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愉的双眼蓄着两汪清水,笑盈盈的看着你的时候,让人一眼可以看到底,是带着羞怯的欢喜。
嫁给他,很好吗?傅承昀想。
喜婆见傅承昀看的有些呆,想笑又不敢笑,她怕傅承昀再拒绝合卺酒,直接递给林愉,讨巧道:“夫人,合卺酒。”
傅承昀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喜婆,似笑非笑。
他是顺了林愉一次,不过是对林愉一时的恻隐之心。可别人要是自作聪明以此来胁迫他,那便大错特错,他傅承昀不在乎。
血染双手走到今日,他最是知道在乎的越多,软肋越多,在乎的越深,要命越狠。
只有无欲无情才是朝堂更迭,保命保身的方法。
刚想开口训斥,就见林愉纠结的朝喜婆问道:“嬷嬷,能不喝吗?”
喜婆看着林愉皱眉,只以为林愉这样的姑娘怕苦,或者不会喝酒,就跟她的小孙女一样。喜婆上前笑着哄骗。
“夫人乖些,合卺酒甘苦与共,福祸相依。只有喝了这酒,才是真正成了夫妻之礼,否则夫人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喜婆宠溺的声音让傅承昀很不适,甚至生气,这老虔婆凭什么!
“我不怕人笑话,”林愉捏着手,往后依赖的靠近傅承昀,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她知道嬷嬷是傅轻竹的人,她不接合卺酒是折了傅轻竹面子,对一国皇后她还是敬畏的。
她怕给他招来祸端,身居高位的人眼睛盯着他的人也多,而林愉自来就是习惯呆在角落的,她不知道规则。
林愉解释道:“夫君有伤在身,不易饮酒的,或者…或者过几天,晚些再饮也是可以的。”
喜婆有些意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为难的看了一眼傅承昀。
傅承昀看着林愉泛白的指尖,在红色的嫁衣之下白的异常明显。
不过十八不到的姑娘,丹铅其面,楚楚细腰,依赖的模样就跟刚出笼的稚兔,不见世俗。
这样的小夫人,若是被人哄骗了,也许都不自知。她是说不过出自深宫的老嬷嬷的,到时……怕是要哭。
“都出去。”
傅承昀摆手,带着几分极力忍耐的烦躁,像是怕吓到什么。
喜婆和丫鬟闻言,应了一声片刻便退了一个干净。
白活十几年,林愉第一次被这么多盯着半天,浑身不自在。待屋子里面只有两个人,林愉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头朝傅承昀莞尔一笑。
“把酒拿来,我没那么虚。”
傅承昀随意的看了一眼她的笑靥,不知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虚,还是为了她不被人笑话,亦或者是为了成这夫妻之礼,本来就没打算喝酒的他主动让林愉把酒拿来。
“你有伤。”林愉规劝道。
“去拿。”傅承昀看着别处,几不可察的沉了眼色,语气不容拒绝。
从未有人反驳他,林愉是第一个。
林愉只得“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听话的把旁边两盏酒端过来,递给傅承昀一杯。
傅承昀一只胳膊撑着床榻,两人手肘交叉相环,把酒送到嘴边。
昏黄的烛光下,傅承昀看着近在眼前的林愉,小姑娘皱着眉第一次喝酒,涂了唇脂的饱满之上染着薄薄的一层酒液,林愉不经意伸出舌尖一舔,瞧见他在看,不好意思的埋怨了一句。
“太辣。”模样憨憨的,有些傻,不过也是美的。
旋即,傅承昀松开她,把酒杯扔在地上,复又趴在软枕上,捡起了毫笔。他垂眸看不清其中神色,唯有那手有些颤抖,迟迟没有落笔。
林愉因为某些原因,整个人敏感的很,对于傅承昀突然的沉默寡言不明就里,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傅承昀翻开撰文,未语。
翻了两页,他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突然笔杆指着林愉,未抬头却语气不善的说:“日后,少饮酒。”
林愉不明就里,“为何?”
傅承昀不答,他似乎很忙,虽养伤在家该做的公务一件不少,全都堆积在床榻,满满两摞。
夜深人静,华灯放明,床榻之上傅承昀一刻不停的沾笔书写,林愉也从规矩坐着到倚柱假寐,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他衣袖一角。
直到傅承昀伸手取物,手臂被什么拉扯着,牵动后背伤口,他才顺着力道看到林愉的柔荑,随之就是她安静香恬的睡颜,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刺刺的疼。
这样安静,顺从,美好尚对他有期待的林愉,干净的单纯,憋屈到无怨,真和曾经江南的昀郎很像。
“醒了。”傅承昀抽出袖子,忍不住叫她。
林愉被带的一个栽头,慌乱的撑着双臂稳住。
傅承昀先是心里一紧,没待反应后背被按的火辣辣的疼,忍着没动。
床榻光线很暗,林愉身子前倾,清晰的看到他额角渗出的汗珠,心里一慌,赶忙起身在笼袖里面掏了掏,掏出一方绣帕。
“对不起,我没稳住,你的伤还好吗?要不要叫大夫…”林愉愧疚,嘴巴微微颤抖,她是亲眼看过傅轻竹落下的鞭子,也依稀感觉他伤的严重。
丝丝香气入鼻,带着暖气柔柔的落在脸上,傅承昀一顿,找回自己清冷如斯的声音,拒绝。
“不用。”
他夺过帕子,自己随意的一阵擦拭,丢给林愉说:“本相身上有伤,不便同榻,你若困了自去找个客房歇息。”
大红嫁衣如火,龙凤喜烛高照,林愉听到这话却僵了如玉的双手,眼中担忧凝滞,“客房…吗?”
林愉自小日子艰难,即使委屈到让她哭也并不容易,只是听到傅承昀疏离的自称相爷,又搬出客房,好似她刻意的讨好成了笑话,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知道傅承昀有伤,哪怕是一张小塌,一个地铺也好,为什么要说客房?她是来给他当妻子的,不是…做客的。
林愉讪讪的收回手,攥在腿上,看着傅承昀头顶光鲜的玉冠,不断的劝自己没什么,也不能哭,妆会花,他会笑话。
她硬生生的忍住了那阵子难受,然后挺直了腰板站起来,朝傅承昀行礼,甚至可以面带淡笑,声音平静道:“相爷早些歇息,熬夜伤身。”
傅承昀撩起眼皮看她,就看见她比哭还要难看的脸色,忽然问:“就这么想和我睡吗?”不让睡,就连夫君也不叫了,真是不乖。
他隐隐有些不快,目光随着不理他的林愉看去。
“才没有。”
林愉说完当镜去妆,把华贵的金钗一个一个去除,背影寂寂。傅承昀又亲眼看着她抱了被子,在距离床榻五步的地方打了地铺,一脸平静的躺下去。
傅承昀顿时阴沉了脸,盯着手边被揉捏成一团的锦帕,上面绣着一株红豆,血一样的颜色像极了林愉褪去的嫁衣。
他突然就抽出一本书,扔到床下,“林愉。”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有些怒气冲冲,林愉不敢不应。
“相爷有事?”
“滚上来。”
林愉呼吸一窒双手紧紧的抓着被子,把整个身子包裹的严实,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踏实一些。
傅承昀生气了,她从未见过生气的傅承昀。
外人都说他戾气重,自那年背棺带怨归京,就跟索命的阎罗一样,平常人从来不敢靠近他三尺。一朝左相,掌管百官,折在他手下的同僚数不胜数,踩着无数阴骨权倾朝堂。
渡山一役,湮灭了江南那个红衣吹箫少年郎。
林愉从来不信,直到这一刻,傅承昀毫不掩饰他的怒火,阴沉沉的吼出一句,是对她的。
她有些信了,凶什么嘛!
傅承昀偏头,见她丝毫没有动静,冷笑道:“当着我的面打地铺,本相是死了吗?让你沦落至此。”
“不是的,”林愉往被子里面埋了埋,只有一双红红的眼睛露着,虚空的看着被烛光照射的大红剪喜,“新婚之夜,我若是出去了,是要被人说道的。相爷虽不在意这些,我却是要在这些说话的人当中活着,我尚有家人要维护,即成夫妻,相爷留我一些薄面吧!”
“我知道相爷不愿和我同榻,是我私心不愿意出去的,打地铺也与相爷无关的,相爷不必介怀。”
傅承昀看着地上一团,静默许久,一肚子的气发不出来。
最后也只是不悦的吐出两个字,“聒噪,上来。”
他的夫人,谁敢诟病。
他撑起半边身子,不顾后背伤口掀开身上被子,作势要下去,“你上来,或者我下去拎你上来,你自己选。”
身后声音不小,林愉惊坐起来,有些慌张担忧。她满头青丝凌乱的披在肩上,显的那张脸小巧可怜,抱着被子,跪坐着望着一脸果然如此的傅承昀,低头道:“我去我去,相爷有伤就不要乱动。”
帐影之中,傅承昀停了下床的动作,胳膊肘侧身撑着,笑了。
他朝她招了招手。
林愉自是掀开被子,大红裙裾翻飞,赤脚跑到床榻边,没有任何迟疑的跑过去,她想傅承昀还是有些在乎她的吧!
毕竟最后一刻,他还是心疼她,让她上床了。至于客房也许真的只是因为有伤,没有顾及到今日大婚,一时嘴快,那…那她就原谅他一次吧!
她一向很大方的,真的。
林愉其实很聪明,只是在喜欢信任的人面前,她不愿意复杂,乐的简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真相,整个人都轻松了。
床榻里侧摆满了公文,林愉踮脚看了一眼果断放弃,坐在外侧把腿放了上去,躺下的时候只占外侧边缘小小的一个地方,怕碰到他的伤口。
林愉偏头,看着傅承昀点灯熬油翻阅公文的样子,心安了。忍不住勾唇一笑,甜滋滋道:“相爷早些歇息吧!”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语气,傅承昀听着倒没有方才的别扭,随意“恩”了一声,不再理会身边的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空搭理她。
这是林愉第一次和人同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眼神逐渐迷糊,从早折腾到晚的困倦打碎了她最后的理智,林愉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长夜漫漫,少有的不是那么难熬。
傅承昀拿起最后一份请示,是关于吏部官员调动的审核,本该一目十行的傅相爷难得的在姑苏箫策的名字上停留。
萧策…
许多年未见此人,都有些忘了。如今萧策是他的连襟,若是被他知道…傅承昀又有些烦躁,都能想象出来萧策嘲笑他的模样。
寂静之中,他转头看着睡的香甜的林愉,这样看着眉似新月,鬓发如云,含笑的模样顺眼的很。
就是为了这个小东西,他一辈子都要矮萧策一头,称人姐夫。
她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上扬,丝毫没有第一天嫁人和陌生人同床的约束,靠过来对他依赖的很。
林愉是第一个依赖他的人。
傅承昀胸腔里漫出些许柔情,神色不明的看了林愉片刻,再转头玉笔轻抬,行云流水的在萧策名下落了二字——
调回。
这么快有评论,好开心啊!
黑历史解释:青楼生活那么久,总会碰见几条狗。于男主而言,那是磨练,也有真情,大家相信他的清白就行,后面几章会有揭晓哦!
作者笔下,都是情种,傅承昀从头到尾喜欢、爱上的都只有女鹅一个。别的都是酱油,为剧情服务,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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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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