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日天光斜入窗格，房中敞亮一片。白南山掀开被子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她跑出房去，愤怒地质问小沙弥：“你知道银杏寺闹鬼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知道昨晚多吓人吗？？？”

小沙弥盘腿坐在蒲团上，懒懒地抬起眼皮笃定道：“银杏寺不可能闹鬼。”

看见小沙弥这个态度，白南山更气了，说：“胡说！我昨晚都看见了，半夜时候有一团黑影钻进我房间，一团黑影！肯定不是人。”

小沙弥仍旧不屑，回答道：“那确实不是人呀，估计是只小灰狗吧。”

“小灰狗？”白南山懵了。

“是啊，”小沙弥说，“它在村里待了好些年了，整天神出鬼没的。这里荒，没什么吃的，它就经常进屋偷东西吃，大家看它可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它计较。嗳，施主，我们出家人从来不胡说八道的。”

昨夜那只灰色的小爪子突然从脑海中浮出。

难不成，她真错怪小沙弥了？白南山一路走回房，翻了翻自己的行李箱，脑子轰地一炸，更气了——

老爷子给她准备的所有肉类零食，只剩下小小一包了。

倒霉的白南山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她的人生还不够悲惨吗？本就被医生预测活不过十八，眼下已近生命末尾，居然连最基本的肉都吃不上了！

白南山恨恨地回忆起昨晚自己给小灰狗丢骨头、喂鸡翅的场面，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行李箱上，恨不得把小灰狗揪出来打一顿。

于是，本就不近人情的白南山，脾气更加糟糕了。

她闷闷不乐地一直从早上气到晚上，药都吃得频繁许多。入夜睡觉，她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小灰狗偷食物的场面。

今夜的月不那么明朗，被浓云遮蔽着，似有风雨欲来之兆。

轰隆隆——春日天间响过一声惊雷，将她从睡梦中炸醒。失眠的白南山，愈发暴躁了。她气闷地抱着枕头。暗下决心：下次再见到这只小灰狗，一定要把它打一顿。

正那么想着，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白南山眼睁睁看着一团黑影溜进来，蹬蹬蹬一直走到她的行李箱旁。

你还真敢来？！

怒火登时从胸腔蹭蹭蹭蹿进脑袋，白南山一气之下，抱起枕头朝小灰狗丢了过去。

“嗷。”黑暗的屋里传来一声嗷叫。

她站起来啪地打开手电筒，一片光晕里，果然伏着一只小灰狗。小灰狗的毛色奇特，一身近白的灰毛皮，额上顶着三撮黑色的火。一对蓝色的眼睛无辜看着白南山，一只爪子还搭在她的行李箱上，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呜哩哩呜哩哩地委屈叫唤。

白南山仔细盯了它一会儿，觉得它不像是狗，反倒有些像只夹紧尾巴的小灰狼。

与此同时，天间适时滚过一个惊雷，外头响起滴滴答答的雨声。小灰狗英武十足却夹着尾巴的模样更显得它可怜巴巴，白南山心中有些许动容，扬起的手又放下。但一想到自己那一堆肉食，她还是压不过簇簇怒火，双手拎起它的后颈皮把它丢了出去。

砰地一声关上门。

外头雨越下越大，雨声之中，她恍惚听见几声呜哩呜哩的叫唤。白南山在床上躺了躺又翻身坐起，听着叫声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

雨势正大，雨点噼啪砸在地上。小灰狗显然无处躲雨，只能蜷缩在屋檐下发抖，毛皮被淋了个透。

白南山一愣。

这小灰狗瑟瑟发抖的样子倒像是——

倒像是童年时，她刚走出家门，尚未懂事，就被一群孩子围着叫“短命鬼”的模样。小小的她极其无助，不知怎么办，只能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一群孩子的吵嚷声里掉眼泪。

白南山在床上静坐片刻。其实……这小灰狗也未必那么可恨吧？它只是太饿了，太无助了，也不懂人情世故，好不容易在寺院中尝到一次荤食，所以才会在夜里潜入禅房把食物悉数偷走。

这么想来，它好像也没什么原则的大错。它只是不懂事而已。

她垂下睫毛，挣扎片刻，还是打开了门，朝它招招手说：“你进来躲躲雨吧。”

小灰狗抬起脑袋恐惧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抖一抖皮毛，甩开水珠，小爪子往门缝里探了探，又迟疑地把小爪子缩了回去。

她作势要关门，“不进来算了。”

小灰狗有灵性，居然能听得懂人话。刚刚缩回去的爪子又探了回来，它先是伸进个脑袋，紧接着，疑惑地看了看她，颤颤巍巍地又伸进另一只爪子。再然后，慢吞吞走了进来，蜷缩在墙角。

白南山关上门，熄灭手电筒上床睡觉。临睡前又冷冰冰交代了一句：“不准偷东西吃。”

她也不知道小灰狗听不听得懂。盖上被子，感觉到黑暗中一对莹莹发光的眼睛看了自己一会儿。白南山不太想搭理，翻了个身，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