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被璟带回了五神山，再醒来时，玱玹已在榻前。
玱玹见她睁开眼睛，急切地唤道，“小夭，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夭笑道：“哥哥，你把我看得也太脆弱了些。”
玱玹却放不下心来，“你这般折腾自己，我如何能放心？”
小夭有些心虚，“事有缓急，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玱玹叹息道：“我已从璟那里听说了，桑甜儿过世了。”
小夭面带忧伤，点了点头。
玱玹安慰道，“你也算是尽了最后的心意。”
小夭又点了点头，“她是笑着走的，我这一趟不算白费。”
玱玹轻弹着她额头，“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记住没有？”
小夭谄笑着点头，“知道啦，哥哥。”
阿念从门口一路小跑进来，一下扑倒在小夭榻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丰隆来了！”她如临大敌。
小夭笑着摸了摸她垂落的鬓发，“他来便来了，你是王姬，何必这样慌张，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我么？”
阿念看了看玱玹，义正言辞道，“他敢？”
丰隆从殿门口进来时，小夭已起身靠坐在榻上。
隔着幕帘，她的声音悦耳动听，让他不由心生动容。
恍如隔世。
仿佛昨日，她还穿着为他准备的嫁衣，同他一起站在高台。
也是昨日，她痛哭流涕，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悯。
她说，她累了，过得很累，很累。
她什么都没说明，可她的哭声让人感到了深渊般的绝望和无助。
防风邶的出现，仿佛在她微笑的伪装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满是脓疮，向外流淌。
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丰隆不知道防风邶对小夭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但他看得出来，防风邶能看到她的内心，他比他更了解，更懂得小夭。
幕帘下出现一片衣角，小夭知道，丰隆已近前了。
她柔声唤道，“丰隆？”
丰隆在幕帘后镇定了神色，而后掀开幕帘，露出笑容来，“小夭！”
小夭也回以微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她虽这样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尴尬，好似早已预料到了。
玱玹正欲起身，却被丰隆压住了，只得又缓缓坐下。
丰隆在玱玹旁边坐下，笑问小夭道：“你近来可好？”
小夭抬了抬手，“显然并不是很好。”她说。
丰隆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小夭接过了话题道：“你可有生我的气？”她问得诚恳。
丰隆抓了抓脑袋，“嗨，这都过去的事了，有何可气的？”
小夭叹息道，“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对我有多深情，看来也不过如此。”
丰隆呆住了，他没想到小夭会这样说。
但很快小夭便又说道，“真是便宜你了，可以好好去找个爱你的人，不用履行那些苛刻的条件。”
丰隆低头笑着，又抓了抓后脑勺。
小夭抬腿踢了踢玱玹架在腿上的手臂，“哥哥，你可要好好地给人家重新找一门亲事。”
玱玹嗤笑道，“这还用你担心？人家早就开始在找了。”
丰隆急忙起身去捂他的嘴，一边向着小夭道：“没有，没有，不是我的意思，都是，都是家里在瞎准备。”
小夭和阿念看着，都笑到了一起。
丰隆还是那么有趣。
丰隆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只是听说小夭情况不妙，所以前来探望。
虽说二人之间婚事未成，但终究也是倾心相待过的人，若说完全没有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
直到如今，他依然觉得，小夭是最适合他的人。
待所有人和事都稳妥，玱玹才定下心来问小夭道：“这些日子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可否告诉我？”
小夭知道他肯定会问的，只是早和晚的问题。于是收敛了神色，沉淀下来说道：“哥哥，我十分感谢你给予我的宽容和信任。”她说着，抬手握上了玱玹放在她床沿的手，“我以为你起码会派人去打探我的消息，但并没有，让我的这些时日过得很好，很安稳。我很开心。”
玱玹见她脸上露出的疲惫笑容，却并不觉得她有自己说的那么开心，但显然，他的决定并没有错。
他知道，防风邶不会伤害她，也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又是在清水镇那个她熟悉的地方，重回旧地，他不需要为她过分操心。
小夭继续道：“我一直都在清水镇，中途出去过一趟，不过也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我跟桑甜儿她们待在一起，每日陪她问诊开药，听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闲事，也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让我的身心都安稳了下来。”
她说的时候，表情温和，是真心的欢喜。
“哥哥。”她又看向玱玹，认真地道，“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不论是神族，还是人族，都有命定的劫数。或寿终正寝，或死于非命，但人活着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活着吗？”
她叹了口气，“我从前是这样想的，但后来不是了。人活着，应该有自己活着的意义。不论是平庸，亦或是有着超凡脱俗的能力，生来都是空白无物，我们各自生存所为的意义，便是在每一日的成长和接触中，累积起来的**。”
“自从脱离玟小六的身份，我就一直过得很累。我总是迷失方向，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她说着，顿了顿，而后才继续道：“你想要权利，稳固自己的地位，保护所有你想保护之人；丰隆想要功绩，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成为举足轻重的权臣；璟想要保护家人，维护氏族繁荣昌盛。而我呢？我原先想着要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当你登上帝位，我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她抬起了头，双眸中绽放光彩，“直到这次，我从桑甜儿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留下的深远影响，甚至感慨于这影响的悠远流长。她们祖孙三代都在好好地经营着回春堂，即便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投机取巧，但是桑甜儿却依靠着我留下的东西，发掘出了更深的可能性，她的医术远比我的要更加成熟。这便是我给她留下的影响。”
阿念茫然地看着小夭，眨着眼睛。
小夭道：“现在，我清楚了，只要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定且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便是最大的意义。或许我今日踏出的这一步，根本看不出会走向何方，但只要我坚持走下去，就必定会有结果。”
玱玹看着小夭，却又好像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更为宽广，更为渺茫的东西。
小夭摸了摸阿念歪着的脑袋，自顾自地说着，“不仅仅于医术、药术一途，还有人生这一道路，我也想坚定地去做一些事。或许我的能力有限，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我还是想去试试。”
玱玹道：“试什么？”
小夭神秘一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我总归能确定的。”
玱玹反手拍了拍小夭手背，“好，我等着你告诉我的那一天。”
阿念似懂非懂，“哥哥，姐姐，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玱玹摸着她的头道，“我们在说一些关于人生的哲理。”
阿念拍掉他手，“哥哥，你莫要小瞧我，这我还是听得出来的。只是你们说得太过玄妙，我不是很理解罢了。”
小夭笑道：“我还以为我们阿念的脑袋瓜子里只有哥哥呢。”
阿念闻言，羞红了脸，跺脚道：“姐姐，你怎么也取笑我？”
玱玹收回神，问小夭道：“小夭，实话告诉我，防风邶真的死了吗？”
小夭的笑容缓缓流逝，她的眉眼低垂，仿佛有着无限的忧伤，“他死了。”
玱玹道：“如何死的？”
小夭凄然一笑，“被我杀死的。”
“什么？”玱玹惊讶起身。
小夭抬眸看他，眼中满是哀伤和痛苦，“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太痛苦了，所以我杀了他，让他能够早日解脱。”
玱玹想起当日参加宴会的人回报，防风邶的确是受了赤水献一剑，且命中要害。若非丰隆，他们根本无法从婚礼上逃脱。
玱玹叹息道：“这样也好。”
小夭垂眸，看着榻沿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
玱玹却没有半分怜悯，“早在他去抢亲之前，便应该已经想到会有怎样的后果，无论如何，都是他自找的。”
小夭却十分伤心，“可是哥哥，这世上再没有防风邶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不希望这样。”
玱玹震撼道：“小夭，难道你……”
小夭却是摇头，“不，哥哥，我并不爱他，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这世上最懂我之人。他知晓我的欢喜和忧愁，能在我伤心痛苦时给予我安慰，这难道还不值得我为他的死而感到悲伤吗？更何况，他本就因我而死，难道还不足以让我自责吗？”
“小夭，”玱玹坐到她身边道：“是我不好。我让你承受了太多。”他说着，将小夭拥入怀里。
阿念虽有些嫉妒，却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对玱玹而言，小夭也很重要。
小夭也回抱住玱玹，“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太过脆弱，所以身边的人才会如此不幸？”
玱玹摇着头，“不，不是的，小夭。是你太好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为你付出所有，甚至是生命。”
小夭将头埋在玱玹怀里哭泣，无所顾忌。
因为玱玹是她最可信之人，也是唯一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去依靠的人。
在他怀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和索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