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有人吗？”

“没有。”

笔记本电脑被轻轻合上，露出一张我最不想见到的脸。

“老，老师好……”

完蛋，现在说家里有事还来得及吗？

总之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闻到咖啡的香味就往店里钻，这是第一件后悔的事；不管自己的饮食爱好点了杯咖啡，这是第二件后悔的事；想体验一把在店里喝咖啡的感觉，这是第三件后悔的事，店里人太多就拼桌，这是……

“咖啡溅出来了。”

“嗷嗷嗷，”我后知后觉，“对不起我没注意。”

“现在做实验也是这样吗？”

“当然不会了哈哈哈。”

我尴尬一笑，在你手底下待了那么多年，敢做成这样就活不下去了。想当年，我理论知识满分，操作能力零分，步骤变形，粗心大意，实验半路失败是常有的事，唯一的优点是不会损害那些昂贵的仪器，万分珍重，小心优待，“也就只剩下这个优点了”林清文曾如此评价。

咖啡很香，但不好喝。我小小抿了一下，入口满是难以接受的苦味，连忙加了好几勺白糖。

选完导师去签字的那天，林清文看了眼文件上的名字，意味深长地抬头，“你就是许长堤啊。”

我很想问他怎么了，他听说我什么事了，但我终究不是那么活泼大胆的性格，淡淡嗯了一句就拿着文件走人了。

“你那时说话慢吞吞，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我看着就烦。”

回过神来，林清文已经主动跟我聊起了往事，我不是很想听，金属勺子在杯子里碰来碰去，这很可能又会变成一场单方面的批斗会。

“当然现在你也这样，好像比之前更不爱讲话了，”林清文看起来像一位慈祥的长辈，“怎么样，最近有交到朋友吗？”

不仅交到了我连婚都结了……

当然回答是不可能这样回答的，我只能说，“有，挺多的。”

“那就好。”

他这样我真不习惯，毕竟林清文在我印象中就是个整天臭着张脸的活火山，你永远都不知道他积蓄了多少怒气值。

依稀记得某天早上，我匆匆踩点赶到实验室，门口突然刷新一只导师。

“你大肠杆菌拿出来了没？”

“啊？！”

“还没拿在这穿什么衣服！等会儿超过九点算你迟到扣分！”

不是，我不穿实验服也不能进实验室啊，你有没有一点安全守则？可恶！

那段时间我午睡时脑子都在过早上的实验内容，越想越睡不着，越想越自我怀疑，我那个步骤做得对吗？做错了要怎么补救呢？

下午到了实验室又是一顿臭骂。

“你的实验报告写了就跟没写一样！”

“这是本科生最基础的知识点，上课都不听还来问我！”

“我昨天抄五张数据表没有涂改，你这才几行字这么多涂改！”

有人看不下去，劝我换导师。我想了想说算了，我太糟糕，不想打扰人家。本科阶段也碰到过几位很喜欢的老师，但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怀疑使我望而却步。选择素未蒙面的林清文，也许是……

“老师，你认识林清欢吗？”

“谁？”

“啊，没什么。”

……

我每天都在重振旗鼓和奄奄一息之间反复横跳，竟磨练出一副好心态，做实验和想事情都沉稳许多，穿进小说的不真实感也被削弱几分。

这个世界是一台精密的运转良好的仪器，我对此深深着迷。

“你那时候太傲太躁，是个好苗子，但是得挫一挫锐气，磨一磨棱角，才能静下心来研究，”林清文喝了口咖啡，“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才被埋没。你本来可以达到更高的成就，不该被那些不良的习惯绊住手脚，我就想着推你一把。”

差点推倒了呢……

在高压环境下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会开始幻想平行世界的自己，没有选择这个导师，选择这个专业，也许在拉二胡，也许在炒鸡蛋，这个想法陪我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光。

“你很好，很诚实，有东西坏了我不会想到是你做的，因为如果是你做的你一定会承认，”林清文笑着抿了一口咖啡，“也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

我眼神飘忽，想到之前误发了一条语音——

“我不知道要去吃什么，正经的不想吃，不正经的也不想吃，想吃炸鸡，但它是不正经的，奶茶也不想喝，蛋糕也不想吃，不如去吃草皮，啃啃啃，还去吃树干，再去吃叶子，吃那个须须。

“等我吃完，我就被学校强制遣送回家，啊，不是，是孤儿院，院长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我就在精神病院里疯狂啃草皮，直到他们给我绑在……绑在那个束缚床上。

“我就是现代版汉尼拔，虽然我只吃草，我还是一个无害的草食动物，汉尼拔是肉食动物，所以我没有什么攻击性，只是危害了社会的公序良俗。”

对，我误发给林清文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撤回，我吓得一天都不敢看手机。那时是做了一天实验，有个地方疏忽了，结果出不来，我身心俱疲，林清文还骂了我一通，更疲惫了，灵魂脱出，□□自动说了一段话。

“速度是无法突变的。你的坏习惯，不会因为你换了个新环境，过了个好节日，读了本书，看了部电影就消失不见。你的生活是一辆桌面上的玩具小车，”林清文轻轻移动杯碟做演示，“那些你自认为深刻影响你的事也只不过是一颗颗喷射出来的弹珠，它们与小车发生碰撞，却只能慢慢改变它的轨迹，不能一下子就令它180度大转弯，你也别期待一下子就看到成果。”

我点点头，对此深有体会，因此，我也不期待自己听到这段话后马上振作起来，我只把它当作一颗小小的彩色玻璃弹珠。

临走的时候，林清文突然道，“几年前偶然得知你的身世后，我动过收养你的念头，可惜还没付诸行动，你就跑到别的实验室去了。”

所以，我差点就成了你儿子是吗？

那杯咖啡效果很好，在半夜也吊着我的一口气，我打开手机看美食视频，好饿，起来翻冰箱。

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角落里的黑暗似乎动了一下，常年与蚊子搏斗练出来的动态视力使我并不将此划分为错觉。终于要转为恐怖片场了吗？我漫不经心地想，果然看不清的才是最恐怖的啊。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我关上了冰箱门，与黑影僵持着。

“你是谁？”

我用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信仰疯狂星期四的肯德基信徒。”

“我是飞天意面神教的……”黑影恢复了一点力气，“快扶我起来。”

“好嘞！”我麻溜地去把小玉扶到餐桌上，路过电灯开关的时候顺便碰了一下，没反应。

“突然停电了。”小玉大半个身子倚靠在我身上，幽幽地说。

我手机倒扣在桌上，刺目的光源像星子般爆开，“不然你开着冰箱睡一晚？”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有手机？而且房间里可能还有一盏应急灯？”

“哎呀呀，开玩笑的啦～”我摆摆手，“站得起来吗？要我扶你回房间吗？”

宋玉柏终于想起了自己作为霸总的高贵身份，可恶，怎么能让一位不入流的穷酸Alpha搀扶自己，还暴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他心下一沉，决定将此人……

“劳驾。”

真是的，至少等我脑补完嘛！

替掉价的总裁掖好被子后，他也许是出于印随心理（？），吊桥效应（？？）斯德哥尔摩（？？？），抓住我的手，要我给他讲个故事。

我叹了口气，一日为拐杖，终生为人父。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就给你讲一个女孩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女孩，她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遇到不喜欢的事情，比如考试，眼睛一闭一睁就能跳到考试结束，卷子上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答案。

别人考完一脸疲惫，只有她轻松愉快地哼着歌走出考场。日子过得很快很舒适，像在柔软的云上跳芭蕾舞。跳过不喜欢的事，就像裁去红纸上多余的部分，碎屑簌簌落下，留下漂亮的窗花。

她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跳啊跳，读书的时候跳过考试，求职的时候跳过面试，工作的时候更过分，直接跳到午休和下班后。等到她五十多岁，爸妈去世，流着泪的眼睛一闭一睁，直接跳过了葬礼。

人生最后的最后，她七十多岁了，已经变成个可爱的老太太。死神过来接她，她回想一生，竟然没有成段的烦闷懊恼的时光，别人慢悠悠欣赏风景，或笑或泣时，她却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麻花辫在空中留下残影。

她问死神，那些被丢弃的时光，能重新拾起，经历一遍吗？

死神同意了她的请求。

她眼睛一闭一睁，回到了第一次使用超能力的考场上，是语文考试，记忆里两鬓斑白的老师，现在头发乌黑亮丽，正坐在讲台上悠哉地抿一口水。她与老师视线对上，慌忙低下头答题。

这段记忆只有两个小时，可要抓紧了，争取把试卷写得密密麻麻，给自己一个交代。对了，字不能写得太漂亮，还要有几个错别字。

她吃力地模仿起自己小学时雉拙的字迹，眼里却涌出了泪花，就算身体是年轻的，灵魂也已经垂垂老矣了……

她就这么跳跃着经历过往，曾被无情剪去的记忆，又被她视若珍宝地一一拾起。尽管那些是她再厌烦不过的场合。

无聊的同学聚会上，她看着昔日好友突然泣不成声，好朋友吓坏了，连忙递了杯新鲜的橙汁，冰凉的玻璃努力安抚一颗滚烫的心；严肃的面试场合上，她泰然自若地回答面试官提出的问题，滴水不漏；父母的葬礼上，她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苍老的灵魂抵达到旅途的终点，回归时间一点点冲刷出的苍老的身体，随后带着平静的喜悦的心，跟着死神一步一步走出了家门。

“故事结束啦～”

“再讲一个吧。”他目光灼灼，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漂亮。

“这故事是我在英语书上看见的，有个人对乞丐怀有偏见，认为他们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这一天——既然单独拎出来讲，肯定是不寻常的一天——是个冬天，她像往常一样路过一个肮脏的乞丐，欺骗他自己没有零钱，但冬天的路面太滑，她滑倒在地，乞丐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去搭公交，并且从自己的破碗里掏出几枚硬币，只因为这个摔断腿的可怜人刚刚说自己没零钱……”

“之后呢？她拉得下面子，说得出真相吗？”

“说了，当然说了呀！我们这可是正能量故事！她把钱包里剩余的几张钞票交给乞丐，乞丐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告诉她自己叫Mike，从此对她来说，天下所有的乞丐都有了Mike这个共同的名字，当然最后这句是我自己翻译的。”

“难怪那天你摔倒在地，对我喊Mike。”小玉若有所思。

一想到自己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我脸都红起来了，幸好光线暗，“说这个干什么哈哈哈哈，该睡了该睡了！”我伸手盖上他的眼睛，小玉挣扎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浅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起，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什么傻逼事。

腹泻……躺床上码的，码完就起来去买药吧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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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四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