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罗府宴请,恰遇苏夫人身体不适,未能过来,正赶上她家老夫人寿诞,便下帖子邀罗紫笙前去吃酒。
自己既来此地,少不得出门走动,为的是王府的脸面,罗紫笙自然不会拒绝。
罗紫笙本想和林宝姝一起,林宝姝原本也是答应的,谁知出门这日正赶上她身体不适,罗紫笙只好一人过去。回府时,因想着林宝姝身子不适,便想着去看看她。暗自懊恼,自己来了这些日子,都是她帮自己安排,自己竟不留心她的喜好口味。
赶车的小厮不知林宝姝的口味,于是道,“一酥铺子里的糕点很是不错,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喜欢。”
罗紫笙便让小厮改了道,因尝时自己也喜欢的紧,便多买了两盒。
回府后,罗紫笙直接来到林宝姝的院子,竹儿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刚买的糕点。
院子里无人守着,静悄悄一片,罗紫笙信步走上台阶,只听里面有人说笑。
林宝姝不满道,“你又在这里说什么好听的,这些个日子,我伺候得不好么?吃穿用度哪样不想在她前头去,现在倒来说我,便是她来了,当着我的面也说不出我一个不是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忙道,“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有这一箩筐的话,我可有说你错了。”
竟是韩宗廷。
罗紫笙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掀帘子进去,还是离开。
林宝姝继续道,“她迟早要出门走动的,我不过借口身上不适,没有同她一起出门,你就来抱怨我,难不成日后我要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吗?”
“她现在可是罗夫人,当家做主,出门见人维系王府颜面是应当的,我可是什么呢?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有什么资格跟着主子出门,若我时时跟在边上,那才是叫人笑话了,之前是我当家,现在还把着权利不撒手呢。”
罗紫笙心中讶异,宝姝竟对自己有如此多怨言吗?自己竟然不知。
林宝姝还在抱怨,“你若是真心疼她,何不自己亲自陪她,也省的我麻烦。”顿了顿又道,“你现在是觉得我无用了是吗?这才刚成亲,便如此向着她了,将来日子长了,这王府还有我立锥之地吗?”
韩宗廷安抚她,“好好好,我说错话了,别生气别生气。”
林宝姝没说话,屋内也安静下来。
竹儿轻轻扯罗紫笙衣袖,罗紫笙看过去,竹儿指指里面,小声道,“进去吗?”
罗紫笙惊觉自己在听墙角,登时脸烧身热,身上好似被人抽了十几鞭子一样,拉着竹儿便要离开。
一扭头看到有丫头走进来,正巧那丫头也看到了两人,高声道,“夫人来了。”
罗紫笙的脚似生根般,再也迈不出去了。
林宝姝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掀帘子出来,看到罗紫笙笑道,“原来是嫂嫂来了。”与方才抱怨自己麻烦之时判若两人。
韩宗廷在屋内道,“都进来吧,外面凉快吗?都在外面站着。”
罗紫笙只好跟着林宝姝进来,虽知林宝姝故意称病,少不得找话说,“我刚从苏府回来,想着你身上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你。听说一酥的糕点不错,我买了点,你尝尝。”
林宝姝故意向罗紫笙抱怨道,“还是嫂嫂好,宗廷哥哥就聒噪了些。方才还因为我没有陪嫂嫂一起出门,抱怨我来着。嫂嫂没进门之前,宗廷哥哥虽对我不甚亲切,却从未苛责,如今,竟因为这点子小事找上门来,果然是有了媳妇,其他人便都无所谓了。”
罗紫笙听她说韩宗廷如此偏爱自己,早已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罗紫笙因着方才林宝姝对自己的抱怨,想着她亦是千金小姐,如今却同丫头一样事事照顾自己,自己是夫人,她不是长辈,自然会觉得委屈,便想着摆一桌酒,好好谢谢她,林宝姝自然应允。
既是请人吃酒,自当让对方满意才是,罗紫笙用自己的体己让厨房的人准备了一桌酒,向厨房的人打探了林宝姝的喜好,亲自做了两道在京中常吃的菜。
厨房的人知道林宝姝喜好,自然按照她的口味来,满桌子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林宝姝自是高兴。
两人自用晚饭时开始,吃了一个半时辰还未散,倒不是吃的多,她们两个姑娘家能吃多少,不过是边吃边说话,到吃的差不多,便搁了箸,只说话了。
此时两人皆有了些许醉意。
林宝姝举起酒杯,递到罗紫笙面前,她的脸颊红红的,眼神迷离,“陪我喝一杯。”
罗紫笙脸颊也很红,好似染了胭脂一般,但她眼神还算清明,比林宝姝喝得要少一些,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她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与她一碰,而后,两人各自饮下。
林宝姝将酒饮下,“罗紫笙,你未出阁前,罗将军和罗夫人一定很宠你吧。”
罗紫笙对她直呼自己名字也不在意,问道,“何以见得?”
林宝姝嗤笑,“有疼爱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还有疼爱自己的大哥哥和二姐姐,有他们护着你,所以你自出生便没受过委屈,从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人心险恶。”
罗紫笙有心辩解,自想无趣,便不言语了。
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虽有父亲好友照拂,日子定然不如父母在身边时自在随心,若她说的人间疾苦便是在王府受的那些罪,那她说的人心险恶又是什么呢?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罗紫笙为她倒酒,“你若是心中委屈,不妨说出来,我开解开解你如何?”
林宝姝正色道,“我没有委屈,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高墙里也不会有一生幸福的女人,罗紫笙,你也不例外,人生无常,谁知道将来的事情呢?你有憾事吗?”
罗紫笙笑问,“若是有,你能帮我吗?”
林宝姝笑道,“你的憾事是没能嫁给安乐世子吗?”
好久不提的人再次被人提起,好似掩埋的珍珠再次被人挖掘出来,造化弄人,罗紫笙也只剩下惘然,如此想着,心中猛然惊醒过来,“你如何知道他?”
林宝姝轻哼一声,“你的事情我全知道。”
全部?全部是多少?
罗紫笙心惊,林宝姝竟然知道自己和文琰哥哥的事情,便是林宝姝好奇自己这个未见面的嫂嫂,向父亲和宗廷打听,他们应当不会对她提及此事才对。
罗紫笙故意道,“全部是多少?”
“全部就是全部啊。”林宝姝一手执酒壶,一手拿杯,自斟自酌。
林宝姝依然在喝,她明显喝多了。
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人身上也是凉凉的,罗紫笙听了这话,反倒生出一层细汗来。
罗紫笙平复下心情,她柔柔一笑,“既然我的事情你已全部知晓,我对你还一无所知,不如同我讲讲你的事情如何?”
林宝姝看她一眼,“我的事情宗廷哥哥应当对你说过吧?”
罗紫笙道,“他说你父亲战死沙场,七八岁时,你和你哥哥便来到王府,直到现在。”
“是吗?”林宝姝撇嘴,似乎颇为不满。
罗紫笙道,“他是男子,自然不如女儿家这般心细。”
林宝姝懒懒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罗紫笙见她不愿说,换了个问题,“我听宗廷说他母亲是病逝的,她是什么样的人?生的什么病?”
林宝姝似不愿提,随口道,“王妃在我来王府之前便离世了,究竟得的什么病,我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我现在连她什么模样也记不得了。”
恰在这时,韩宗廷走进来,笑道,“这两个人也是奇了,明儿是不见了吗?不过一顿饭,竟吃了这么长时间。”
他这么一打岔,罗紫笙便无法继续问了,因笑道,“正要散呢,可巧你就来了。”
“不着急。”韩宗廷在她旁边坐下,“既然来了,我也吃一杯酒。”
小丫头新拿了碗箸来,三人又坐了一会子,这才散。
次日,韩宗廷和好友有约,便带着灰雁出了门。
到肃江这些日子,忙着适应气候,适应吃食,忙着招待客人,又要出门走动,总不得闲。带来的书一页未看,好容易今儿得闲,罗紫笙便让人把椅子搬至廊下,旁边小桌上是泡好的雪顶云雾茶,香炉中青烟袅袅上升,悠悠闲闲看起书来。
罗紫笙自认不是博学多识之人,南方的秀丽在她笔下描绘不出三成,“若是连鹤在这里,不知会生出多少传世之作来。”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那样一个清冷的女子。
竹儿笑道,“小姐的才华虽不及连小姐,也是有些学问在身上的,作诗作的是自己高兴,若是为了比较,这世上还有几人敢动笔,不比较,又如何知道作的好与不好呢。”
罗紫笙一时兴起,命竹儿研磨,作了两首,搁笔细品时,又觉不好,于是修改,修改后还是不甚满意,便弃了,最后只剩一首。
“哎呀。”
竹儿惊叫出声,倒把罗紫笙唬了一跳,“死丫头,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唬了我一跳。”
竹儿笑道,“看见笔墨,方才想起一件事来。”说着走出屋去,不多时背着手回来,“小姐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罗紫笙笑道,“你还跟我装神弄鬼起来了,你不说我便不看了。”说着低头复看起书来。
竹儿凑近,笑问,“真的不看,是书信呢。”
“书信?”罗紫笙惊喜,“父亲的书信?快给我。”
“不是不看么。”竹儿笑着递上信,“昨日送来的,小姐陪林小姐喝酒,我便先收着了。”
罗紫笙迫不及待打开书信,一行一行看下去,不过是家常信,信上罗贞说了一些家中的情况,又叮嘱罗紫笙照顾好自己等。简单的一封信,罗紫笙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才放下。
竹儿道,“前些日子小姐不是说要给老爷写信,正好墨也是现成的,不如现在写。”
“嗯。”
提笔刚写了两行,只见灰雁搀扶着韩宗廷进来,罗紫笙抬眼看去,韩宗廷脸色苍白,左臂的衣裳破烂,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这是怎么了?出门时还好好的,怎的伤得这么严重?”罗紫笙被唬得变了颜色,一面说着一面挽起他的衣袖,前臂上一道四寸来长的伤口,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灰雁早已找来药粉,洒在韩宗廷的伤口上,然后拿干净的布包好。
韩宗廷道,“遇到几个劫匪,不小心受了点伤,看起来吓人,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罗紫笙的声音都变了,“劫匪?”
“听下人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要不要请大夫?”林宝姝进门,神色慌张,抓着韩宗廷的手,上下把他打量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伤后,这才松口气,厉声斥责灰雁道,“你就是这么护主的?主子手臂鲜血淋漓,你倒是全须全尾完整的很。”
灰雁恭敬道,“是小人失职。”
韩宗廷今日同好友相约出城,岂料,在山上遇到劫匪,几人身边的随从皆不懂功夫,灰雁拼尽全力护下他们,不仅自己受伤,混乱中,韩宗廷也伤了胳膊。
韩宗廷不忍自己忠心侍卫受责,因道,“不要责怪灰雁了,今日若非有他在,我这条命能不能保全还两说呢。”
“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护他。”林宝姝见韩宗廷如此说,便罢了,厉声对一旁的丫头道,“还站着做什么?没看见这手臂上还有血迹呢?还不去打水来?”
一时小丫头打过水来,林宝姝擦拭韩宗廷手臂上的血迹,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他一般,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哽声问道,“疼吗?”
韩宗廷笑道,“傻丫头,哭什么?”
林宝姝的眼泪落在韩宗廷的胳膊,已是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擦拭完手臂上的血迹,林宝姝把布巾放回铜盆,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罗紫笙,脸色一滞,“我,我方才是太着急了,嫂嫂别见怪。嫂嫂也有哥哥,若是哥哥受伤,你也会同我这般着急的,对吗?”
“当然。”罗紫笙浅笑。
林宝姝脸上的泪水未干,我见犹怜。
罗紫笙站在一旁,看得清楚。
她自问,若是大哥哥受伤,自己定然会心疼,那有亲人受伤无动于衷的呢,可正是因为明白那种感觉,罗紫笙才更加确定,方才林宝姝看韩宗廷的眼神,不是妹妹对哥哥该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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