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在第二年的春季班师回朝。

小夭同所有人一样开心，却也忍不住心生忧虑。

相柳已许久没有讯息，也不知他现在近况如何。

玱玹回来了，也就说明同高辛的战事已接近尾声，至少可以确定，高辛已无翻身之机。

从轩辕王那里，小夭得知高辛几大世家已在璟的游说下归顺，青龙与曦和两部连连溃败，攻下高辛王都指日可待。

小夭想起之前玱玹同她说的事情，突然为此背景下的军民感到痛心。

一场政治谋划，得势者步步为营，巧舌如簧，不费吹灰之力。

而阵前的兵士、败城的居民却要经历战火，苦不堪言。

权势，之所以令所有人趋之若鹜，无不道理。

高辛战火蔓延，轩辕却一派祥和。

药庐已招募了第一批学徒，小夭亲自参与甄选，其中除了氏族子弟，还有不少是出自医药世家的平民。

小夭认为，药学之事不能单单是为了生存，更应该对其真心向往，这很重要。

就好比她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活下去，靠着脑子里的那点记忆，投机取巧混口饭吃。这样并不好，大多数时候她不过是在糊弄人罢了，觉得在她那里治不好，总能找到其他更好的医师去医治。至于诊治方式是否合适，她从未想过。

可是后来，她看了神农王的手稿以后，为之所触动，这才激发了她的医者仁心，对医药一途有了真心向往。

但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遇，她不能指望所有医师、药师都能有这样的机遇。

所以要从一开始就对人进行甄选，而那些医学世家出身的人，自幼便对这一切耳濡目染，要不从未接触过医药一途的人，要更有觉悟一些。

也不知圭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这天晚上，这小屁孩便大剌剌出现在了小夭面前，昂着脑袋，也不说话。

小夭同轩辕王刚用完饭，正在用茶，她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圭道，“你找我？”

圭的眼眸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有些为难，却将头昂得更高了。

轩辕王看出了她的局促，笑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小夭起身送道，“外爷慢走。”

送走了轩辕王，小夭走到圭旁边打量。

这小孩又长高了一些，欣长身姿，衬着修身的劲装，显得格外纤细，长裤下一双腿笔直挺拔，叫她羡慕。

“你有事？”小夭抬眸问道。

圭这才低下头来，看着她，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我想学医。”

小夭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要学医？”

圭不服气地道，“不行吗？”

小夭打量着她那张倔强的脸，摆手笑道，“我可是不敢让人教你，就怕你一个不顺意，将人家打了出去，坏了我药庐的名声，可是不好。”

圭一张小嘴撅到了鼻尖上，“我哪里像是那样不讲理之人，岂会做出这种事情？”

小夭坐到软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看你，才不过说一句，便要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圭闻言撒气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抱胸看向一边。

小夭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这是清肠养胃的茶，你喝不喝？”

圭将头又摆开了一些，显然并不买账。

小夭脸上顿时扬起了笑容，“是不是最近你娘又说你了？”

圭虽没有转头，却气鼓鼓地道，“我不过是和曋氏那个小子打了一架，她便关我了我一个月，也不问缘由。明明是他挑衅在先，我气不过才打他。”

小夭明白了事情原委，于是劝道，“曋氏乃是皇亲，不懂事的小辈嚣张一些也在预料之中，你娘罚你也是为了磨砺你的性子。”

圭心有不甘，“我乃真龙血脉，哪里比不上他？”

小夭忍住笑意，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以青玄为傲，但你要知道，如今你一家贬斥人间，再高贵的血统，也要遵守人间秩序，不可肆意妄为。是以你爹娘才不爱在人间走动，亦对你管教严格。”

圭有些委屈，“若我父亲不曾做下错事便好了。”

小夭不知其中原委，也不好多说，于是道，“既然你想学医，那你告诉我，医者所为为何？”

圭没了声音。

小夭摇头笑道，“你看，其实你不过一时意气罢了，对此一道并无了解。”

圭却突然转头看着她道，“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解众生之苦。”

小夭有些惊讶，问她道，“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圭的脸顿时就红了，“我就不能是自己想到的吗？”

可小夭哪里会信，一本正经地道，“你若连这点诚心都没有，还怎么能够用心学医，治病救人？”

圭低下了头，偷偷看她，“我听那个大魔头说过。”

小夭的双眸顿时就黯淡了，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他说的不错。”

圭道，“那我可入学否？”

小夭坦率地道，“能否入学，还要再过鄞那一关，我一人说了却并不算。”

圭泄气道，“真没劲。”

小夭纠正她道，“这不是没劲，这叫秩序，做任何事都要循规蹈矩。这也是我认为你学不好的原因之一，你自幼接触之人甚少，父母宠爱，实在骄纵了些。”

圭这一次却十分认真，“我会遵守规矩，定然能够学好。”

小夭欣慰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来药庐找我吧。”

圭一下从软榻上蹦到了地上，高兴地道，“多谢老师！”

小夭笑道，“我可还不是你老师，待过了鄞那一关，再喊也不迟。”

圭喜笑颜开道，“我定然能够通过，你等着瞧吧。”

圭的事情，小夭全权交给了鄞，她同圭太过熟悉，管教起来并不方便。所幸圭这孩子于此一事十分认真，倒是叫她意外。

玱玹归来那一日，是自迁都神农山以来最隆重的盛世。城中所有人都来到了街道迎接。

小夭同轩辕王来到城门处迎接，看着他坐在巨大的云辇上，气宇轩昂，王者之姿尽显。

这一刻，小夭觉得即便是再多的遥远却又熟悉。同当年登上帝位相比，此刻的他才更像个真正的帝王。

他是驯服了山海猛兽的王者，令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臣服。

这份威严，比轩辕王禅位的来的荣耀要更加真实。

云辇停驻在城内，除了轩辕王以外，所有人都行叩拜之礼，万众欢呼，”恭迎陛下归来！”

玱玹自云辇上缓缓而下，先是向轩辕王行了一礼，扶起淑惠后，急忙又来到了小夭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你近来可好？”他道。

小夭笑道，“看到哥哥胜利归来，自然是好的。”

玱玹也回以笑容，“那就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神农山，回了紫金宫

晚上，在淑惠的操持下，紫金顶上举行了宴会，款待群臣。

小夭虽始终面带笑意，但总觉得不甚自在，于是早早便离了场。

刚出了殿门走了没一会，便有人追了上来，小夭转头一看，是丰隆。

小夭同苗圃对视了一眼，苗圃了然地退到了一边。

丰隆道，“小夭，我……”他欲言又止。

小夭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你若是想说馨悦之事，我想你已知晓了大概。如今馨悦虽失了皇后之位，但你我都知道，待阿念入主东宫，外面那些斥责她的声音都会变成同情，他们只会觉得馨悦是为了天下一统而禅位，至于其中细节，很快便会为人们所遗忘。”

丰隆搓着手，十分为难，“我知道，此事若非因为我，你不会对她手下留情。我在这里，代她对你道一声谢。”

小夭嗤之以鼻道，“这倒不必，你又不是她，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济于事。”

丰隆有些尴尬。

小夭却又扬起笑容，“你难得回来，该好好享受一番，莫要因为我扫了雅兴。快些回去吧。”

丰隆却还在犹豫。

小夭道，“我本就不爱这种场合，还不如回小月顶自斟自酌来得有意思一些。”

丰隆这才松开了手，坦然道，“好吧，那就下次再见。”

小夭笑道，“好，下次见面，我定然将你灌醉，解一解我在你妹妹那里受的那些气。”

丰隆的表情松落，满是歉意，“小夭，对不起。”

小夭抬手，一拳打在他胸口，“说什么呢？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丰隆叹了口气，换上笑脸道，“罢了罢了，那我喝酒去了。”

小夭点头，“去吧！”

看着丰隆离去的背影，小夭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坦率的少年，风风火火，热情张扬。

入夜，小夭却没有睡。

她坐在榻上，靠着窗边，手臂搭在窗沿上，看着远处的山、树、药草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可是看久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只有这山，这树、这大片大片的药草了。

这样也挺好，很舒服，什么都不用去想，去担心。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小夭只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因为她听见了玱玹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有睡？”

小夭的下巴又压低了些，“这夜景很美。”

她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没睡，却又回答了他的问题。

玱玹走了进来，“你在担心什么？”

小夭漫不经心道，“我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玱玹道，“洪江不愿投降？”

小夭无奈笑道，“你难道不是一早就已知道了？”她说着，歪了头，“我实在没有能力劝服他。”

玱玹坐到了榻边，同她隔着一段距离，“那你要嫁给璟吗？”

小夭又笑了，轻慢说道，“这难道不是你开出的条件吗？”

玱玹沉默了。

小夭道，“其实我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嫁给璟或许可以更安心一些。”

玱玹的眼中有着疑惑。

小夭看着那远处的树，露出淡淡的笑容，“毕竟他能容许我的任性，不会强逼着我忘记。”

玱玹的手在黑暗中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