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醒又在树下躺了几分钟,迟钝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芷妹怎么还没回来。
完蛋,不会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她一跃而起,沿芷妹转身的方向跑向后院。不会吧不会吧。
片刻的功夫,过去24年人生中积累的各种狗血梗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涌现,拼凑出了几百种可能的猜测,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芷妹撞破了世家大族密不得宣的龃龉之后被灭口,芷妹冲撞了扮猪吃老虎的贵人之后被打,芷妹掉进神秘兔子洞之后穿越到异次元......
停,串台了姐姐。
钟醒摇摇脑袋,继续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前进,在路过后院厢房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退回去张望,近视眼给她加上了debuff,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后院小径上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似乎穿着鹅黄,身高也和芷妹差不多。
对!没错!这就是芷妹!
她谨慎地又观察了一会儿,芷妹一直勾着腰,好像在给对面道歉,对面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芷妹害怕得都不敢抬头。
钟醒自认不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也没有强烈又执拗的救赎欲,可是芷妹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她最好也最关心她的人,她非木石,自然懂知恩图报的道理。
芷妹,我来了!
她掸掸衣服,有点紧张,要去吵架了,气势不能输。她暗暗给自己握拳打气,然后才从藏身的花丛中走出,疾行到那对人影旁边,把芷妹一把拉到自己背后。
“阿......阿钟姐姐?”芷妹有些惊喜地开口,声音里藏着委屈,她眼尖地瞥见她眼底细小的泪花。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她心中默然感叹,抬手俯身向对面行了个礼,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稚嫩的脸庞,华贵的袍子和白净厚实的缎面靴子。一秒钟,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二少爷,不知道我妹妹如何冲撞到你,我先替她赔个不是。”说罢,钟醒把腰弯得更深,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见了对方白净靴子边缘蹭上的污泥,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却在一片雪白之中扎眼地存在着,激起心中隐秘的破坏欲。
少年没想到她一上来就滑跪,还行了这么大的礼节,颇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再开口气焰便弱了三分,多少带了点色厉内荏。
“你妹妹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它!”
......啊?
钟醒疑惑地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只看见了一丛开得明艳浓稠的红山茶。她用手肘拐拐身后装鹌鹑的小姑娘,用气声小声问:“怎么了?”
芷妹是真的被对面少年斗鸡一样兴师问罪的气势给吓坏了,头也不敢抬,同样用气声小声地回应:“我回房间拿了绣样,路过这里看见山茶花开得很好,想摘一朵,照着绣在手帕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娘很喜欢山茶......”
“草木有灵,你凭一己私欲就随意采摘,随意破坏,岂不同那些草菅人命的匪徒一般残忍?今天折一朵,明天折一枝,这全府的花草早晚被你蹂躏完!而且让花自然开放,和同类一起顺应时令开放,竞相争妍,不比被绣成手帕上的死物更令人慰心吗?”二少爷情绪上头,越说越激动,脸越来越红。
“二少爷,冷静一下。”钟醒心中苦笑扶额,完了,遇上最不好缠的那一类书呆子了。此类人燃点极低,而且极其认死理,特别会钻牛角尖,你如果执意和他们辩白,他们只会战意旺盛,热血沸腾,不把你驳倒绝对不叫停。
“是是是,二少爷,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摘一朵,我折一枝,花期空荡,白白辜负良辰美景,也没尊重它们的生命权,我妹妹确实开了个坏头。”她诚恳地说,偷偷拿眼睛瞄对面的人,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咕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有戏!
钟醒受了鼓舞,继续说:“但是花就如人,人人都愿意一直做鲜衣怒马少年郎,也都愿意生命永驻于风光得意的快活时光。花也一样嘛,虽然最终会碾作尘泥化作土,但是也想以怒放的姿态被记住。文人墨客用笔墨抒写四季轮转,百花斗艳,我妹妹用绣工拓印花影,方式有差别,但本心都是怜花惜花的。”
她拱了拱手,又作了一揖:“人虽贵为灵长之首,但二少爷并无轻慢傲气,反而依然珍重一草一木,真可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慈悲心肠令人折服。只是我妹妹好心办了坏事,二少爷可否饶过她这一回?我必让她将功补过,回头买些山茶种子在这里种下,来年春天,想来这里又是一番欣欣向荣之景。”
钟醒说完才发觉背上起的一层冷汗,现在毕竟不是在现代,这里的权贵阶级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底下人的生死。被罚工资也就算了,要是她俩被逐出府就糟了,一个举目无亲,一个谋生压力沉重,何以为家啊......
难为她文绉绉说这一大段,舌头都快绕不过来了。
对面的古风喷子没见过她这样又捧又夸的拍马屁操作,更别提钟醒全程微笑服务,一套下来被带得晕头转脑,一点都硬气不起来了。他少年老成地摸摸下巴,思考了一番终于开口:“嗯......那就......”
“哥!”一道突兀的喊声打断了二少爷,三个人同时望向声源处。来人从远处跑来,钟醒定睛一看,大脑宕机,石化在原地。
正好他也跑到了二少爷身边,额上汗水涟涟,手上还举着半截树枝:“我拿到了——诶?!”
“怎么是你?!”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是?你们是兄弟?”钟醒看看对面站着的俩男孩,大的穿华袍,小的穿布衣;大的衣着整洁,小的脸上还有泥土,除了接触下来发现他们性格里相同的倨傲,简直找不出来一点儿相似之处。
“那你,你是三少爷?”钟醒颤颤巍巍地问她一刻钟之前救下的小孩,绝望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天哪,为什么随便遇到的一个NPC小孩都有金手指啊,她彻底无语了。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感到心寒,他人的成功更加令人痛心。
不过......她连忙又扯出笑脸,她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逗那小孩的,只希望那小孩别太记仇,给她火上浇油。
“所以是她帮了你?”二少爷听了钟醒的解释,转过身问弟弟。
钟醒简直捏了一把汗,她还在讲述里添油加醋地渲染了小少爷和树搏斗的英勇姿态以及请求帮助的彬彬有礼,不知道那小孩领不领情。
小团子......不,小少爷,听见她对自己困在树上的情景的美化描述时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她,此刻听见自己哥哥的询问,低下头,捏紧了拳头沉默,钟醒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他抬起头。
“对,这个姐姐帮了我。”
太好了。钟醒松了口气,她可以挟恩图报了。
“与三少爷有缘,有幸帮助三少爷是我的福气,只是眼下我的胳膊有点疼,可否先走一步,让妹妹为我上个药?”
“多谢。”二少爷也不扭捏了,抬手拱了拱,“今天的事我看得也太狭隘了,抱歉惊扰令妹。”
“那我们先退下了。”钟醒抓着芷妹的手就撤,一点儿也不留恋战场。
“呜呜呜呜,阿钟姐姐。”刚离开后院,芷妹就扑进她怀里寻求安慰。她慢慢地给哭得一抽一抽的妹妹拍背,一边想,还好还好,遇见的都是小屁孩,还比较好糊弄。换个更不讲理,或者嘴巴更利的人来,未必会被她的思路带着跑,只怕还有更羞辱人的方式,由头也只会更无理取闹。
“好啦好啦,没事啦。”她半蹲着擦去芷妹妹的眼泪,“都哭成小花猫啦。”
钟醒牵起芷妹妹的手:“走啦,小花猫,进食时间到!去看看今天午饭有什么吧,张姨可说她今天要露一手呢!”
——
吃了饭,钟醒又前往庭院,她下午得去修剪花枝,姜府过几天要办百花宴,给各位宾客送的帖子要风雅地附带上鲜花。
唉,那二少爷现在不跳出来指着他老子的鼻子说他蹂躏生灵了?钟醒把花运到库房,捶着酸痛的脖颈肩背。就瞅着俺们好欺负呗。
“姐姐。”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声音哀怨,把钟醒吓了一跳。苦瓜小圆子好像是被随机刷新出来的一样,闪现在她背后。
“三少爷,干莫事喽?”钟醒愿意摆个好脸色出来,笑眯眯地蹲下来看着换了身袍子的小少爷,这下看上去才像少爷嘛。
“这个给你。”苦瓜小圆子皱着个眉就把一个冰凉的罐子往她手里塞。
“这是什么?”
“药,擦胳膊的。”小团子严肃地指指钟醒之前被他压住的胳膊。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就是一报还一报,真心换真心!她就知道!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钟醒大为感动,忘记做手指头管理,手指头自动定位小团子的脸颊,扯着脸颊肉横向拉伸又竖向挤压,苦瓜小圆子被揉得哼哼唧唧的,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停......姐姐......停。”
钟醒快活地撸了一会儿软软的脸蛋,本来以为这小孩性格倔强,不好相处,结果发现他只是有点腼腆,不好意思表达,再加上家教原因,性格有点傲气。
总之,是她可以抱的大腿。
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钟醒有点儿累了,倚在门廊的柱子上,上下抛着药罐玩。
“你以后可以跟着芷妹一起叫我阿钟姐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小少爷“噌”地站起来,跑到她面前认真地盯着她.
“我叫姜遇,遇见的遇。”
“好,姜遇。”钟醒揉揉他的头,霞光打在她眉眼,映出琥珀一样的瞳孔,上下翻飞的睫毛是夕阳中振翅欲飞的蝴蝶,借着单薄的眼皮滑翔,在空气中落出几分温柔的轨迹。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二个有名姓的人。
男主以幼年体形态正式出场惹~萌萌的互动写得我哈特软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不打不相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