子,罗青梧腿伤已好,可以下地走动。
罗紫笙故作嫌弃道,“你的伤若是在再不好,我就要累死了。”
罗青梧道,“怎的我养伤,倒成你受累了?”
罗紫笙笑道,“今个让我帮你做这个,明个让我帮你做那个,还总能翻出新花样来,我真不知你这脑袋里都装些什么,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是如何想出来的。”
罗青梧笑道,“如此真是有劳妹妹了,今日我的伤已好,不如,我好好谢谢你如何?”
罗紫笙道,“好啊,你打算怎么谢我?”
“谢你,自是要让你高兴啊。”说着向罗紫笙身上挠去,罗紫笙禁不住痒,一面笑一面躲,“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罗青梧不停手,问道,“你方才怎么说?”
罗紫笙边躲边道,“能伺候姐姐是我的福气,我高兴尚且来不及,怎会嫌弃,谁要同我抢,我可是不依的。”
罗青梧噗嗤一声笑出来,在罗紫笙腮上拧了一把,终于绕过她,对一旁的云儿道,“箱子里取银子,去一斋买只五道鸡回来,今日若售罄便定明日的,赶在午饭前你去取回来。”
五道鸡是一斋的名菜,由特殊的鸡制作而成,且每日只有五只,是有银子钱才吃得起的菜品,价钱自然也不便宜。
罗紫笙擦了眼角溢出的泪花,“那五道鸡可不便宜,你把银子都花在这上面,明儿个若再想买其他东西,可怎么办?”
罗青梧道,“伤好了高兴嘛,又不是天天吃的,这个月省着点就是了。”
云儿拿银子出门,一时回来,“今日的五道鸡已经售罄,已定下明日的,老板听说是我们罗府要,还说要派人送过来呢,不用我去取了。”
罗青梧轻笑,“这老板也是会做人。”她见云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还有什么事?”
云儿低声道,“我方才回来时恰看到媒官自咱们家离开,想来是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罗青梧手一顿,“可看仔细了?”
云儿道,“不会看错的,只不知为谁家来提亲的,又是相中了咱们家那位小姐。”
罗紫笙故作神秘道,“谁家来提亲不知道,相中那位小姐却是知道的。”见众人齐齐看来,她继续道,“自然是来为二姐姐提亲的,没道理家中哥哥姐姐没成亲,反倒是最小的先成亲的。”
罗青梧哼道,“凭他是谁家,若是我不愿,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罗紫笙道,“那姐姐想嫁得什么样的人呢?”
罗青梧道,“自然是人品端方,胸有大志者的人,门第出身倒在其次了。”
午饭回屋后,罗紫笙看到白瓷净瓶中插的鲜花,想到自己酿的桃花酒,细算日子也到了,便吩咐竹儿去取,一时,竹儿抱来酒坛,放置桌上,罗紫笙打开绳结,揭开封口布,登时酒香溢出,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罗紫笙盛了一小碗给竹儿,看她喝下去,期待道,“如何?”
竹儿细细品了一番后,道“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味道欠缺了一点点,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的,小姐也尝尝。”
罗紫笙也尝了尝,“应是米酒放的少了些。”
自己第一次酿酒,虽有些欠缺,也算是成功了,闻着酒香,罗紫笙心中痒痒的,让竹儿去厨房取了几样现成的小菜下酒,主仆两人对坐小酌。
何氏进门道,“隔着大老远便闻到酒香了,做什么大中午的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竹儿忙离座,罗紫笙羞赧道,“前些日子酿的桃花酒好了,所以取了些来尝尝,可巧就让您看到了,您要不要尝尝?”
何氏在榻上坐下,“我就不喝了,我今日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讲,看你的模样,脑袋可还清醒吗?”
罗紫笙问,“女儿心中有分寸的,什么大事,让您大中午的过来。”
何氏柔笑,“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罗紫笙一滞,不是为二姐姐说亲,竟是自己吗?她登时想到前几日在王府参加生辰宴一事,又很快把这个念头打消,这不是自己能想的事情,遂问道,“不知是哪家呢?”
何氏便把媒官的话说了一遍,又道,“我同你爹讲过了,他也是同意的,你爹做事思虑向来周全,这件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他说可以,那这门婚事便使得,只不知你以为如何?”
罗紫笙早在何氏说到“安乐世子”“正妻”几个字的时候,脑袋便懵掉了,此时更是一点反应也无。之前总在心里偷偷想着,又因两人身份悬殊,把这个念头从心中抹去,不想今日竟成了真。
外面关于王妃生辰宴的流言说法不一,总不过是关于文琰哥哥的婚事,今日媒官来提亲,那日,文琰哥哥亲口说的话,三下这么一合计,生辰宴的真正目的不言而喻。
那日文琰哥哥问自己是否反对,自己在不明情况回答他不反对,在他眼中……岂非是,自己同意了这门婚事?罗紫笙心头如同一记响雷炸开,整个人登时呆在那里。
这,成何体统。
何氏见她不作声,因道,“你同世子是见过面的,之后还一起去宋府为病人治病,对他并非全无了解,在你看来,他为人如何?”
自己被人诬陷时,他把自己护在身后全力维护,二皇子赏花宴上,贴心为她们姐妹解围,还有王妃的生辰宴,原来是他特意为自己而办的。如此细心周到只为自己,天底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此事虽是个误会,但罗紫笙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何氏见她不语,也不再追问,因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爹自然不会逼迫于你,这几日你好好考虑清楚。”
对于这门婚事,罗紫笙自是同意的,谁知,罗青梧知道后却极力反对,她对两人之间的事情知道得多一些,唯恐妹妹被人骗了去,那安乐世子最是爱玩好乐,紫笙是个心思单纯的闺中女,那安乐世子要骗她简直易如反掌。
罗青梧道,“素日里我们也曾看过话本子,那里面的男子若喜欢上女子,那个不是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可在心愿达成后呢?不过短短数月光景也就腻了,弃之如履,另寻新欢,更何况,那安乐世子本就是个纨绔。他要成亲,多半是心血来潮,他可以纳妾另寻新人,届时,你可如何是好,你可是罗府的大小姐,难不成要与那些小妾们争风吃醋。”
罗紫笙笑道,“我可不是大小姐,罗府的大小姐是二姐姐你啊。”
罗青梧严肃道,“我同你说正事呢,我说的那些你可有想过吗?”
罗紫笙收了笑,“自是想过的,可二姐姐你说,天底下的男人,有哪个是不纳妾的?我同世子殿下相识已有些日子,一起经历过事情,我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坏心思的人,将来不管他是变心也好纳妾也好,总不会薄待我。更何况,我嫁过去是正妻,一个庶女能嫁进王府已是天大的好事,更何况是正妻,这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罗青梧不悦道,“什么嫡庶,咱们家可从未有过嫡庶之分。”
罗紫笙浅笑,“这是母亲心肠好,不嫌弃我和姨娘,大哥哥和二姐姐也从未嫌弃过我,可庶出就是庶出,咱们家不在乎,难道别人家也不在乎吗?”
罗青梧本是来劝罗紫笙的,反倒被她说住了,低头思忖半日,她道,“既如此,也要我考验他一番才行。”
罗紫笙道,“如何考验?”
罗青梧已有主意,“我自有办法。”
自那日罗紫笙言明自己不反对后,赵文琰便央求母亲前去罗府提亲,眼下,媒官已经登门,只等回信,他便想着此事已是铁板钉钉,心情很是雀跃。
这日,朋友相聚小酌,赵文琰心中高兴,便多喝了几杯,回家时脚步有些踉跄,抬头看时,路边灯笼已经亮起,赵文琰盯着红红的灯笼傻笑,这灯笼和成亲时用的一模一样呢。
美美地想了一阵,赵文琰继续迈步,冷不丁与人撞在一起,“抱歉抱歉,是我花了眼,没看清路。”
那被撞之人,似是撞得不轻,兀自用右手揉着左肩膀,没有言语。
被撞之人是位姑娘,面若桃花,唇若涂丹,两道柳叶眉微微蹙起,她右手轻柔左肩,因着手臂抬起,轻纱衣袖退至手肘,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来,仔细看,眉眼处竟有些神似紫笙,赵文琰有些看痴了。
美人儿红唇微启,抱怨道,“公子如此莽撞,可是撞到人家了呢。”
赵文琰眼神恍惚,一瞬间竟看到紫笙对自己撒娇,不由柔声道,“可是把你撞疼了么?我方才对着红灯笼发了一会子呆,正欲回家,不曾想却撞到了你,你可还好吗?”
美人儿小嘴儿噘起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肩膀疼得厉害。”
赵文琰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医馆,现下应尚未闭馆,我带你去那里医治如何。”
美人儿轻抬左手,“如此有劳公子了。”
美人儿妩媚娇弱,楚楚可怜,且被自己所伤,眼下这模样,任那个男人见了都会生出怜惜之心,那细嫩白皙的小手好似散发着勾人的气息一般,见赵文琰不应,她道,“公子可否扶我一下?”
赵文琰喝了酒,脑袋有些混乱,美色在前,且同心爱之人有几分神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直到看见美人儿掩嘴发笑,这才回神,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嘴巴,方清醒过来。
美人儿唬了一跳,“公子这是何意?可有伤到?”一面说一面就要上前检查伤势。
赵文琰连连后退,因着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姑娘请自重。”
美人儿浅笑收回手,“公子面带春色,可是喝酒了?不知是喜事还是烦恼之事,今日相遇,也是缘分,不如我同公子喝一杯,公子细细讲于我听如何?”
赵文琰心中只想着罗紫笙,那里还有心思同其她姑娘纠缠,因道,“姑娘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说罢便要离开。
美人儿挡住他的去路,“人家身体不适,公子更需多加照顾才是,哪有伤了人就走的道理。”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
赵文琰不悦道,“姑娘这是何意?”
美人儿妩媚一笑,“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公子是觉得人家不美吗?”
赵文琰冷哼道,“同我家夫人比,相差何止千里,我已是有家室的人,姑娘莫要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说罢,断然转身离开。
回到家,赵文琰倒头就睡,次日日上三竿才起身,找了本书,歪在榻上看了会便到了午饭时间,正用饭时,有鸣进门道,“罗小姐约公子在清风楼喝茶,现在人已经到了。”
赵文琰一喜,“紫笙?”
有鸣道,“是罗家二小姐,不是三小姐。”
赵文琰微微失望,用过饭后,至清风楼,罗青梧已经留了信息,小二见到他后径直把他带上二楼雅间。
雅间内,罗青梧已要了茶水,见他来后,放下手中茶杯,“请。”
赵文琰入座,“罗小姐在春泽场蹴鞠受伤,不知伤势如何了?”
罗青梧道,“伤势好了,只是这消息不太灵通。世子即来了,咱们便开门见山吧,你想娶紫笙为妻?”
赵文琰郑重道,“是。”
罗青梧悠悠道,“为何?世子殿下身份尊贵,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为何偏偏要娶一个庶女。若我没记错,世子殿下同紫笙是春泽场蹴鞠之后才慢慢熟识起来的吧?仔细算算前后不过两月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确定下妻子人选,是否太过草率了?”
“我与紫笙相识的时间虽短,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们经历过很多事情。在我与她不相熟时,我恳请她帮忙,她同意了,那时我了解到她的善良。赏花宴,二皇子故意刁难时,她镇定自若条理清晰,几句话便转危为安,那时我了解到她的聪慧才智。”
赵文琰道,“母亲的生辰宴上,云香失手打翻茶杯,她没有责怪于她,反而为她遮掩,那时我了解到她的识大体和怜下之心。紫笙的好当然不止这些,但我了解到的这些足以让我对她动心,紫笙的好是不会变的,所以我的心也不会变。如此,二小姐还是不愿相信我吗?”
罗青梧不为所动,“我相信世子殿下现在是真心的,只不知世子殿下这真心能坚持多久呢?若成亲后发现她并非你心中所想,亦或很快便又对别人动心,你可有想过紫笙今后的日子如何过?”
赵文琰严肃道,“婚姻大事,岂容儿戏,我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决定的,请罗小姐相信我,我是真心诚意要娶紫笙为妻的。”
罗青梧转而问道,“王爷和王妃也同意你娶一个庶女为正妻?”
赵文琰道,“父亲和母亲不会计较这些。”
雅间外新来了客人,等菜的功夫开始闲话,其中一个道,“听说没有,安乐世子看中了罗大人的三小姐,媒官已经登门提亲了。”
另一个道,“是吗?那安乐世子是个顶爱玩的,怎么会这么早成亲,看中的竟然还是个庶女。”
“罗大人家的庶女自然与别家的庶女不同,闲散世子重臣庶女,倒也般配。”
另一个从鼻子里冷哼道,“什么看中看不中,只怕是一时之意,长久不了的。”
旁边人道,“此话怎讲?”
“昨天晚上我喝酒回家,还看到世子同一个窑姐拉拉扯扯的,那里像是准备成亲的人。”
“果有此事?”
“这还有假?”
“说起窑姐,我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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