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匆匆前来,不知是为何事啊?”王莽挡在周屏面前,客气地问道。
“大人。”周屏退后一步,收回那只已经迈进门槛的脚,让自己完全站在门外,“下官有要事禀告。”
王莽见他退出门外,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便去之前的包厢慢慢谈吧。”说着,也打算离开房间。
刚动了一下,便发现周屏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王莽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衣着有些不得体,于是抬起手准备整理衣服——抬起右手的时候王莽脸色不变,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大人。”影月忽然出声打断了王莽的动作。
王莽顿了一下,将抬起的双手放下,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影月上前几步,伸出手替他整理衣裳。
在她靠过来的时候,王莽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他感觉有些不真实,但是右手的疼痛又在提醒着他,这就是真实。上天总是在和他开玩笑,以前他是求而不得,如今她离自己这么近,仿佛触手可得,可他却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再靠近了。
影月……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无法诉说的情意,等她整理完衣衫,平静而又克制地笑了下,然后转身离开。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影月站在门口目送几人离去,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在附近,才开始准备清理血水和衣物。
王莽好像在隐瞒她什么。
念头一旦浮起,就如同生了根的野草般,在短短时日内疯长,占据她的内心,让她开始对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变得关注。
另一边,周屏和王莽坐了下来,开始谈话。
“大人,下官可以问问,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吗?”周屏问道。
王莽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周主簿何必试探我?我不妨和你直说,来之前我们就已经看过案情报告,做过各种分析,如今来到这里,也只不过是在一步步证实我们的猜测,你说或者不说,并不会影响案子的真相。”
周屏回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并无试探的意思,下官只是觉得大人从来到这里开始就忧虑重重,而现在看来,这忧虑似乎并不是来自案子。”
王莽看向他的目光又冷了几分,道:“周主簿这话我越来越不明白了,我在想什么,和你要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了,”周屏道,“下官为大人分忧,也希望大人抬一抬手,体谅一下我们做下属的难处。”
“这么说,你是承认前太守是你杀的了?”
“大人说笑了,前太守是被何人杀害,下官也是一头雾水,还等着大人查明真相,还下官一个清白。”
“你有什么证据说自己是清白的?”
“大人请听下官细细道来。”周屏道,“下官本是县里一介布衣,读了几年书侥幸考中了秀才,可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家中有官职的人的儿子,自此以后被处处刁难,要考举人需地方官员或德高望重之人推荐,可我寻遍县里却无一人愿意推荐,没多久亲人故去,我也没钱继续读书了,只好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的职位,安心教书,没过两年,那个被我得罪过的官员之子找上门来,说只要我帮他办一件事,他就找他父亲举荐我,让我去考举人。大人知道是什么事吗?”
王莽没有回答,他知道周屏此时也不需要回答。果然,没听到回应,周屏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让我替他考试,只要考中秀才他就放我去考举人。”周屏笑了两声,声音很是凄冷,“我当时竟然鬼迷心窍,相信了他,以为只要做这一次,自此以后就可以远离这里,远离他们,所以我答应了,我替他考中了秀才,放榜当天我满心欢喜地去找他兑现承诺,他却告诉我,接下来的举人也要我替考。那时的我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毫无退路,我想过去死,但我又很不甘心就这样让他活得这么容易,走投无路之际我遇到了他们。那也是一群可怜人。”
虽然说得很含糊,但王莽知道他说的是谁——是那些曾经被当成影卫培训,最终却被当成了弃子的人。
“那是一群被抛弃的人,他们无名无姓,没有过去和未来,只能聚在一起苟活,除了武功和伤病他们一无所有,所以有时会接一些低等的悬赏赚取佣金填饱肚子。我遇到他们时正站在悬崖边,他们问我是不是想死,如果想死可以委托他们代劳,只要一点酬金他们就能保证我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死去,连尸首都会完整地看不出痕迹。听完这番话,我突然就不想死了。
“我把我当时身上所有的钱财给了他们,请他们杀了那个官员的儿子,他们果然很厉害,那人死得不明不白,官员查不出任何原因。没多久,那个人的父亲被查出贪污公款下了大狱,我终于摆脱了他们。前太守是个好人,只是有点贪财又有点胆小,他需要一个替他收拾残局的人,我也需要一个官职,所以一拍即合,我们这两年做得最多的就是在有人怀疑他的时候,将那人的怀疑转移掉,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和故事。
“两个月前,他们在帮我做事的时候被都尉发现了,前太守就假意带人围剿,我们在都尉那里演了场戏。受伤本来是设计好的,不知为何,太守在受伤后将我大骂了一通,还命令我把都尉调开,我如实照做了,然后一个月前,前太守没和任何人商量,只带了几个亲信上了山,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前太守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王莽忽然问道:“你跟着前太守这几年,什么都没发现?”
“前太守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信任我,我查了很久只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受贿一事想来已经证据确凿,但他手上一些珍贵的东西却进贡给了上面,我只知道是长安城里的贵人,再往上就很难查了。”
“那天前太守到底是去见谁你一点头绪都没有?”
周屏想了想,道:“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其实每个月前太守都会和长安城那边联系,那边有时会回复有时又全无音讯,这几个月那边的消息来得很频繁,但是前太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还透露出想暂停交易的想法。”
“是因为贡品?”王莽问。
周屏点点头,道:“本来只是每年送点珍贵的玉石古玩,前太守还是拿的出手的,可是近几个月,那边要的数量大时间紧,前太守挑不出太好的东西,送去后东西收下了那边却训斥他意图欺上瞒下,私藏贡品,前太守最近动作大了些,引起了都尉的注意,就想和那边打个商量,暂时停止交易——当然,那边没同意。”
王莽不再继续问他,而是起身准备离开,道:“你将你手上的线索整理一份给我。”
周屏知道王莽这是同意他们的条件了,当下也不再多问,很爽快的同意了。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客栈外的地板上洒了一层余辉,班伯几人此时回到客栈,和送周屏离开的王莽打了个照面,双方擦肩而过并未停下交谈,王莽在门外和周屏交谈了几句就目送他离开了,一回头发现影月站在客栈里等着他。
“走吧。”王莽道。
影月仍然站着一动未动。
“你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
王莽忽然就笑了,有些无奈,“看来认识太久也不完全是好事,你比我以为的还要了解我。”
“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王莽怔了下,不太理解她突然的执着,但还是解释了,“他说的故事,有太多的巧合。”
“你不相信巧合?”
王莽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背光站着,想了想才开口道:“影月,你相信奇迹吗?对我而言,在我这二十多年里遇到的‘有意’远比‘巧合’要多得多,而奇迹,不过是比巧合大一点的谎言,所以我不相信巧合,也不相信奇迹。”
影月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本来有更多想问的,可是看着这个逆光站着的人说着自己从未见过奇迹时,她一下子问不出口了,他从未和他们说过自己身处的境遇,只是一直逆光前行,而她此刻才发现,他和公明大人走的路,大概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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