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早开的紫丁香

天气潮热,纸张也变得软绵,手机低吟着忧伤的音乐,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吹走爬上来的小虫子。

“热死了!你这怎么比外边还热??”小少爷活力四射的声音渐渐逼近,好像把窗外的盛夏骄阳也一并带来,“为什么不开空调?”

“心静自然凉,”我一贯地老神在在,“要节能减排哦~”

“胡扯!你前几天还开着空调,今天这么热,怎么反倒不开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学习一下琦玉老师,”我表情一正,“你也别老说热,军训的时候,教官问我们热不热,我们当然说热,但是,”我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地说,“教官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们心服口服。”

“什么话?”小少爷被我吊起了胃口,就像是被逗猫棒吊起来的小猫。

“热当然热,但是你们不要说热,要说:热,但可以坚持。怎么样,是不是格局一下子就上来了?”当然后边这句话是我加的。

小少爷无语凝噎,随即又注意到什么,伸出手来捏住了自己的头发。

“你头发长长了。”

“啊。”我下意识摸了摸蓬乱的头发,“懒得剪,就这样吧。”

我假装没注意小少爷超想拿剪刀的表情,好笑地说,“想当年我故意留长发,就为了遮住耳机,夏天热得半死不说,居然还有人怀疑我是搞艺术的。”

“你?”小少爷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我莫名有点热,脸也许红了起来,“怀疑你是流浪汉还差不多!”

“Oi!”

小少爷看上去还想补充点什么,但我突然起身,像地球Oline失控的NPC,向门口走去。

“等等,你去哪儿?”

“太热了,出去溜……”我含笑回头,“出去当流浪汉。”

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夏日的午后,街上人也少,只有我、树叶和一地的阳光。七拐八拐溜达到一个废弃的公园,偏僻到我可能要开手机导航回去,虽然本来认得的路也不多。

不愧是大城市,就算是破败的公园,也瘦死的骆驼……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础设施完善。

秋千、跷跷板、五彩的滑梯、说不上名的老年人健身器材,哟呵,连清洁工都有,只是这清洁工的背影怎么越看越眼熟啊?

我眯着眼,一步步走到清洁工身后,突然把脸凑到他面前,做出惊喜意外的表情,“是你啊!”

之前我在路上遇到“疑似熟人”,也是这么个做法,屡试不爽。

接下来,该换你喊出我的名字了,你说是吧——“小,小玉?!”

“嗯。”

不愧是霸总,穿着清洁工服装也一身甩不掉的霸总范。

在我赞赏的目光下,小玉继续埋头苦干,弯腰拾起地上的瓶子。我盯着他浑圆的屁股,想到中学时班里玩得好的人都喜欢互相拍屁股,我也屡屡中招,当然,都一一报复回去了。

真是的,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我收回目光,轻轻摇头,果然是老了吧。

这次我没有一起捡瓶子的想法,就坐在一旁的秋千上晃呀晃,看着树叶、小玉和一地的阳光。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边的秋千也坐上了一个人,啊,果然是小玉。他还穿着清洁工的橙色马甲,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薄汗,柔软的黑发顺从地贴在前额,霸总的谜之气势荡然无存,看上去就像个疲惫的男大学生。

于是我向男大学生发出邀请,“跟我去坐跷跷板吧!”

男大学生递来矿泉水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们俩体重差不多,也算有来有回,不像我之前跟大小姐玩,风雨不动安如山啊!

等等,是不是暴露了什么,她好像威胁我不要说出去来着?

滑梯年代久远,一点都不滑,我克服着极大的摩擦力,一路吱吱呀呀,艰难地滑倒最底端,踹在了小玉背上。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有马上去滑第二次滑梯,而是坐在这发呆!当然可能跟这个滑梯不好玩也有关系,但再怎么惜字如金,今天的小玉也有点过于沉默了。

我属性不详,遇弱则强,立刻化身阳光热情小狗狗带着他去,额,抱大树了。

“呜呜呜呜,树啊,我终于抱到你了!”我抱着高大沉默的树干内牛满面,“抱起来手感好好,好舒服~小玉你也试试啊!哎呀别不好意思!小树很温柔的!快点嘛,再不抱我就去抱你了嘿嘿嘿。”

小玉本来还站在一棵树边犹豫不决,一听到我这话,立刻停住了手,好像……真的等我去抱他?

至于我,当然不会退缩啦!我是谁?我可是阳光热情小狗狗!我的热情,连万年的寒冰都能融化!

我带着从大树那汲取的满满的能量,一个飞扑将小玉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他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呼吸交缠,心跳都快了几分。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但又不太一样。

黑眼圈、红血丝、突兀的小小的痘痘,摸上去也许很疼,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刚冒的青色的胡茬,和想象中一样,小刺。

梦里没有触觉,也没有嗅觉。

我坚信这一点。

先前我把他当纸片人看,完美的建模般的皮肤,熬夜五六天暴晒三四天都一样的白皙细腻,挑不出毛病,雾里看花梦中人。

但现在,我见到了不一样的、不完美的、真实的一面。

这真是……

太美妙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认识人,是先认识整体,大概,一个轮廓。初高中宿舍里那群家伙,都当二傻子处着。某日突然发现,平地惊雷,一个个的,长得都不错嘛!

刚刚是不是只有我在说话,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幻觉,我已经得了很久的精神病,整天跟幻想朋友玩,路人视角岂不是……

“起来。”

小玉成功说了两个字,泪目!

我利落地咸鱼翻身,瘫倒在一边,跟小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话疗嘛!我最擅长了!

“你吃过三叶草吗?”

“没有。”

“据说可以吃,我小学时有个朋友吃过,震惊我三百年,但好像有什么讲究,有一种是吃不了的,忘了。”

那人当然是林清欢啦,从幸福坡到十里长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尊姓大名。

“你知道吗,那个电影,躺在地雷上的士兵,是最令我不安的故事,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我仅仅是讲述,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自己也被抛弃在无边的荒原,不住地颤抖,突然,我的左手被人握住了,掌心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

有点奇怪,我忍不住用右手捂住眼睛,在阳光下注意到了大拇指上顽固的倒刺,叹了口气,“我喜欢抠倒刺,还有抠指甲,懒得用指甲。真的很羡慕你们的指甲,一个个的,都很整齐,很漂亮。”

入夜渐微凉,我们又坐回到秋千上,公园里有一对情侣(朋友?)牵着手路过。

“根据我多年观察的结果,两个人如果玩得好,他们的步调就是一致的。不信你看,”小玉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多同步啊!”

小玉赞同地点点头,也许没有,只是我心里强加给他的动作罢了,但我自愿被困在洞穴里,不想计较那么多,况且——

“啊啊啊啊猫猫!是猫猫!”

白色的小猫匆匆出现,也许是被我微弱的尖叫声吸引,原地坐下观察了一下四周,就转变方向,坚定不移地向我——向我跑来?!

我突然有点害怕,跟刚刚的猫瘾症晚期患者简直判若两人,如果这是在滑梯上我早就窜到小房子里了,但这儿是秋千,我总不能顺着绳索往上爬吧,就像那两只猴子,啊,不对,危险时刻,我在发什么呆啊!猫啊,猫过来了啊!

距离我一米远时,小猫咪改快走为缓步,优雅地踱到我的脚边——我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温顺地蹭了蹭我的裤脚,一副天使猫咪下凡的乖巧模样。

我尖叫声被堵在嗓子眼里,无助地看向一边的小玉。

小玉目光罕见的柔和,注意到我求救的信号后,他不禁失笑,“不敢摸?”

我用力地点头。

他的笑意更深了,眼角的鱼尾纹也加深了几分(好吧这个是我臆想出来的)。

小玉伸出宽大的手掌,猿臂轻舒,将我甜蜜的困扰一把抱了过去,放在膝上娴熟地抚摸。小猫被摸得很舒服,不一会儿就眯起了眼,呼噜呼噜的。

我看得心里发痒,从秋千上跳下来,浑水摸鱼,趁乱小心地摸了几把,小猫似乎没察觉,眼睛都没睁开,我摸得更开心了。

“我……其实……”小玉似乎是憋了太久没讲话,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没事没事,慢慢说。”我拿出妈妈鼓励自闭症孩子的温柔和耐心。

“唉,”他叹了口气,“你必须不停向前奔跑,才能不被生活的暴风雨撕裂。”

接下来的谈话,就属于商业机密的范畴了,但没关系,我听得晕晕乎乎的。不过——

“以前的事我经历过就忘了,除非印象深刻。而且,坏事比好事记得更清楚。你大可告诉我很多秘密,因为我根本记不住秘密。”

最后的最后,宋玉柏悠悠念了首诗,我不解其意,但还是耐心地听着。

“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

他最初看到的东西,

他就成为那东西,

那东西也成为他的一部分。

如果是早开的紫丁香,那么它会变成这个孩子的一部分。

如果是杂乱的野草,那么它也会变成这个孩子的一部分。”

他不知为何看向了我,很久,我又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有一个孩子向前走去……我欢迎你变成我灵魂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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