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要去学校了。
自从上了中学,总感觉每次周末都像没放过假似的。
夏薰回到教室才发现鱼缸里的那两朵月季花,已经开始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花开到这个时候才最美,九荣一枯,有种在轰轰烈烈里走向衰败的美。
所以她给花换了水,却没有把花换掉。
有那两朵花陪伴的日子,夏薰的生活过得都还算平静。
又过了一周,花彻底枯萎了,而这天晚上去车棚推车的时候,夏薰发现她的车轮被人扎了。
始作俑者压根就没走,五六个人靠着墙,抽着烟,明显在等她。
夏薰知道自己走不了,所以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她站在自行车旁,看向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人,似乎在等待对方“发落”。
季天涯抽完了一根烟,才朝夏薰走过去。
“自行车坏了?”他一靠近,烟味就笼罩了下来。
夏薰很老实的答:“嗯。”
季天涯说:“我记得你家挺远吧,在镇子上?”
夏薰又说:“嗯。”
这会儿周流光不在眼前,她孤立无援,只能低眉顺眼。
季天涯笑:“那我送你回家吧?小女孩,长那么漂亮,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很容易招流氓的。”
“……”夏薰这次没有张口。
季天涯忽然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夏薰的脸,夏薰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变得阴鸷了几分:“给你捋捋碎头发,不行吗。”
夏薰忙抬手把碎发掖到耳后,强装镇定的与他对视:“我自己来就好。”
季天涯这个人面相上就不善,他明明穿着校服,留着板板正正的寸头,却没有半点好学生的气质。
他每次看她,她都觉得心里寒浸浸的。
季天涯定定看了她两秒,一笑,忽然薅住她的头发,她疼的闭上了眼,他凑近她恶狠狠威胁:“非得这样,你那金贵的头发才能碰是吧。”
夏薰觉得自己整个头皮都要被揪起来了,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季天涯问:“知道错了吗?”
夏薰别无他法,只能不断点头。
看她这样,季天涯才舒坦了一点,把她放开,咬上一根烟,又把打火机丢给她:“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夏薰颤颤巍巍接过打火机,她的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
后面墙根,季天涯的兄弟们都在往这边看,有人掏出了手机,在记录这一刻。
夏薰心里难受,一呼一吸之间,眼泪又抖落三两颗。
她手上也没有力气了,一只手根本摁不开打火机,两只手一起才勉强打上火,她伸手把火给季天涯递过去,火苗照亮了她孱弱的泪珠。
季天涯恍惚了一下,切切实实被她美到了。
脆弱的,蹂.躏的,任人采撷的美。
他顿了一下,才倾了倾身子,把烟凑到那簇火苗上。
她很快把打火机熄灭。
他抽了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烟气,便拿掉了香烟,另一只手忽然勾住夏薰的后脑勺,俯身要吻上去。
只差一指之隔就要碰上的时候,有人把夏薰往后一拉,带到了身后。
光来了。
夏薰先闻到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檀香气味,才意识到,来的人是谁。
劫后余生,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往外冒。
她不愿这样的自己被人看到,不自觉往他后面缩,他是那么高那么结实,完全能挡住一切危险。
“来了?”周流光这么问季天涯。
季天涯迟缓地把那个烟圈吐了出来。
他的好事被打断,却没有露出不快,只笑:“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喽。”
“好,有空一起打球。”周流光淡淡说。
季天涯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变化。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也都围了过来。
周流光不为所动,转身看了眼还在啜泣的夏薰,说:“走吧。”
夏薰讶异的抬起眼。
这就走了?
可以走吗?
她小心翼翼又看了眼季天涯。
季天涯面色阴沉,明显在忍耐,却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她这才放心,随周流光走出车棚。
“我还以为有好戏看呢,失望啊失望……”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黑暗处传出来,季天涯没转头,就知道是殷乌茜。
季天涯骂了声:“要么滚出来,要么滚出去。”
静了两秒,殷乌茜和曲小宁一起从角落里走出来。
殷乌茜扎着高马尾,校服裤脚有一只卷了起来,校服上衣则被她在腰间系了个扣,露出芊芊细腰。
曲小宁顶着时下早已不流行的厚厚的齐刘海,一看就是刚理过发,刘海没遮住眉毛,一字眉不伦不类,整个人散发又美又土的气质。
“我发现人都得靠衬托啊。”季天涯扫了两眼面前的女孩们,一笑,“你站夏薰面前就是一风俗女,站她跟前就是女明星。”
殷乌茜和曲小宁都变了变脸。
但只有殷乌茜敢回两句什么:“少对我们评头论足了,你站阿布旁边是大哥,站周流光面前不还是马仔。”
季天涯的笑凝滞在嘴角,目光变得死沉,黑的深不见底。
这是他发火的征兆。
殷乌茜眼皮跳了一下,紧接着便收住了笑,明显害怕了。
还好阿布出来说话:“哥,咱就让姓周的这么走了?”
“操他妈的,问问问,有能耐你现在把他给老子拎过来!没能耐就他妈闭嘴!”季天涯突然暴躁。
在场的人都顿时通通噤声。
季天涯看了眼周流光和夏薰离开的身影,只觉得脑袋要炸了。
那天他和周流光打完那场架之后,他本想当晚就叫人去报复,谁知他那很久没现身的老爸突然给他打电话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说什么,听阿布说你和人打架了?你小子知不知道你动了不能动的人。
他问,呦,他什么来头。
他那平时凶神恶煞的老爸当即哼了一声,说:“那人有个叔叔,黑白两道通吃,从他来这第一天就给我们打过招呼了。”
季天涯沉默了。
老爸又说:“我警告你小子啊,不要背着我去惹他,你爹我在这片儿混的开不是因为我骨头够硬,而是因为我肚量够大,低头又不是断头,低几次头影响不了什么。”
季天涯更沉默了。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老爸是这一片响当当的人物,连警察都得给他三分薄面,他身为老大的儿子,自然是任性而恣意的长大,并不知道低头是什么滋味。
他抬头看看天,流云县的天,统共就那么一小片。
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的人,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但其实天外从来都有天。
但他怎么能甘心呢。
……
夏薰跟周流光走出了学校,周流光从手机里打了辆车,这边落后,很久才有人接单。
接单的车离这边足有五公里,开过来也要好久。
就是趁这个时间,周流光第一次问夏薰:“和他怎么回事,说说吧。”
夏薰没想到周流光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一直觉得,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擦了擦挂在下巴上的眼泪,深深呼了口气,回忆到从前,总会感觉痛苦和无力,即便她以为她早已平静了。
她该从哪里开始说?
高二寒假的那次班级聚会,她出去上厕所,在走廊上毛衣不小心和季天涯的戒指勾上,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从那天以后,季天涯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包括送早饭和各种零食,在班门口等她还要送她回家……
季天涯存的什么心思,所有人都知道,夏薰也知道。
他的世界喧嚣而危险,充斥着与未成年世界格格不入的堕落与沉沦,感觉一旦踏入就会万劫不复,她不敢和他扯上关系,于是果断拒绝了他。
刚开始季天涯以为她在欲擒故纵,对她穷追不舍。
有一次上体育课,她下楼的时候忽然被一群男的大叫“嫂子”,惹得周围的人都八卦的往她身上看,她受不了了,回了句“我不是你们嫂子,不要乱叫”。
季天涯生气了,让她把话再说一遍。
她当时在气头上,便回“我和你不可能,你不要缠着我了”。
后来夏薰无数次想,她是不是不该那么冲动?
人在认为自己正确的时候,总会想当然的坚持自我,但是却常常忘记,比起做对的事,人似乎更应该做看起来对的事。
如果她当时玲珑心一点,迂回的告诉季天涯“我们可以交往,但不能越线,因为我现在还在念书,等毕业了我再和你在一起”,是不是能暂时缓解一些尖锐的冲突?
她就像是一个吵架没发挥好的孩子,时常在脑子里回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该怎么说才更好。
在一次次的复盘中,她终于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人心最容易被煽动。
很快,学校里就开始出现她和季天涯的各种花边谣传,她本来觉得清者自清,谁知之后没多久,又有人开始传她被富商包养。
谣言是殷乌茜传出来的,她口中所说的富商,不过是一个星探,这些年短视频兴起,流云县也乘了一阵风,慢慢发展起旅游业。
那位星探只是来旅游,恰好遇到在漪江边散步的殷乌茜和夏薰,觉得夏薰的形象很适合去选秀,就问她愿不愿意当明星,还让她唱几句歌给他听,想听听她的嗓音条件……这些原本殷乌茜都是见证者。
可是嫉妒永远是一把快刀。
你可以好,但不能好的太突出,大家都是在一个地方长大的,凭什么只有你风光?
她本来和殷乌茜是朋友,殷乌茜有时候会抄她的作业,两个人常一起上厕所,谁痛经了对方就会帮接热水。和殷乌茜刚成为朋友的时候,班里还有人悄悄问她“你这么乖怎么会和她那种小太妹一起玩呀,不怕被带坏”,她当时还回“她只是学习不好,学习不代表人品”。
可是什么能代表人品呢?
和殷乌茜撕破脸的时候,夏薰很茫然。
她不信人会因为一件事就与另一个人决裂,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但她那个时候已经没勇气去找殷乌茜问清楚什么了。
因为大家都在说“连她好朋友都说她不好,那她肯定就是不好了”。
问清楚了又怎样呢,伤害已经发生,她会永远恨殷乌茜的。
所以不问了吧。
从那以后,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交朋友。
脊梁骨总被人戳,她就拼命让自己挺起胸膛。
但是这样的日子真累啊。
有时候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琢磨,那群人到底在背后又说了些什么。
她恨自己懦弱。
懦弱到听到她们的名字都会忍不住发抖。
懦弱到走在路上都得戴着耳机把音乐放到最大去屏蔽闲言碎语。
懦弱到连反抗都会害怕。
懦弱到直至现在还是会流泪会失眠。
懦弱到如果有几天她们没来找她的麻烦,她都会提心吊胆猜测是否有更大的灾难等着她。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痛经要死,今天又摆烂了一天,从早睡到晚。你们都考完试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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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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