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梧道,“吴辛,你是个读书人,对本朝的律法应该很清楚,若是作伪证的罪名做实,你有想过你下半辈子怎么过吗?”
赵途喝道,“吴辛,还不老实交代。”
惊堂木一敲,吴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我说,我说,我当时喝得头脑发昏烂醉如泥,压根儿没看清撞到哪位姑娘,只看她衣裳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便接着酒劲纠缠,想从她那里讹银子。大人,我知道错了,请大人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看在我老实交代的份上绕我这一次吧。”
罗青梧素日里最瞧不起的便是这见风使舵之流,轻蔑一笑,“张少爷现在还有何话说?”
张廉在心中骂声废物,马上改口道,“事情虽与我所想有出入,但他们二人确实曾在大街上拉扯,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有说错吗?”
罗青梧纠正他,“并非拉扯,而是我妹妹躲避酒鬼的纠缠,躲避酒鬼的纠缠也有错吗?”
张廉恶声恶气道,“是我误会了。”
罗青梧登时撂下脸来,“你在不清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便脏心烂肺口舌生疮地诬蔑我妹妹清誉,错也没错?”
张廉狡辩道,“这是误会,这误会也能算错吗?”
罗青梧道,“误会没有错,但你一连几日不余遗力的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毫无根据的大肆宣扬我妹妹品行不端,这是不是你的错?”
张廉继续狡辩,“大家都这么说,我不过比别人多说了几句,若是有错,大家都有错,为何独独问我的罪?你若把所有说过此话之人一并抓来治罪,我便认罚,否则,只罚我自己,我不服。”
“既如此,就请张公子指出还有谁说了这些话,你若指名道姓,我相信大人的能力,一定会抓到此人的,若是不能说出,那便是你胡乱攀扯为自己开脱了。”罗青梧悠悠道。
罗青梧在客栈里对众人恩威并施,为他们摘除罪名,现在哪里还有人敢站出来沾染此事,“我可是有一大堆的证人,证明你确实诬蔑造谣了我妹妹的清白。”
见这件事说不过,张廉开始说其他事,他道,“罗紫笙在清明祭祖时,和男子一起在祖坟烧纸钱,这总是事实吧,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你不信,让大人传他们来与你对峙。成亲之后方能进夫家祠堂上香去祖坟磕头,这个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这你怎么说?”
这更是无稽之谈,罗青梧道,“清明祭祖,我们不过是多做了纸钱,祭祖之后,把多余的送给那些清贫人家,这也有错吗?我倒不知哪里不知羞耻,难道这也算是私定终身?”
张廉冷哼,“你自然有托词。”
罗青梧道,“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把他们叫来一一对峙?我记得宁徽便在其中,不如大人传他来问问如何?宁徽此人高风亮节耿直刚正,最讨厌趋炎附势掇臀捧屁,他的话当是可信的。”
张廉哑然,他只是听闻此事,没想到宁徽牵扯其中,那宁徽的脾气他略有耳闻,他若是上堂,定然骂自己个狗血淋头,升天的老祖宗也不能幸免。
罗青梧道,“张公子这是没话说了?”
张廉只能认倒霉,不情不愿道,“是我的错,我向罗小姐道歉。”
罗青梧道,“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为何向我道歉?我妹妹因为张少爷的造谣诽谤,这几日被人指指点点几乎活不下去,你应该向她道歉才是。”回头向云儿道,“去,把三小姐请来。”
流言似刀,割人疼,罗紫笙心有余悸,有些踌躇。
云儿道,“三小姐,二小姐这是杀鸡儆猴,惩治了张廉,日后才不会有人对您说三道四,您不去,岂不是让别人以为你心虚?今日,您就是要大大方方地上堂,告诉那些烂人们,您没有错,您风光霁月心地坦荡,错的是他们。”
罗紫笙思忖一番,觉得云儿说得有理,便道,“走吧。”
云儿道,“我为三小姐上一下妆。”
罗紫笙这几日被流言所困,脸色不太好,云儿觉得还不够,又给她填了一层白,越发显得脸上没有血色,兼着罗紫笙身子本就纤瘦,整个人病若扶柳风,一吹就倒。
坐车来至衙门口,罗紫笙刚下车,便看到衙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见她来,齐齐看过来,她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云儿忙搀扶她。
罗紫笙定定心神,迈步,两人来至大堂,她道,“臣女罗紫笙见过大人。”
赵途忙道,“快快请起,你身体不好,免了吧。”
罗青梧让开一步,“张少爷,请吧。”
张廉正眼也不看罗紫笙,歪声歪气道,“是我的错,请罗小姐见谅。”
罗青梧凉凉道,“张少爷这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人冤枉你了呢。”
张廉向罗紫笙鞠躬,“因为我给罗小姐造成了困扰,我在这里郑重向你道歉,还望罗小姐见谅。”
赵途笑道,“好好好,张公子既然已经道歉,罗小姐便大人大量饶过他这一次吧,相信他日后再不敢了。”
罗紫笙道,“张大人既如此说,我相信你就是。”
赵途笑着走下来道,“张廉已经认错,这事就算是完了,经过今日堂审,我相信日后再不会有人对罗小姐说三道四了。”
罗青梧皱眉道,“张大人方才说这件事就算是完了,我不太明白。”
赵途一怔,张廉率先反应过来,“我已经向你妹妹道歉,你还要如何?”
罗青梧故作吃惊道,“张廉,亏你是大都护的儿子,竟然对本朝律法认识如此贫瘠?你该不会以为造谣诽谤良家妇女之后,只说一声抱歉就可以了吧?”
罗青梧郑重向赵途道,“大人,既然张廉已经承认,就请大人依法惩办。根据我朝理律,凡调戏妇女,着以手足,笞四十,致妇女羞愤自尽者,厥罪应绞,我妹妹寻短见虽不是因为吴辛,但他动手动脚调戏我妹妹是事实,请大人判处吴辛笞四十。造谣诽谤者,若查实,杖一百,甚者流放,若其造谣人数众多,判凌迟处死,张廉只造谣我妹妹一人,念在他已经向我妹妹认错,请大人判处张廉杖一百。 ”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傻了眼。
张廉咬牙切齿道,“罗青梧。”
罗青梧哪里怕他,“张大人,您是府尹,定然熟读本朝律法,不知,我说得可对与不对?”
话没错,可事情不能这么办啊。若自己真打了那张廉,怕是自己这官也做到头了。赵途欲从中调和,他道,“话虽如此,但法外亦有情,罗小姐,这张廉已经知错,便饶过他这一次吧,这一百杖下去,他会没命的。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张廉既已知错,您大人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罗青梧今日本是要杀鸡儆猴,如何会轻易放过张廉,她道,“赵大人,张廉到处宣扬污蔑我妹妹,现下满京中皆知,今日若是不让他长长记性,明日,我妹妹在京中如何抬得起头?我们罗家的脸面何在?今日我饶过他,明日就会有别人跳出来糟践我们罗府的名声,到那时,我是饶还是罚?我若再次放过,我们罗家岂不成了笑话,我若是罚了,别人又该说我们罗家欺软怕硬了,张大人,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赵途觉得此时自己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自己是审案子的人,为何会有种自己是被审的那个?
这罗小姐不愧是将军之女,做事条例清晰,说话绵里藏针,心思缜密有条不紊,看似柔弱,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实则柔中带刚步步紧逼。
罗青梧行礼,“这案子已经审完,请赵大人行刑。”
赵途知道,今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只能看向张廉,
张廉心中自是害怕的,表面仍强装镇定,怒道,“罗青梧,你敢,你今日敢打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罗青梧听了,嗤的一声笑出来,“我当你有多大能耐呢?到最后还是要靠你爹呀,若说仗势欺人,你才是仗势欺人的那个吧,色厉内荏的草包。还有,你方才说什么,我不敢?我为何不敢?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不要说你是大都护的儿子,便是皇子,也是要受罚的。不要说你爹,便是你祖宗来了,你这打也是逃不过的,你敢违抗公堂按律不遵,我便敢告御状,到那时,可就不是杖一百这么简单了,你是想在这里挨打呢,还是想同我去御前分辩呢。”
张廉哑然。
赵途把罗青梧扯到一旁,低声道,“罗小姐,我明白你想为三小姐讨回公道的心,任谁家女儿被如此污蔑,其家人也不会坐视不理,方才你有理有力有节,任谁来了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我自然是支持你的。”
“罗小姐也要明白穷寇莫追围城必阙的道理,何况那张廉本就是无赖一个,今日你执意要打他,他定然怀恨在心寻机报复,他是个小人,可不会光明正大与你公堂对峙,定然会背后出阴招,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防不胜防之时,你说呢?”
罗青梧自思这赵途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于是顺坡下驴道,“赵大人提醒的是,到底是你年长经的事多,思虑的周全,依你的意思,这件事如何呢?”
赵途见罗青梧松口,于是赶紧道,“罗小姐冰雪聪明,这是关心则乱,否则,以你的聪慧,怎会想不到这点呢。依我的意思,三小姐也不能平白受屈了不是,那张廉本是个无赖狂妄之徒,今日给他些教训也好,不过,我们酌情罚轻些,既对他网开一面,三小姐也没白受委屈。不如就定三十杖如何?罗小姐放心,我会给衙役示意,让他们手上有些分寸,既不会让那张廉提前晕过去,也不会让他太过舒服了,定然让他清清醒醒地受完刑,如何?”
衙役们做事久了,手上自然掌握了分寸,使多大的劲,犯人什么时候晕死过去,他们心里门儿清。
罗青梧道,“就依大人所说。”
赵途暗自松口气,幸而这罗小姐是个听人劝的,如此,自己的乌纱帽便保住了,转身坐回上面,惊堂木一敲,肃容道,“张廉,你污蔑造谣罗家三小姐,证据确凿,本应杖一百以示惩戒,但念在你是初犯,且已经向三小姐认错,所以,罗小姐愿意对你网开一面,杖三十,若日后再犯,定不轻饶,你服也不服?”
今日栽在这黄毛丫头手里,张廉知道逃不过,于是不情不愿道了歉,原本想着这件事便了了,谁知那罗青梧竟要对自己动刑,听到杖一百时,他心里直突突,若是这一百杖打下去,自己的小命也不保了,现听到三十杖,心里便好受些,知道饶不过,三十杖总比一百杖要好,迫不得已道,“我服。”
“好。”赵途发签。
衙役把张廉摁在板凳上,刚要打,便听外面有人道,“慢着。”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自门外围观人群中走来一人,头插木簪,一派闲散,正是宁徽。
原来,宁徽今日偶然兴起,约好友品茶作诗,就在大家为一个字争论不休时,见大家纷纷向外跑去,便拦住一人问缘故,那人道,“张公子在客栈里造谣罗家三小姐品行不端,私会外男,还和男人一起上祖坟什么的,被罗家二小姐听个正着,告到了衙门,先下大老爷正升堂审案呢,大家都是去看热闹的。”
宁徽本对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在听到那人说“和男人上祖坟”几个字后,便想到自己上坟祭祖那日,罗紫笙给自己送纸钱的事来。
当时自己戏弄了她,让她帮忙压了纸钱。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竟被人传出如此难听的话来。思及此,宁徽直接起身。
朋友拦他道,“你要去看热闹?你一向厌烦那些乌烟瘴气乌七八糟之事,今个怎么还主动往上凑呢。”
“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喝着。”宁徽说罢,一径离去。
好友们哪里知道宁徽的心思,于是继续讨论方才的诗。
这边,宁徽来到衙门,远远便看见衙门口被围个水泄不通,他也不进去,只是挑了一个角落,就那么站着,直到里面案子审完,开始行刑,这才出声阻止。
罗青梧道,“宁公子莫不是对这案子有异议?”
“确实有。”宁徽不疾不徐道,“罗小姐听到张廉议论你妹妹,便说此人造谣诽谤,告上公堂,要让张廉受罚,此事在我看来有失妥当,罗小姐未免浅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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