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门口,林栀年与叶鸣川告别后,就带着外公上了出租车回到了家里。
匆匆做完晚饭,祖孙两吃过饭,各忙各的去了,林栀年进房间前叮嘱道:“外公,纸扎你就先不要弄了。坐着看看电视就好。有什么事情,你叫我。”
“还有,你那个手臂要小心,过多两个星期,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外公闻言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我知道,你不要啰啰嗦嗦,以前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倒是话多得让人烦,赶紧进去。”
林栀年从善如流地进了房间内,她坐在床上,摸出枕头底下的日记本,随手翻动着。
半响后,林栀年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登陆自己的企鹅号,突然发现上面有一个小红点。
这是……有人发给她了。
林栀年赶紧点开消息,是“他”。
“元宵节快乐。”
是昨天的消息,她盯着消息上方的那一行小字,上面显示对方发消息的时间:“昨天21:15”。
林栀年迅速坐直身体,眼神一凝,她记得这个时间,医院走道上是有时钟的,她当时瞥了一眼时间后,便让叶鸣川回家,以及说到医药费和请假的的事情。
所以,这条消息不可能是叶鸣川发的,毕竟当时他就在自己眼前与自己说着话。
“他”不是叶鸣川,那……会是谁?
林栀年推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思绪此刻乱成一团。
窗外夜色韵浓,风吹动书桌前的窗帘,轻薄的窗帘荡起波澜、扫过桌面,一声东西坠落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
林栀年回过神来,循声走过去一看,一颗大白兔奶糖落在桌脚处。
她霎时一怔,突然想见见叶鸣川,原来她和对方是认识的,是小时候的玩伴,那当时叶鸣川误会她要跳楼时,那声嘶力竭的模样都有了解释。
她是可以信任他的,自己或许可以寻求他的帮助,更重要的一点是,直觉上,她觉得叶鸣川也许知道些什么。
翻了翻手机的通讯录,上面显示着最近的通话,是昨晚叶鸣川打给她的电话。
此时此刻,林栀年内心迫不及待,她豁然起身,打开房门往客厅走去。
外公正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翻动着地上的纸扎。
林栀年走过去:“外公,我不是说先不要弄这些东西吗,你的手伤着呢。”
外公抬头,道:“我没弄,就是看看而已。你出来干嘛?不去学习?”
林栀年蹲下身:“外公,医药费是叶鸣川垫付的。”
外公指着电视机旁的一叠红色票子,道:“我知道,钱在那里,你明天记得拿还给他。”
林栀年走过去,数了数那些钱,数够叶鸣川当时说的数字,剩下的她又放回原处。
外公脸上不乐意,“你干嘛放回去,都给小川的。”
林栀年迟疑地看着外公:“啊?都给他?他会要吗?”
“小川救了我,除了医药费,不应该多给一些吗? ”说着,外公又脸上布满怜悯,“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林栀年闻言,沉默了片刻,“是应该多给些,我现在就拿去给他。”
林栀年家住在二楼,客厅的窗户旁便是外面一盏硕大的路灯,昏暗的灯光照耀着小楼的前方,余光散入客厅的窗户。
外公看了一眼窗外,“这么晚了还要送过去,你知道他住哪里?”
林栀年点头,道:“我知道,不会有危险的,他就住我们这附近,很近的。”
外公:“随便你,要去就去。”
见外公同意,林栀年将钱卷成一团,塞在口袋里,从玄关处换了鞋子后,便出门了。
*
夜晚的榕城老城区是被喧嚣和热闹撇下的地方,小巷子里昏暗的灯光照不到更深处,林栀年硬着头皮顺着巷子深处走去。
路越走越深,灯光背离身后,四处静悄悄的,昨日大雨过后的泥泞还未晒干,一脚踏下去便陷入几分。
林栀年赶紧拿出手机,本想打开手机手电筒,却突然意识到这年头的翻盖手机哪里有手电筒这个功能啊。
不知哪里传来几声狗叫声,林栀年顿时头皮一紧,不带犹豫地拨通了叶鸣川的电话。
她本想差不多到了,再给他打电话告诉他的。
电话嘟嘟嘟了几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从手机里传来叶鸣川迟疑的声音:“林栀年吗?”
林栀年松了口气,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道:“是我。我有事找你。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她刚说完,就听见手机那边一阵急促的翻腾,叶鸣川声音急躁,他道:“你现在走到哪儿了?我过去接你。”
“不用不用!!你和我打着电话就好,快到了你再出来。”林栀年赶紧制止他。
叶鸣川道:“这边路不好走,我去接你。”
叶鸣川的语气坚定,不可商量一般,林栀年也就道:“行,我走到差不多拐角这里了。你慢慢走过啦就是了。”
“电话别挂。”叶鸣川说完这话,立刻穿鞋跑出房间。
林栀年听着手机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甚至呼呼风声,她便知晓叶鸣川定是跑过来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时间,叶鸣川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前方。男生看见了她,低着头将电话挂断,随即更加加快速度跑了过来,一瞬间的功夫就站在她的眼前。
他头发微乱,气息有些浓重,穿着一整套柔软的灰蓝色家居服,外面套了件校服薄薄的外套,看得出来是匆忙跑出来的。
林栀年打量他的时候,叶鸣川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略微发皱的家居服,脸上顿时有些局促:“你……你找我什么事?”
林栀年笑道:“要在这里说吗?”
四周黑漆漆的,狭窄的小巷里有股腐烂湿润的味道,气味并不好闻。甬道处在风向口的位置,冬夜的冷风一吹,空气又冷又呛人。
叶鸣川抿唇:“去我家吧。”
林栀年点头,正准备道声“好”时,后方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声,狗的脚踩地上的“哒哒哒”声越来越近。
她瞬间毛骨悚然,无论哪辈子她都最怕狗了,只要是狗,无论多小,她都害怕。
见那个小小的阴影越来越近,林栀年立刻躲到叶鸣川声后,她伸手紧紧揪住对方的衣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里。
老人家都说,遇到狗,千万不要去看它,不要理它,要当狗不存在,慢慢从它的身边走过,千万不能跑,否则狗一定会追着你跑。
林栀年轻轻推着叶鸣川,小声道:“我们慢慢走回去,不要引起它的注意。”
叶鸣川见她依旧这么害怕,心里一软,牵住她的手,将她挡在自己身侧,而另一侧,狗狗正慢悠悠地走过。
林栀年心里松了一口气时,那狗却猝不及防地掉头朝着他们走来,林栀年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呛得她喉咙生疼,忍不住当场狂咳起来。
那狗好像是专门要来对付林栀年似的,猛地一下窜到了她的脚边,林栀年尖叫一声,绕着叶鸣川一直跑,怎么也摆脱不开脚边的小狗。
叶鸣川反应过来,半蹲下身子,将身旁一脸崩溃的林栀年打横抱起:“别怕。这样抱着,它就够不到你了。”
林栀年下意识紧紧地揽住对方的脖子,她极力将垂下的小腿打直,催促道:“快走快走。”
叶鸣川下颌处刚好碰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低头看她,眼神里闪动着欢喜,轻声道:“好。”
叶鸣川住在出租楼的704,最顶层,又没有电梯。
站在704房门口时,叶鸣川掏出钥匙,迟疑了几秒,眼前飞快地闪过房间的布置,这几秒的时间让他确认了房间内没有乱放的袜子和内裤。
林栀年正气喘吁吁着,她斜眼瞄了一下叶鸣川,同样是爬七楼,人家呼吸都没怎么乱,刚才还抱着自己走了一路,到楼梯口才放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问道:“等等,你、你妈妈在不在?”
林栀年想起对方母亲那疯狂偏执的模样,感到有些头疼,来他家说话,实在是失策失策。她自己没有父母缘,也就一时间没有考虑到这一方面。
钥匙插在门上,叶鸣川闻声一滞,低声道:“她啊,不在了。”
林栀年:……
“抱、抱歉。”
“没事,进来吧。”叶鸣川打开房门,从角落的鞋架那里拿出一双全新没穿过的拖鞋放在林栀年的脚边。
“谢谢。”林栀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房间,虽然比较老旧但胜在干净整洁。
房内只有一张没有靠背的塑料凳子,叶鸣川道:“你坐床上吧,比较舒服。”
他说着,自己搬动那张塑料椅子坐在床前。
林栀年自无不可,她干脆利落地坐在床上,将腿悬空晃了晃,“爬七楼,真是累死了,还好我家住在二楼。”
叶鸣川垂着头,不怎么敢看坐在自己床上的少女,他轻声道:“嗯,我爬习惯了,所以还好。你来找我什么事?”
说到这个,林栀年一下子坐直了,她斟酌着,犹豫着,眼神一直在叶鸣川身上打转。
许久无声,叶鸣川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道:“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其实……其实你可以相信我的。”
“没有人比我更值得你信任的。”
这句话近乎呢喃,但在此刻安静的房内却显得掷地有声。
林栀年眼前闪过,大雨倾盆,冷风呼啸,空旷的教学楼顶楼上,少年那声嘶力竭,悲呛不已的模样,半响,她道:“我信你。”
屋外又下雨了,一声闷雷响过,闪电的光影闪烁在窗外,雨水被风吹着,斜斜打进房内。
叶鸣川笑了,起身走过去将窗关上,又坐回凳子上。
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林栀年担心独自在家的外公,于是打算速战速决。她掏了掏口袋将钱拿了处来,“叶鸣川,还你垫付的医药费。”
她想了想加了一句:“你数数看,够不够。”
叶鸣川随手接过,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不用。”
果然,她这一说,叶鸣川肯定不会数的,这样他就发现不了外公多给他钱的事。至于等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他家了,他总不好在学校追着她还钱吧。
林栀年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钱的事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就是处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了。
她道:“叶鸣川,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叶鸣川抿唇:“你说。”
“那天……不是误会对吧?你没有误会我要自杀跳楼,因为你打心眼里就是觉得我就是要跳楼自杀的,对吧?”
就是觉得!她就是要跳楼!!
只言片语堵在他的喉咙,叶鸣川瞬间嗓子干涩,声音低沉暗哑,他道:“是。”
林栀年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又或者说,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叶鸣川沉默。
警笛声、救护车、瓢泼大雨、血红漫进湿润的泥土中,榕树下她在他怀中渐渐冷却的身体,这一幕,是困住他一辈子的噩梦囚笼。
求助无门,十年潜伏,十年追凶,他将那个在璀璨灯光下,闪耀着的男人狠狠拽下高台,锋利的尖刀刺穿对方胸膛,血色喷涌而出的瞬间,他拉着对方从顶楼坠落,他死在了她死去的榕树下。
“叶鸣川!!”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无常,似愤怒,似哀伤,眼神癫狂又绝望,带着不顾一切的狂乱,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中一般,苦苦挣扎,就连毁灭自己也在所不惜一样。
窗外闷雷阵阵,林栀年心中一悚,立刻站起身,走上前,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叶鸣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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